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愣了一下,而后又笑道:“是叫长安。”
赵芩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唐突,放心了些,继续解释道:“我之前虽不认得你,却知道你的名字。因是太上皇亲自起的名字,京城人大多都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谢长安哑口失笑:“我也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赵芩却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有些人,天生就是高坐云端,供人敬仰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能与之相交,是她三生有幸。
正说着话,崔锦忽然带着人走了过来。
方才见谢长安与人说笑,崔锦还颇为奇怪,在那儿看了许久。如今走到跟上,定住了身子,认真看了那姑娘一眼。
绕是崔锦,也没能一眼认出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说来也怪,今儿能来的,都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姑娘。这些人崔锦便是不能个个叫出名儿,却都有个脸熟。
眼前这个,却是一丝都不认得。
崔锦忽略了赵芩,转向谢长安道:“你可成诗了?”
谢长安望了赵芩一眼,瞧见她没当一回事,方才回道:“已经想出来了。”
“我见你一直坐在这儿说话,没过去,还以为你到现在都没想出来呢。早想出来的话,怎么不过去写?别人早已经写好了,就等你一个了。”
赵芩闻言紧张起来,生怕谢长安因为自己耽误了时辰,落了下成。
“如今可还能写?”谢长安问道。
“自然是能的,那香还剩下一点,只是得快些。若烧完了,写得再好也不能算了。”
“对不住,是我误了时辰,这就过去。”谢长安起身,走之前问了赵芩一句,“要过来一块儿看吗,那边风景也不错,总比一个人坐在这儿好。”
崔锦更觉怪异,今儿短短的几句交谈中,她能看出谢长安并不是知道善言之人,虽看上去柔柔弱弱,却也并不是好接近的。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姑娘,却叫谢长安如此另眼相待。
崔锦复又望了一眼,发现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便也放弃了。
赵芩感激于谢长安的体贴,顺势起身跟在后头。
谢长安带着人去了香案旁,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旁边已经有好几张散落的诗词了,等谢长安来时,香案边已经没有人在写了。
她既已经想好,如今也不过是提笔一挥的事儿,没多久便成了。
“好字。”
谢长安笔尖微滞,收了最后一撇,将笔放在架子上。
韩静看了半晌,越发佩服起了这位谢家姑娘。字如风骨,清新俊逸,柔美清丽,无处不风流。由字见人,可知这位谢姑娘并不只是空有一副美人骨。只可惜,这谢姑娘不常出门,外人纵使好奇,想见一面都难。
崔锦也站在边上,亦看见了那上面的桃花诗。咏各类花草,本就被前人占尽了先机,再想写出什么新意,实在不算简单。这诗也不能称作上等佳作,不过众人作诗时本就限定了时辰,比不得旁人随性而作。且论及清新韵味,在座众人都是无人能及。
韩静看到崔锦的面色,会心一笑。
几位姑娘在一块儿时,从来都是以崔锦为首的,概因家世容貌才情诸方面,无人能比得过她。如今来了这么一位谢姑娘,想必临儿心里多少也会介意吧。韩静识趣地什么也没说。
谢长安本就是最后一个,她写好后,便由丫鬟将所有的诗词收拾好,交给边上的三位评选择优的姑娘。
也是之前崔锦说了一嘴,谢长安才知道里头的规矩。这边几个姑娘,都是常在一块儿写诗作画的。又因为韩家大姑娘并王家三姑娘并不十分热衷,故而每每相聚,总做公评。后来又添了一位靖南伯府的小姐,此三人一直做了公评,这次亦然。
在谢长安想来,今儿过来水榭的,约莫都是平日里玩耍的较好的姑娘们,关系也亲厚。她一个人横插了进来,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好在谢长安并不在意这些,交完之后,便与赵芩坐下了。
她不过是偶然来一次,与她们又没有什么交际,因此对这所谓的诗评并不上心。
倒是赵芩时不时地还会张望一次,担心她们偏私,故意压了谢长安一头。
“你瞧什么呢,这会儿都没消停?”谢长安看向她。
赵芩怕自己丢了谢长安的脸,忙重新端坐在侧。
崔锦撇了撇嘴,谢长安好歹是谢家嫡长女,怎么这看人的眼光会差成这样?
那边三位姑娘很快就定了名次,拿着诗词走了过来。
崔锦一看,立马直起身,走了上去。
韩静见她心急,越发卖起了关子,指着那头放着两朵红花的木托盘:“这回众姊妹作诗,却是与以往不同了。”
崔锦瞧了她一眼:“不过是多了一人,又有何不同?”
“自然是大不同的。”韩静从后头丫鬟手里取出两份诗词,递给崔锦道:“往常是你一枝独秀,大伙儿只有眼巴巴望着的份儿。今儿却有人与你平分秋色,分庭抗礼了,可算是将我们的气给出了。”
韩静看着谢长安,面带感激:“若不是谢姑娘,只怕她又得得意了。活该,就得打压打压她!”
“韩姑娘实在高看我了。”谢长安忙道。
韩静笑而不语。
崔锦接过看了一眼,眼神微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今儿的魁首,便定下你们二人了,可有异议?”韩静问道。
众人皆点头附议。
这公评是三人都同意的,如今再问崔锦,只是为了说句玩笑话而已。这档口,不论别人心中怎么想,也都不会质疑。
一时又有一道声儿传来,话里透着张扬:“你们都是在做什么,怎么不叫上我?”
众人回头,见是二公主赵漓。
崔锦笑道:“方才没见到殿下的人影儿,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没想到殿下自己倒找过来了。”
“我不找你们,你们便不会找我,真是没良心。”
几人直道不敢。
韩静几个都做过二公主的伴读,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能不理她。
赵漓看看丫鬟手里的诗词,问了一声:“你们又作诗了?”
崔锦点头道:“闲来无事,写着玩玩罢了,注定难登大雅之堂。”
赵漓哼了一声:“真是闲出来的毛病。”她是最厌这些作诗写词,腻腻歪歪,叫人生厌。不过,赵漓翻到了谢长安的那张,眼睛一闪,倒是找到了借口,夹了一朵红花问道,“今儿头名哪个?”
韩静道:“乃是崔谢二人。”
赵漓踱着步子,走到谢长安跟前,冷笑道:“却不知,谢姑娘竟也有这样的才情,往日算我小瞧你了。”
谢长安一阵心累,怎么到哪儿都能遇上她。如此锲而不舍地挑衅,甩都甩不掉。
她不说话,正中了赵漓的心意,继续道:“我瞧着,这诗词做得都不错,不过,字写得出众的却还是谢姑娘,你们觉得可对?”
韩静等人分不清二公主究竟要做什么,只静待下文。
赵漓又道:“不如由谢姑娘将这些诗都誊写一份,也好让我带回宫,好好鉴赏一番。”
赵芩瞪大了眼睛,这个公主,怎么这么霸道?难道公主都是这个样子的?
她有些忧心谢姑娘的处境了。
谢长安对此却是习以为常。每每见到赵漓,总会遇到这些烦心事。今儿这一出,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用理,也不必做就好了,左右不在理的那人不是她,告到谁面前谢长安都是不怕的。
崔锦却面露不悦:“殿下,谢姑娘今儿亦是我成安公府的客人,于情于理,也不该叫她来誊这些诗。”
“如果我一定要呢?”赵漓抬起头。
崔锦忍了忍,不想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生事:“还望殿下看在成安公府的薄面上,不要为难谢姑娘。”
谢长安微微惊讶,她没想到,崔锦会替自己出头。
崔锦见赵漓面色阴了下来,知道这位主又不高兴了。她是成安公府的姑娘,今儿祖父寿辰,万众瞩目,崔锦可不想闹出什么难堪的事。遂走到两人中间,话里带着商榷:“殿下,依我看,不若大家都各退一步,由谢姑娘的女婢代为誊抄,一来全了殿下的心思,二来也不劳谢姑娘动手,岂不都好?谢姑娘才情斐然,她身边的婢女应当也效其风雅,习了些书画,是与不是?”
崔锦询问得看向谢长安。
谢长安不能驳了她的好意,应道:“她们确实都懂些。”
“该是如此,”韩静接道,“谢家书香世家,底下的丫鬟焉能不通文墨?”
赵漓哼笑着看了韩静一眼,她这个伴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等着赵漓表态。
赵漓也没有让她们等多久,点头应下不提。
崔锦松了一口气。
韩静同谢长安却泛起了嘀咕,今儿这一回,貌似太容易了些,不像是这位二公主能作出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长安实在懒得同赵漓生什么争端。若依了她,谢长安是万不肯的;可若硬拒,只怕又要生些非议。
一时,彤管与芳苓上前,自有成安公府的丫鬟奉上纸墨。
两人素来跟着谢长安习字读书,虽是奴婢,却与伴读没什么两样。
韩静怕气氛太过僵硬,走至彤管两人身边,细看了一会儿,又道:“不看则罢,一细瞧,这两个丫鬟的字,还真和谢姑娘有些仿佛。”
赵漓冷笑一声,不作回复。
韩静也不在意,继续瞧着。
赵芩跟在谢长安身边,亦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原本好好的气氛,愣是被这位公主给破坏了。原先听旁人说这位二公主如何如何,赵芩该不觉得什么,现下真正见识到,才知道惹不起。
谢长安原也在等,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后面不可言说的地方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谢长安心里一个咯噔,身后往后探了探,什么也没有。
可她不敢赌,毕竟这儿这场合,太过特殊。见众人眼光仍放在彤管和芳苓身上,谢长安赶紧侧身往后避了避。唯有两人将她这动作看在眼中,一个是赵漓,一个便是崔锦了。
崔锦悄悄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谢长安面色微红:“更衣。”
崔锦恍然大悟,但看谢长安的两个丫鬟都腾不开手,道:“那我叫个丫鬟带你过去。”
谢长安刚想说不必,可又怕引起怀疑,忍下了这话,点头应下。
崔锦随手招了一下,水榭中间捧着香炉的丫鬟见状,放了东西,率先走了出来。待及两人跟前,福了福身子。
“你带谢姑娘去更衣。”崔锦记得这丫鬟约莫叫什么香的,吩咐了一句后,又怕谢长安在外头耽搁太久,被人冲撞了,又添了一句,“快去快回,记得服侍好谢姑娘。”
“姑娘放心,奴婢都知道。”
崔锦点了点头,目送那丫鬟领着谢长安下去。
赵漓站在原地,抿嘴讥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满心算计还没用上,结果那人居然自己就这么撞上去了。谢长安啊谢长安,这回你可怨不了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命太好了!
另一头,荷香引着人从湖边走过,穿过一条小道。
行至岔路口,荷香转过头,面上含笑,恭敬道:“谢姑娘,更衣的地方就在前头,里面有婢女伺候,奴婢就先不进去了,在这儿给您守着。”
谢长安忙点头,越过那丫鬟往前走去。
什么更衣不更衣的,对她还说全然不重要。如今她所想的,只是能有个地方叫她好好待着,不让别人看到她便是了。
荷香站在岔路口处,看着谢长安越行越远,不意外得发现树丛里头走出来一个高瘦男子。
陈文康睨了她一眼,扔出一个钱袋子:“记得该说什么吗?”
荷香收下袋子,行了一礼:“奴婢嘴紧,陈公子尽管放心。”
陈文康挥了挥手,直接叫人下去。
惹得他今儿心痒难耐的美人就在前面,四下无人,陈文康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中间本就没有多远,他又赶得急,几步就奔过去了。只在稍近的地方放缓了步子,饶是如此,仍是赶上了。
望着近在眼前的人,陈文康深嗅了一下,香味似兰非兰,若有若无,醉得人骨头都酥了。
真是个尤物!
他打量着谢长安,从眼神,到颈子,到耳垂,眼中欲.望渐盛。浑身都痒,却又不知道从哪儿挠起。
陈文康狞笑了一声,正要伸手,忽然见她加快了步子。
被发现了?那正好,陈文康一顿,舔了舔嘴唇,反正他也不想忍了。
陈文康一把扑过去。
脸上笑意尚在,一句“美人儿”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就见美人身后突然闪过一条黑色的长物,速度极快,像是裹挟着千钧之力,带着劲风,猛地朝着他的面庞甩了过来。
“啊!!!”
“救……”没了声儿。
下一刻,陈文康痛得失去了知觉,说不出半句话。昏倒的前一刻,他只知道自己双脚腾空,撞倒了什么东西。
可是他还没碰到人……不甘心……
谢长安听到一声重击,立马回过头,就见小道的一侧的树丛被砸出来一个大窟窿,顺着窟窿看过去,便见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对面的湖里,还在吐着气泡。
她愣在原地,身后托着长尾巴摇了几下,许久未停,悠闲恣意。
第24章 偷偷摸摸【二更】
谢长安只见到一个余影, 隐约能分辨,这落水的是个男子。
再回头看去, 守在岔路口的荷香已经不见了踪影。谢长安直觉不好, 手心攥得紧紧的,她差一点, 就中招了。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可谢长安知道, 方才那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若是个好的, 怎么可能会没声没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意图不轨。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哪个, 若真论及与她有怨的, 便只有赵漓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