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奔似乎闻不见花香,面上依然是冷峻的护卫。“徐姑娘,李姑娘,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
这句话若是由二公子说,徐阿蛮肯定要生气。但是寸奔讲起来,却十分正直,仿佛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
寸奔解释:“比起客栈,这里更安全。”
四人的食宿,安排在青楼的后院。
赶了这么一程路,慕锦困乏,一到飘香就歇息了。
寸奔如一株天山青松,点缀繁花锦簇的园子。
青楼一位美姑娘送了午膳过来,放下盘子,娇滴滴询问:“二公子呢?”
寸奔回:“休息了。”
美姑娘看一眼徐阿蛮和李琢石。
二人没有卸妆,仍是易容的老气模样。
美姑娘掩嘴一笑,“二公子——”尾音能从青楼门前花拉到后院的泥土里。
寸奔冷冷地说:“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美姑娘退下了。
美姑娘话断在半截,勾动了徐阿蛮的心。二公子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跟江州的青楼这么熟,恐怕是光顾了不少次。不,不是不少次,是许多次。
二公子本就是放荡的人。她再腹诽也改变不了。
李琢石被花香熏得头疼,拉起徐阿蛮进房:“萧家的男人,一个温柔体贴,一个放荡不羁,其实,骨子里都是冷血的。我担心,你跟着慕锦久了,讨不到好处。”
徐阿蛮眨眨眼:“我只是个丫鬟。”
“你俩抱着那样,你还是丫鬟啊。”慕锦真是白白占了便宜。李琢石越想越火:“男人的心能安定多久,谁都不知道,连他自己也是。”好比,萧展承诺给她的唯一、永远,他应该有些真心,只在那一刻。
徐阿蛮没有问李琢石遇到了什么矛盾,才瞒着皇上逃出宫。“李姑娘,你深爱皇上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李琢石怔了怔才回答:“深爱,心爱。”
徐阿蛮问:“那你能不能讲讲,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心上有他,想他、念他,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重。爱到可以为他牺牲一切。”顿住之后,李琢石心底苦笑,再炽烈,结局也是一别两宽。“徐姑娘,你对慕锦的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以前,有一个长工说喜欢我,对方喜欢,那我就礼貌地喜欢回去吧。不过,见到他,我没觉得开心。有一回,他想拉我的手,我就跑了。之后就没有男人再喜欢我了。”徐阿蛮说:“我本想逃到百随,找一个宽阔男子嫁了。可二公子出了事,我又跑不掉,恐怕以后也还是和他一起的。”
“慕锦难道没有说过甜言蜜语哄你吗?”萧展再违心,该哄的,还是面不改色地说给李琢石听。
徐阿蛮摇了摇头:“二公子哪会说好听的话,不杀我就是大恩大德了。你说的想念,我有时也有。躲在小屋里,晚上冻得醒了,就怀念二公子暖和的被窝。后来,二公子神志不清,我也为他忧心。”因为,骄纵狂妄的二公子,才像二公子。
“慕锦没有给你许诺未来吗?”李琢石皱眉,怎慕锦和萧展的表现截然不同?
“二公子说,以后我是他的枕边人。他又说,我只是贴身丫鬟。他的眼睛瞎了,走路又慢,他担心以后娶不到妻子。我后来窃喜过,二公子娶不到妻子的话,是不是会娶我呢?”说到这里,徐阿蛮捂嘴笑了笑:“每回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脸皮好厚。”
“他这样的公子哥,也就傻姑娘才愿意嫁。苏家小姐嫁了,落得凄惨下场。”
“苏家小姐放火烧楼,二公子才把她休了。二公子再娶妻的话,我就是被逐出府也好过见着二公子的亲事。但我应该祝福他的人生的。”徐阿蛮转向李琢石:“李姑娘,你明白吗?”
“嗯。”李琢石同样祝福萧展,有一座和睦的三宫六院。
“山上只有男人,我不好将女儿家的心事告诉他们,我只看过戏话,里边的公子和二公子也不一样。”
李琢石问:“徐姑娘想留在他身边?”
徐阿蛮答:“二公子让我留,我就留了。我和李姑娘不一样,我是下人。我没有资格喜欢二公子的。二公子要是把他的喜欢分我一点点,我或许能留得久一些。”
“慕锦一路上很照顾你。”李琢石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现在。”
李琢石:“你是女儿家,出身卑微,怎么也得是他先喜欢你,一天天的,当贴身丫鬟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二公子好像对我有点儿什么。但他没有明说,我可能想多了。其实,我很害怕。以后二公子病好了,又娶一个千金大小姐,我得多难过。我很害怕这一份难过,宁愿自己没有喜欢他。”徐阿蛮忽然叹了一声气,沮丧地说:“我是不是也不自由了?”
李琢石忽然笑了。她明白为什么慕锦喜欢捏徐阿蛮的小脸蛋了,鼓腮时圆滚滚地可爱。“要说慕锦不在意你,又怎么会为了救你向皇上宣战?可若在意,又怎么不承诺你的未来?”
又是一阵花香飘散。李琢石捂捂鼻子:“总而言之,你先守住自己,再试探试探他。”
徐阿蛮点头。
也是,现在是逃犯,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走完一世。
第85章
林意致给慕锦留了丹药, 说是增强功力。
慕锦服完一粒,浑身有劲。药效过了就困乏嗜睡。
连寸奔也担心, “二公子, 你为何恢复如此之慢?”
慕锦也不知。
慕锦醒了,伸手一捞, 枕边无人。回过神,他在枕头下拿出那一道平安符,小心地揣进腰间。坐起后, 听见柔情滴水的呼唤:“二公子呀。”
这甜腻腻的一声,是他想念的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语调。听起来很是诡异。
他向着声音的方向皱起眉。这女人说话像是沾了蜜一样,无事献殷勤:“中邪了?”
徐阿蛮:“……”真的,就算她偶尔觉得二公子有那么一丁点的意思, 都会在他的不解风情之下溃败。
青楼美姑娘娇将“二公子”三个字喊到滴下水来。
徐阿蛮学了一把, 二公子毫不领情。她的满腔柔水回泼成一盆冷水:“吃饭了, 趁热吃。”很不礼貌。
但木讷生硬的一句话,才是慕锦心中的心上人。
吃饭到一半,他问:“怎么不说话了?”
徐阿蛮托起腮, 不冷不热的:“没什么好说的呀。”
慕锦说:“随便说点什么。”否则,听到的都是房间以外嘈杂的庸脂俗粉。
“哦。”她硬挤了个问题:“二公子, 你这病一天治了一天, 有没有好转呀?”
“有,我坐轮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但你躺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呀。”徐阿蛮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想自抽嘴巴。二公子不会讲中听的话, 其实她也是。
慕锦:“……”这才是他的小蛮。之前那声那嗲嗲的调子,抖得他直冒鸡皮疙瘩。他解释说:“我幼时习武,偷懒跳过了几段心法。正好趁这段要废不废的时期,将这一段心法练回去。”
“二公子,嗯……”字句藏在喉间,徐阿蛮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不是你的性格。”
“以后二公子病好了,就可以……”吐了吐字,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徐阿蛮笑着说:“就可以当一个能跑能跳的朝廷钦犯了。”总不能直接问,能跑能跳之后还上青楼找姑娘吗?这就已经不是试探,而是明示了。
“……”慕锦继续吃饭。
徐阿蛮憋了一阵,又问:“二公子,我还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上。”
“想问就问。”
“你后悔行刺太子吗?”
“不。”
她追问:“哪怕现在成了逃犯?”
“嗯。”
“为什么呢?”要接近核心答案了。
“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宁愿多花时间想想将来。再说了,刺或不刺,他也不会让我好过,刺他一窟窿我舒坦得很。”慕锦回答:“而且你是我的人,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徐阿蛮:“……”算了,和二公子没什么好交流的,她今天放弃了。改日再和李姑娘商量,应该选什么样的问题适合酝酿男女气氛。
青楼的美姑娘像是计算好了时间一样。这边慕锦刚放下碗筷,她就过来敲门:“二公子呀。”
“嗯。”慕锦应了一声。
徐阿蛮绷起了一张俏脸。怎么,同样一声“二公子呀”,别人就不是中邪了?
“我是阿莲呀,方便让我过来给你收拾房间吗?”美姑娘的娇软是天生的,无论是称呼还是句子,软腻腻,像是一团甜糯米。
“嗯。”慕锦还是应了一声。
徐阿蛮坐不住了,狠狠瞪慕锦一眼,将他的饭菜收走,生硬地说:“二公子,我先给你收拾碗筷。”
“我——”慕锦正要说他也出去,却听见她脚步声又重又急,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就走了。
他想拉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徐阿蛮和糯米美人擦肩而过,她目不斜视,把碗筷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接着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一道关门声,像是回到了两个新美人进花苑的那天。她起伏的情绪是如此相似,连赌气的嘴脸都一模一样。现在还不是二公子娶妻,光是看他和其他女子眉来眼去,她都烧得像是腹中有一团火向上冲。若是二公子真的成了亲,她这一团火恐怕会从腹中烧到心底。
从前,徐阿蛮亲眼目睹二公子和掩日楼的其他女人调情。她很是庆幸,巴不得他永远别来。
不知何时起,她变得自私了。这样一来,她更加不敢将感情放在二公子身上。她怕,以后连小六几个,她也记恨在心。
二公子喜好美人,未来还有很多年,或许有二十几、有三十,徐阿蛮不想见到自己面目狰狞的样子。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开门。”慕锦追来了。
徐阿蛮双手握拳,握到指甲刺进了掌心,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前去开门。“二公子,什么事呀?”她尽量保持该有的礼貌。
他摸门进来:“我睡醒了,你陪我说说话。”
“哦。”
慕锦侧听她的声音,向她伸出手:“徐小蛮,扶我过去。”
“我叫徐阿蛮。”她一肚子气,不想给他好脸色。气二公子的同时,也气自己。二公子和寸奔是她身边最熟悉的两个男人,相比之下,寸奔完胜。她却把自由给了二公子。
岂有此理,气死她了。
慕锦挑眉:“说,你是不是又包子脸了?”
“不是。”徐阿蛮气呼呼的。
慕锦上前一步,听声辨位,将她拽到身边中。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向上走,到她的下巴一戳。小包子又漏气了。“你是吃包子长大的是不是?说,又生什么气?”
“没有。我一个丫鬟,哪敢生二公子你的气呢?”
“你这口气是丫鬟吗?比我还像主子。别以为我现在看不见,就给我甩脸色。你这个不称职的丫鬟。”
“我在三小姐身边当丫鬟的时候,三小姐经常赞我心灵手巧。”徐阿蛮不但甩脸色,还冲他龇牙咧嘴:“是你把我抢了去。”
“你在她身边说话也这么冲吗?”慕锦捏起她的脸,舍不得放,又揉了揉,“在我这里,你才可以蹬鼻子上脸,翻身做主。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懂得珍惜,闹什么脾气。”
“我哪里翻身做主了?”还不是受他断腿威胁。
“你还没翻呢,你都要骑到我头上了。一天到晚鼓包子。”他托起她的下巴,“可惜,我看不见。一定鼓得跟只小松鼠一样。”每当见着她这样,他的气也就消了。
她推开他的手,“你别捏了。”
他又覆上去,“我的人就是给我捏的。”
“寸奔也是你的人,你怎么不捏寸奔去?”
慕锦脸一黑:“你又发什么脾气?”
她还是不吭声。
他摩挲着她的下巴:“是不是李琢石说了我的坏话?她最爱挑拨离间了。”
“李姑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反了你。”慕锦拍了拍徐阿蛮的腰:“你是谁的人?帮一外人说话。”
“李姑娘也不是外人。”
“在我们之间,她就是外人。”
谁和他“我们”,他还不如跟门外的美姑娘一起“我们”呢。
阿莲缓缓走过,脚步声很轻,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印在窗纸上的侧影纤柔别致。
慕锦正思考,怀中女人今日怎又凶起来了,凶得他都治不住。
阿莲在说话:“寸奔公子,碗筷我也收走了。”
这一声如莺歌般的叫唤,惊醒了慕锦。
徐阿蛮闹脾气也不多见。
以前他如何威胁她,她就是气闷呛他几声。
这么直白的怒气,仅有两回。这两回的情景之中,都有其他美人在场,也有几声娇滴滴的“二公子”。
慕锦心念一动。
左心口上,经林意致调理,却仍久久不散的一团郁气,忽然向外游走。他又感觉到了真气的腾冲,但不像当初走火入魔似的,遏制不住般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