让春光——这碗粥
时间:2019-12-05 08:06:30

  二十咽咽口水,越刨越起劲。小铲子刨了大半天,挖出一截半尺宽的树根。她摘了榆叶,和着面粉一起蒸熟了。不管美味不美味,先填肚子再说。
  过了两天,二十偶然听见了鸟叫的声音。
  有肉!
  她快步走出房间,见到一只小鸟停在交错的树丫上。蹦左边,跳右边。青绿交接,斑斓的羽毛,在二十眼里烧成了澄亮的烤鸟色泽。
  她抬起长长的晾衣杆,试图将小鸟打下来。
  小鸟抬抬脚,轻蔑地看她一眼,展翅飞走了。
  二十气馁,又吃了一天树叶和树根。
  再去刨树根时,她发现,另一棵树的绿叶丛里有一个鸟窝。
  矮树枝繁叶茂,鸟窝被绿叶盖住了。她之前惊喜可以吃榆树叶、榆树根,没有细看这一株。
  树虽矮,也比二十高。
  二十将椅子搬到院中,用破被单的一端绑在椅子上,另一端拴在树干上。她举高长杆,摇摇晃晃地捅了捅鸟窝。
  外边的鸟蛋滚动,再被长杆戳中,落在了破床单上。鸟蛋跟着晃了两下,二十连忙捡起。
  于是,今天的树根面,在葱绿叶子多了一颗小小的鸟蛋。
  这几天,二十没有外出,她担心被黑衣人逮到。
  太子可不比二公子好忽悠,还是等李姑娘过来通风报信再走。
  ——
  李琢石无法通风报信了,她被困在了皇宫。她从来没有为了谁而背叛过萧展。以前她会劝他放下屠刀,而非先斩后奏。
  萧展一边让黑衣人全城搜捕,一边平和地问:“哑巴女人躲去了哪里?”
  李琢石躺在床上,侧身背向他,没有吱声。
  他看着她劲瘦的背影,“为了一个外人,你就要跟我置气吗?”
  “没有置气。”李琢石比他更平和,“我觉得这样躺更舒服。”
  他上前扣住了她的肩,脸上的笑意散了,“我发现,太子妃越来越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了。”
  “太子殿下多虑了。”
  “太子妃越是这样,哑巴女人的死期越是接近。”
  李琢石叹了一声气,翻身过来,“我难得交一个朋友,你也要将她杀害吗?”
  “你有了我,还需要什么朋友?我不也一个朋友都没有吗?”萧展二指捻起李琢石的耳垂,在她耳畔细语:“皇上失眠,身子大不如前,帝位将来一定是我的。到那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哑巴女人哪有资格当未来皇后的朋友?”他该一早就把二十杀掉。这样,他的女人就没有朋友了。
  李琢石不想再听他的未来。
  萧展又说:“上次,你让我饶甄妧妧一命,我听了你的话。这次,我想杀了哑巴女人,你为什么不可以听我的?”
  一个救人,一个杀人,这能一样吗?李琢石偏头。
  “琢石。”他硬把她的下巴扳了过去,几乎绷了多年伪装的温柔。
  她闭上眼睛,“太子殿下,我困了。”
  他的手伸进她的被窝,“我陪你。”
  那幢小屋,是李琢石娘亲以前的房子。嫁到将军府,房子就废弃了。她只在小时候去过一次。
  萧展自然不知那间小屋。
  太子生气,正说明二十是安全的。李琢石放心了。
  ——
  慕锦和寸奔日夜兼程,到了大霁和百随交界的酆乡。
  此趟西行的目的地是百随,慕锦要去见那名当质子的五皇子。
  这位五皇子是贵妃所生,小了慕锦半岁。当年这位贵妃不受宠,两国相交交换质子时,皇上一眼就选中了五皇子。
  皇上有后悔过,应该把萧展送走的。
  这么多年,贵妃不争不抢,尽心服侍皇上,盼的就是皇上将五皇子接回国。使者年年来报,五皇子机智过人,英勇果敢,颇有当年皇上征战沙场的风姿。
  慕锦和皇上商量,第三方牵制太子的人选,优先是五皇子。
  皇上说:“你先去和他谈谈,如果他想回来,朕再派使者到百随交涉。”
  慕锦这才到了西埠关。
  信使沿着寸奔留下的标记,骑一匹千里马,在客栈追上了二公子。
  幸好追上了,那一匹千里马精疲力尽,停在客栈时险些膝盖一软。
  信使将二十被擒一事禀报寸奔。
  闻言,寸奔神情有瞬间的凝滞。众人皆知,二公子风流无情,最不在乎的就是女人。按理说,别人万万不会用女人来要挟二公子。
  但……事已至此。
  寸奔连忙去禀报慕锦。
  慕锦正躺床上睡安稳觉。听见敲门声,懒洋洋地起床,“进来。”
  寸奔进来,转身关上门,一脸肃穆:“二公子,慕府信使来报。”
  “嗯。”慕锦将床头的平安符系在腰上。那女人系得结尤其别致,一个小结系得跟蝴蝶展翅一样。他却不行。“什么事?”
  这一道符,寸奔是亲眼看着二十给二公子别上的,二公子睡觉也不离身,放在枕头下。寸奔低下头:“二公子,二十姑娘被抓走了。”
  慕锦听到“二十”两字,嘴角正要上扬,随即僵在了半空。他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信使说,是五天前了。”
  慕锦的手指动了动,想牵旁边的什么,手上是空的。他见到搁在桌上的长扇,下了床,一把拿过来,“哗”一声展开。扇了扇风,他力持镇定,却又不见悠闲,他合上了扇子。“杨桃呢?”
  “杨桃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从暗卫的职责来讲,杨桃已经失职。不过,寸奔补充了一句话:“她撑着一口气回到慕府通风报信。”
  慕锦狠狠地将扇子丢到一旁,冽厉地说:“我临走前就跟她说,不要乱跑,不要乱跑。这女人永远学不会听话。”他拽住椅子的扶手,像是失了力气,重重地跌在椅子上。“这下好了,终于吃教训了。”他以手支额,闭上了眼睛。
  “太子为何要针对二十姑娘?”寸奔感觉到,二公子的气息十分紊乱。
  “脑子抽了。”慕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这女人从不让我省心。”他又睁开了眼,一手捻起腰上的平安符。薄薄的一个小布袋,仿佛留有二十的余香。他双手握起,不再说话。
  房间里沉寂着。寸奔敏锐地听出,慕锦在轻轻喘气。这不是素来运筹帷幄的二公子。寸奔的担心成真了,二公子有了不应该存在的弱点。
  “五天了。”好半晌,慕锦坐直了身子,“要招的,能招的,这女人估计已经招了。”
  “二公子,二十姑娘是个哑巴,我猜太子抓她的原因,不是想要问话。”
  “也许萧展不是,但这女人……墙头草倒戈得比谁都快。”倒戈也好,招了的话,她就尽可能保命。命保住了就好。
  慕锦的话中也听不出有追责的意味。二十贪生怕死,是他早认定的。她就是这样,说谎了眼睛也不眨一下,什么谎话都信口开河。
  “二公子,我想……”寸奔抬眼看慕锦,“太子会不会想以二十姑娘来要挟你?”
  慕锦心里一跳,迅速反驳:“可笑!一个女人哪能要挟得了我?”
  话音刚落,他想起儿时有一天,他的娘亲生病。皇上很久没有出现。
  娘亲病好了。又过了许久,皇上才过来。
  甄月山懒得搭理皇上。任凭皇上如何说好话,逗她笑,她都面无表情。
  小慕锦见到的皇上,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皇上被赶了出来,无奈地牵起小慕锦的小手,“澹儿,好好照顾你的母后。”
  小慕锦稚声问:“母后生病,父皇为何不来见她?父皇不喜欢母后了吗?”
  “不喜欢。”这三个字,皇上说得极快,更像是在反驳自己。皇上抚着小慕锦的脑袋,“澹儿,情爱是一把双刃剑。天子是不允许有弱点的。你也是未来的天子,要谨记朕的教诲。一旦遇上祸水红颜,立刻斩草除根。无牵无挂,才是杀伐决断的皇家男儿。”
  这一段话,曾经有那么一个片刻,就要冲出慕锦的脑海,可是他沉浸在和二十的亲吻,没有察觉。
  寸奔问:“二公子,我们的行程要变动吗?”
  “五皇子多年在百随,朝中仍有他部署的眼线,可见他有心回国。当年,五皇子没有选择,去百随成了质子。他缺少的是和太子竞争的机会。如今,我就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将萧展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鹬蚌相争,我当一个自在的渔翁。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是为了让五皇子加入我们的阵营。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慕锦顿了下,“打乱计划。”
  男人应该大局为重。
 
 
第66章 
  慕锦气息平静了, 又是云淡风轻的二公子。他笑看寸奔,“去准备晚膳吧。”
  主子这么说, 寸奔不便多言, 退下了。
  酆乡是两国交界,商贸来往密切, 到处可见百随的男男女女。开放彪悍的百随姑娘,袒露手臂不足为奇,更有露出小巧足尖的。一走一回眼, 嫣然又娇美。
  窗前的慕锦在想,也许可以带一个百随美人回府。
  本该是活色生香的情景,他却涌起了烦躁。
  这边的女人再美丽,再雪白,也不如那一个香喷喷的小美人。
  念头乍起, 这些披肩薄纱的百随女子也就失去了趣味。
  慕锦关上了窗, 心中思索, 明日过了国界,该如何联系五皇子?接着又如何与之谈判?五皇子会要什么条件?哪些该答应,哪些该拒绝。
  问题一个个列在脑海, 慕锦乱得慌,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甚至觉得自己此行荒唐无比, 千里迢迢到这儿,结果却失去了那一个女人。
  他在长椅坐下,闭眼靠着椅背。
  每一个帝王的登基, 免不了横尸遍野。她一个卑微的小丫鬟……怪就怪命运了。
  她这么狡猾,明白识实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只要她招了一切,萧展就会留她一命。可是万一……她守口如瓶,没有泄露四皇子的身份,太子一怒之下,会将她灭口吗……
  慕锦紧紧皱起了眉心。
  这是第一次,他无法静心思考所谓的大局。他想到的是那个女人鲜血淋漓的尸首。
  五天了,或者她早已经——
  慕锦摇了摇头,停止深想。
  从寸奔离去,只过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无比漫长又拖延。慕锦起身走到窗边,狠狠推开窗扇。
  远处是被山峰咬了一口的斜阳,缺了的一角犹如下撇的嘴角。霞光染上的不是喜庆的艳红,而是悲凉的血色。
  慕锦想要挂起一抹轻松的笑意,牵动脸部时,发现自己脸上、手上,连同心底蔓延出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看着斜阳,感觉过了一年半载,才听见敲门声,“二公子,晚膳准备好了。”
  “嗯。”慕锦回神,发现远山上的夕阳只落了一半。
  “二公子,出国公文办妥了,明日即可启程。从百随国界到百随京城,快马需一日。我已备马备干粮——”寸奔布好饭菜,看了慕锦一眼,倏地住了口。
  “嗯。”慕锦坐下,执起筷子时,才惊觉自己手背上有一滴透明的水珠。
  像是房间的屋顶漏了雨。
  ……
  “二公子,属下先行告退。”寸奔离开,给慕锦一个独处的时间。
  慕锦慢慢地吃饭。
  远山彻底吞噬了落日。山峰的余晖,是夕阳挣扎时溅飞的鲜血。看,天上残阳,地上高山,也离不开自相残杀。凡人的生死更加微不足道了。
  慕锦坐了许久,又招来寸奔问:“今夜能否启程去百随?”
  寸奔说:“百随夜晚风沙大,不方便赶路。”
  “嗯,休息去吧。”
  “是。”二公子是聪明人,自会衡量利弊得失。
  半夜,慕锦整装待发,敲开了寸奔的门,“回府。”
  寸奔没有意外。二公子做事果决断然,当他犹豫的那一刻,寸奔就隐约猜到了二公子真正的选择。
  临上马,慕锦回头看了一眼百随的方向。
  和五皇子的谈判不一定会顺利。明天过境百随,到京城还需一日,若是谈判来回切磋三五次,那又要耽搁几天。
  晚几天回去,还是早几天回去,区别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尸首冰冷或者温热。
  若是皇上口中的皇家男儿,慕锦应该义无反顾地向百随出发。
  可惜,走不动。
  大局是重。然而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人成了重中之重,他竟一无所知。
  起初就是觉得她好玩、有趣。乍看聪明,却傻气到舍己为人。他好奇,是否真的如他的娘亲所言,宫外真有聪明也不害人的女人。之后,那个女人越来越漂亮。五官没有改变,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变漂亮了,一下子成了小美人。
  假如当初,他知道她会成为他的牵挂,他一定会在最开始的那天,不对她好奇,不与她斗气,甚至,杀了这个女人。
  一切太晚了。他现在舍不得杀,更加不愿别人动手。
  慕锦和寸奔从慕府出发,走到这里花了七天的时间。如今赶回去又是几天的行程。
  两人深知,二十凶多吉少。
  慕锦怎么也不愿将那一个“死”字说出口,觉得他不说,她就还活着。
  背叛他也好,只要她活着。
  每隔两座城,慕锦和寸奔就换一匹千里马,向京城疾去。
  ——
  返程比去程更快。
  有时慕锦宁愿飞上屋顶,抄近路而去。巡逻的捕快差点以为是江洋大盗。
  接连数十日长途跋涉。
  慕锦内力浅,又因二十的生死而心乱,气息不再沉稳。
  寸奔有些担心,说:“二公子,要不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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