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光——这碗粥
时间:2019-12-05 08:06:30

  ——
  两个时辰之后,林意致出来了,接着又掩上了门。
  徐阿蛮没有见到慕锦。
  门缝里烟雾缭绕,泡药浴像是泡得升了仙似的。
  林意致没有明说慕锦的病情,反而和寸奔讲起了宫中的事。描述了皇上白发苍苍,林意致哈哈大笑:“皇上和我是同辈,然而我站在他的面前,年轻貌美。所以说,帝王之位坐得还不如我这个山野村夫自在。月山若是见到现在的皇帝,怕是要捧腹大笑。”
  寸奔静静地听着,没有附和嘲笑皇上的话题。
  林意致又讲起萧展,“我和太子说,我在他的腹中留了一样东西。太子气得脸色发黑,但是不敢杀我。”
  林意致笑声清朗:“我一趟进宫,气得两父子差点吐血。值了值了。不过,宫里有一阵怪味,杀父子,杀兄弟,杀后妃。权势的滋味不是谁都闻得惯的。难怪月山住皇宫住得病了。”
  说完了,林意致看着徐阿蛮,“你去里边,和慕锦说说话,别让他睡过去了。”
  “好的。”徐阿蛮忙不迭地走了。
  林意致这时才和寸奔说:“这女人有何过人之处?”
  寸奔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林意致长叹一声气:“那日我问皇上,月山有何过人之处?皇上勃然大怒,说我直呼前皇后闺名。不过,我连说了十句‘月山’,皇上也没有砍我的头,而是将我的问题反问我。其实,我希望月山平凡普通,谁也看不上她,只有我喜欢。”
  寸奔说:“二公子的心思和林神医是一样的。”
  “你小子长大了,连他的心思你也懂?小寸奔,有姑娘了没?”林意致弯起贼笑。
  “属下一生追随二公子。”
  “……无趣。”
  ——
  “二公子呀。”徐阿蛮坐在木桶旁,托腮看着被药浴熏红的慕锦。
  他的身子跟蒸熟了的河虾一样,脸上青筋滚动,推行他的五官,眼角被吊了起来。
  “你以后要变得漂亮呀。”
  慕锦蒸得心烫,她的话像是天边降了道雷。
  她说的什么话?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不是,好歹她是小美人。
  刚才,林意致一边下药,一边念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英俊不凡,却独身至今。你混小子比我先有了眷属,早知就把你推骨成丑八怪。我见到你的那姑娘了,挺漂亮的。月山泉下有知,一定为你高兴。”
  慕锦笑了笑。
  娘亲当然高兴了,她喜欢的儿媳,正是小美人那样的。
  有些小聪明,没有大野心。见到他落得这般境地,她依然能笑能说。他最怕大哭大悲的女人,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这不,她正跟他说:“二公子,这水把你烤熟了。”
  真是一个讨厌的女人。
  “二公子,你说你,不是习武的料又爱逞能。”
  他撇了撇嘴,懒得理她。
  “二公子,你为什么要去练邪功呢?”
  慕锦终于说:“你很啰嗦。”
  徐阿蛮顿了下:“二公子,你别说话,有一根筋扯住了你的半张脸,一张嘴,脸就歪了。”
  “……”他闭上了嘴。
  她笑了笑,“乖啊,病好了就又是俊美二公子了。”
  过了一会,徐阿蛮又问:“二公子,你为什么要冲动和太子决斗呢?”
  等到她问这个问题了,慕锦想回答,又觉得难以启口。喉咙滚了几下,最后镇定自若地说:“我乐意。”
  福至心灵的一刻,徐阿蛮从慕锦的三个字里听出了三十个字的意思。
  她是二公子眼里的“自己人”了。
  她双手交叠,搁在木桶上,近看二公子的脸。一张五官牵扯的獠牙兽状,却比太子温润的脸更加和颜善目。
  目力下降以后,慕锦都是凭耳力辨位,捕捉到她轻薄的呼吸,他问:“你靠这么近做什么?”也不怕被他扭曲的五官吓到。
  “二公子,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说自己心善了。”心狠和心善并存,她的二公子就是古古怪怪的。
  慕锦冷哼一声:“我要跟你算的账,一笔一笔都记着。现在收拾不了你,日后有你好受的。”
  她才在心底夸奖二公子,他又故态复萌。“二公子记了有多少笔呢?”林神医说了,不可让二公子睡过去,于是她顺着慕锦的话题问。
  “送我的东西,至今没有见到。”
  徐阿蛮连忙回答:“绣了,绣了。上午我就已经绣好了。但是……我不知道林神医今天要过来为二公子医治。我绣的是一张盲帕。二公子病好了,就用不上了……”
  又是帕子。除了这姑娘家的玩意儿,她就玩不出新的花样了。不过,比起那些茉莉帕子,盲帕算是贴合他的病情了,这是独独为他而绣的,唯一的帕子。二公子心理平衡了一些,“嗯。”
  药水熏得他昏昏欲睡,应了这么一声,没再说话。
  徐阿蛮见到他闭起了眼睛,又问:“二公子,还有其他的帐要跟我算吗?”
  “嗯。”是有的,不过慕锦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还有什么呢?”她追问道。
  “忘了。”他动了动嘴皮子,两个字呢喃在双唇之间,似睡非睡的样子。
  徐阿蛮情急之下,说:“二公子,我被太子抓走了,你是不是担心我背叛你?所以要跟我算账?”
  “哦。”他将要进入梦境,听见“太子”二字,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但他没有听清一整句话,蹙起眉:“什么?”
  “二公子,我知道你许多的秘密,你不放心我。对不对?”
  “嗯,你贪生怕死,一定会为了保命背叛我。”
  “……”徐阿蛮瞪他,原来二公子一直没有完全信任她。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太子心狠手辣,你也只剩背叛我这一条路可走了。怪不了你。”宽容的二公子如是说。
  “你知道我会背叛你,为什么要让我当贴身丫鬟?”
  慕锦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也就无所谓背叛不背叛一说。
  徐阿蛮这会儿听明白了,问:“二公子,就算我背叛了你,你也会来救我吗?”
  “嗯。”
  “为什么?”
  “我乐意。”他要救谁需要听取别人的意见吗?慕锦当了这么多年的平民百姓,可骨子里的妄为是天生的。
  “二公子,我没有背叛你。”徐阿蛮低声说:“虽然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我不想让二公子陷入险境。”
  “哦。”十分敷衍的一句。
  “二公子,请不要质疑我的忠诚。”徐阿蛮严肃地说。
  慕锦勉强提神,“你要是真的忠诚,就别说话了。让我睡会儿觉,我脸皮扯得够难受了。”
  “神医说了,泡药浴的时候千万别睡过去。”
  “他骗你的。”
  “……”
  “他是怕我无聊才让你进来陪我。”
  “……”
  “我真的困了,先睡一会儿。”说完,慕锦靠在木桶上。
  “二公子,神医说……”
  “别听他说,我要睡觉了。你负责加柴。”慕锦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继续加柴,就是真把二公子当猪烤了。
  想归想,徐阿蛮还是给他添柴。
  二公子认定她一定会背叛,却仍然跑去救她。思及此,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冲上了屋顶,直奔万里云霄。
  她对着面前这一个青筋横突,连人样都称不上的二公子,弯起了月牙儿般的笑。
 
 
第76章 
  药浴减缓了慕锦的疲乏, 睡了一觉,恢复了些体力。
  他五爪一握一放, 感觉指尖的力量在慢慢汇聚。
  林意致说:“太子走运, 那一剑没有伤及腹腔,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你呢?也是走运, 筋脉没有崩断。将来康复是无碍的。”
  “嗯。”慕锦握拳,力量没有完全回来,他又松开了。
  林意致继续说:“我这趟出宫, 太子同意了。可是,为了摆脱太子的跟踪,我花了好一番的功夫。太子现在应该又在宫中生我的气。”凡是说起刺激皇族的事,林意致就笑声不断。
  皇宫断送了甄月山的一切,林意致厌恶那一座座宫殿。如果不是为了替慕锦补过, 林意致才不会答应医治太子。
  这些阴险狡诈的男人, 死了便死了么。
  林意致笑了一会, 又说:“我为太子医治,捡回了我这条老命,同时让皇上有了赦免慕家的理由。不过, 太子对你恨之入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给他下了一片毒。他中剑性命垂危, 我没有给烈性毒药。一片毒并非不可解, 太子已在民间搜寻名医。他当下杀不了我,将来却未必。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慕锦抬头:“我暂时在这儿休养一段日子。慕府的人安排出去了, 我就放心了。”
  林意致叹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逃不开与太子的恩怨。”
  慕锦淡然:“皇族的命运。”
  林意致问:“你的眼睛是否有好转?”
  慕锦摇了摇头,“没有。”
  “这里不是药谷,许多草药找不到。我只能选相近药性的,见效就缓慢了。”
  “嗯。”
  “别灰心,为师若是找到合适的药材,就会为你配制丹药。”
  “嗯。”慕锦应得漫不经心。
  看这也不是担心的样子,林意致没再说话了。
  接着,寸奔推轮椅,将慕锦送去了徐阿蛮的房间。
  徐阿蛮连忙起身相迎,“二公子,本该是我服侍你。”
  慕锦摆摆手,“你爱怎样就怎样了。”顿了下,他问:“对了,你不是说为我绣了一张盲帕?”
  “嗯。”她问:“但是……二公子,你泡了药是不是有好转了?”
  “你以为他叫神医,他就真的是神仙了。没那么快,你绣的东西总该用上的。”
  徐阿蛮拿起绣帕,“二公子,你坐。”
  慕锦坐下。
  她轻轻地把绣帕绑在他的眼睛。绣有平安符的一角正好在他左耳边。她笑说:“二公子,你会平平安安的。”
  “真心话?”
  “嗯。公子平安,丫鬟跟着平安。”
  说的是有道理。但两人的身份在语境中过于疏离。慕锦笑:“今天药浴无聊,我倒是想了许多。其实,我这样的贵公子方为良婿。”
  “……”良婿二字,再如何误解,也放不到二公子的身上。不过,跟着二公子,衣食无忧是真的。
  世间没有两全其美。既要真情,又要富贵,太贪心就会人财两空。
  “你听向阳城的戏话,讲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赶考时,书生多是真心诚意,如果高中状元,则大多成了负心郎。共患难易,同富贵难。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到大都在富贵之中,名利的诱惑,对我而言微不足道。我这样的翩翩公子,难道不是最佳夫婿?”
  正因为二公子满不在乎,所以嫁给他的结果是:“嗯。可能被冷落,可能被休妻。”
  慕锦绷起脸,“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呢?”他还在病中,她就不知道挑一些好话讲,哄哄他这个病人。想到自己将这个女人放到了心上,更是气人。
  她连忙改口:“是是是,二公子是天底下的最佳夫婿。”
  “言不由衷。”
  徐阿蛮不知道如何说了,沉默起来。
  慕锦又觉得烦,他冷下语气:“我要是再心浮气躁,吐出一口黑血,你就自己提头去见林神医。”
  徐阿蛮连忙掩了掩嘴巴,说:“二公子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一个病人。”
  “我这不在脸上蒙着帕子?我身受重伤,连站都站不稳了,下半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这张讨厌的脸。”说完这一句,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二公子你别气,你是一个好夫婿。真的,嫁给你是很好的。”她再强调说:“真的很好。”
  “嗯。”他倾身,“说来听听,如何个好法?”
  “你想呀,你的后院和睦,没有争斗。在你家的日子是十分舒坦的。”
  “哦。”
  “吃穿不愁,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多少女人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二公子就是心善,才建了这么一座后院,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扯了扯眼上的平安帕。怎么听她说话,越听越来气呢。他靠在轮椅上,“你闭嘴吧,让我安静。”
  徐阿蛮立即闭上嘴,主动上前为他捶肩。
  好一会儿,慕锦忽然蹦出一句:“我以后不会讨不到妻子吧?”
  “怎么会呢?二公子长得俊俏,又有家世。生病是一时的,病好了,前来说媒的媒婆就要踏破门槛了。”
  他忍耐脾气,“说了这么久,没听过你讲起你的亲事?”
  因为她没有亲事。若是二公子仁慈些,等她年纪大了,他就换一个贴身丫鬟。到了那时,她才有寻觅佳婿的自由。若二公子霸道些,也许就将她遣至厨房当厨娘。她只能孤独终老。
  总而言之,她的未来仍然牵在二公子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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