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古怪,总得叫人先盯着些。
看了半晌,彤管方才往卧房那边走去。
如今已是晌午,算算时辰,她们姑娘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了。方才正院那儿传了消息,说是夫人叫她们姑娘用午膳。
彤管不敢耽搁,快步走到闺房里头,掀开珠帘,却见姑娘还在睡觉,丝毫没有起来的迹象。
“姑娘,姑娘?”
谢长安闭着眼睛,未曾应一下。
彤管唤了好几声,都没见姑娘醒来。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推了推,仍是没醒。
彤管见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手送送地握着,搭在小腹上,呼吸浅浅,安静恬然。约莫是睡久了,脸色不似刚刚从外头回来时的苍白,脸颊处甚至透着一些粉。
“怎得这样好眠?”彤管心中纳罕,平日里姑娘并不嗜睡,稍稍一叫便能醒来。今儿的怪事还真是一桩接一桩。
彤管知道夫人一贯疼爱姑娘,若是知道姑娘醒不来,定也不会说什么。心中有了计较,索性便让她们姑娘继续睡下去。
她看着窗户尚是开着的,担心外头的声响会惊到姑娘,想着去将窗户扣上。才走了两步,脚下便猜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彤管愣了一会儿,踮了踮脚,将那包东西拿在手上,只思索了一会儿,脸色骤变。
这东西,是黄纸符。
……
两刻钟后,宋氏一脸客气地送走了太医,只是脸上的笑都未达眼底,勉强得很。待转过身对着玉笙院的一众下人,便立马拉下脸,面色铁青,仿佛阴云压顶,随时都会爆发。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
太医过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瞧不出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对。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姑娘只是睡着了,连气息都是稳的,可就是醒不来,这事儿,总透着一股邪性,叫众人不敢往深处想。
夫人有多疼姑娘,玉笙院的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么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女儿,偏偏被人算计了,宋氏心底该有多怒,都是众人不敢承受的。
谢家一门显赫,即便在天子脚下,都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谢家老太爷,也是实打实地两朝元老的太上皇和当今敬重。当年太上皇病重退位,太子处立,于朝政多有不知,谢老太爷临危受命,官拜太傅,亲自辅佐当今,这么些年一直战战兢兢,未曾有过半点懈怠,只在近几年才慢慢退出了朝堂,想着要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谢老太爷治家有方,兼之有其保驾护航,谢家的两位老爷于仕途上也免了许多挫折。
谢家大老爷谢源,尚未及不惑之年,便已经是户部尚书;谢家二老爷谢洵,如今也任了御史中丞。
谢二老爷为人端正,却不是一心向上之人,在御史台待着,也安安稳稳。唯独有一点不称心,其妻李氏多年未曾诞下子嗣,只有一女,名唤谢珍,生得伶俐可爱。倒是妾孙氏生了个庶子谢延,养在李氏身边,充作嫡子教养。
大房这边,子嗣却不是问题,独宋氏便生了两子一女,长子谢朗已经成家立业,去岁带着妻子外放至洪州;次谢嘉尚在外求学,是以,宋氏身边只有谢长安一女。
儿女三人,两个儿子的教养宋氏甚少插手,这小女儿却是宋氏一手拉扯大的,托了谢家老太爷的福,长安自幼便得了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的眼,与三皇子赵景宸定了亲事,此身富贵不愁,更是宋氏的掌中宝,心头肉,从小护到大。
大房的子嗣不是问题,可最大的问题,仍然出在子嗣身上。准确的说,是出在那对母女身上。
宋氏面色阴沉地坐在床边,对着昏睡不起的小女儿,恨不得现在就撕了那对天杀的母女。
宋氏身边的张妈妈方才过来。见到里头跪了一屋子的人,张妈妈眼神都不闪一下,绕过众人,走到了宋氏跟前。
“可招了?”宋氏狠狠地咬着牙。
“招了。”张妈妈从袖口里取出一块黄纸包,同彤管在谢长安房里捡到的符纸相差无几,只是比谢长安旁边的大一些,“杨柳那个贱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瞧中了外头胭脂铺子里的掌柜,想要自赎出去。刚巧碰上韩姨娘心怀不轨,意图对姑娘出手,是以这两人才搅和到了一块。”
张妈妈捏着符纸,脸上嫌恶:“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外头传得正盛的邪术,便是这符纸。子母符相连,一则借运,二则——”张妈妈顿了一会,打量了宋氏的脸色。
“说!”
张妈妈敛下眼眸:“二则借寿。”
“啪”地一声,张妈妈被宋氏生生吓了一跳,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根长指甲已经断了两半,半点不掉地悬在指尖。
张妈妈赶紧拿着帕子将宋氏的手捂紧,好歹将那血给止住了。
“夫人何必拿自己出气,便是再气,也该撒在往那心思歹毒之人身上。”
“看来我的女儿,是好得招人眼热了。”
“不过是妄想而已。”张妈妈觑着夫人的脸色,小心地附和道。
“妄想?她不是已经办成了吗?”宋氏瞪着彤管芳苓几个,一把摔过桌上的茶盏,眼睛里几欲溅出了火星,“玉笙院还真是没有一个眼睛是不瞎的。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死得么,姑娘的房,是她一个二等丫鬟想进就能进的?”
那符纸放在枕头下,就这么放了半个多月,倘若不是今日杨柳手拙,取东西时还将东西落在屋子里,只怕这事当真就这么不声不息地成了。
借福,借寿?她倒要叫那贱人瞧瞧,长安的福气寿命,到底是不是她一个姨娘能有命借的。
芳苓几人低着头,越发不敢说话。
宋氏看着都来气,若不是顾念着女儿,这些人,她恨不得个个都发卖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领罚,姑娘若是有半点闪失,莫说杨柳那贱皮子,你们一个个的也都逃不掉!”
屋子里几个丫鬟闻言,当即从地上爬起来,退着步子往后,直至走出了房门。如今所盼,只有姑娘平安无事一愿而已。
宋氏咽下一口恶气,盯着张妈妈:“叫你派人去寒山寺寻善缘大师,可曾去了?”
“去了,早去了。”
张妈妈说完,见宋氏又怕又怒的,忍不住先安慰了几句:“夫人您先别着急。不说这纸符究竟有没有起作用,便是起了,也不过是些歪门邪术,只待善缘大师前来使个法子,便能化而了之。咱们姑娘是什么人,自幼便福运加身,连小病小灾也没生过,得老天爷庇佑着。您便是不信姑娘,还能不信老天爷么?”
张妈妈这样说,也是因为方才太医说了,姑娘身上没别的毛病,且她也看到姑娘的脸色了,不像是着了道。
只是宋氏关心则乱,哪里能听的进去?
善缘大师已经派人去请了,如今,便是要给她的女儿好好出一口气了。
宋氏站起身来,语气森然:“带人将韩姨娘和三姑娘押过来。”
张妈妈听了,转身便准备带人出去抓。
两边的人都招了,现在只怕就韩姨娘母子尚且不知自己暴露了。算计了姑娘,落到夫人手里还能好?张妈妈这么想着,却半点不同情韩姨娘。好好的做个姨娘不好么,偏偏眼热她们姑娘,一个庶出,一个嫡出,能一样么。
才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宋氏又开了口:“慢着。”
张妈妈脚步一顿。
宋氏脊背挺直,眼里透着冷漠:“将三姑娘先押着,至于韩姨娘,直接卖了。记着,当着老爷的面将她给卖了!”
第3章 父母争吵
眼下正是晌午,谢源本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窗户外头忽然就喧哗开了。
谢源合上册子,皱眉问起了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厮弯腰出去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慌张地回去了,形容里头还有些连滚带爬的味道。
“老爷,”小厮咽了一下口水,“出大事了!”
谢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闻言也只是教训了一句,“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回去将家规抄写十遍。”
十遍?小厮张了张嘴,半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他确实错了,刚才,他就应该慢慢地回来的。
定了罚之后,谢源方才问道:“说吧,出了何事?”
小厮哦了一声,缓缓道:“韩姨娘叫外头的神婆弄了个子母符,串通了玉笙院的杨柳放在姑娘枕头里。方才姑娘忽然昏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你说什么!”谢源猛然站了起来,又惊讶又怒,“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谢源离了桌案:“姑娘到底怎么了,几时的事?快说!”
小厮懵了一下:“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只是刚才出去的时候才听说的。夫人查出了元凶是韩姨娘后,就叫人——”
话还没说完,小厮便感觉眼前一黑愣是刮了一阵风。再抬头看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了。
“叫人……叫人把韩姨娘给卖了……”小厮慢了许久才将后面的话给补完了,可惜,谁也没能听到。
这边谢源急慌慌地出去,连平日风度翩翩的影响都顾不得了。才出了门,转眼便看到了一群人拉着韩姨娘从他的书房里走了过去。
拉人的都是几个老婆子,平日里力气一大把,便是拉几个大汉也不是问题,这时候却由着韩姨娘叫唤拼命,死劲儿地往他这边挪。
谢源稍稍一想,便知道宋氏是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叫人往他这儿过一遭,逼他选呢,看他究竟是选韩姨娘和谢慧,还是选长安,谢源苦笑一声,拍了拍额头。
一番拉扯后,韩姨娘终是奔到了谢源面前,跪在地上哭诉道:“老爷,救命!夫人叫人将妾身和三姑娘赶出去,老爷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谢源冷着脸:“你可犯了什么错?”
韩姨娘当即摇头:“妾身真的没有犯错,都是夫人污蔑的,妾身身边都是夫人的人,如何能犯下什么事。”
韩姨娘揪着谢源的腿:“老爷,妾身好歹服侍了您这么多年,便是不看妾身的苦劳,多少也得看看三姑娘的面子。若是叫夫人真的将妾身撵出去,那三姑娘,三姑娘日后该怎么活啊,老爷!”
谢源看了韩姨娘半晌,心底没有半点波动。
“你说夫人污蔑你?”
“我……”韩姨娘犹豫了一会儿,仍道,“老爷,夫人她向来不待见妾身,也不待见三姑娘,这还用妾身明说么?”
韩姨娘还待哭求,却见谢源无声地冷笑了一声。韩姨娘心中一个咯噔,果然——
谢源挥开了她的手。
“死不悔改!”他甩了袖子,再不愿多留半刻。
宋氏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不待见宋氏,不待见谢慧,也不会作出污蔑旁人之事。
再者,长安如今还在昏迷,韩姨娘死有余辜,至于谢慧……谢源也做不到不迁怒。
玉笙院离书房并不远,谢源又心急,没多久便到了女儿的住处。院子里静得离奇,不似平日的热闹,周围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谢源也没多余的心思管这些人,直直地去了里间。
才进了门,便瞧到宋氏侧着身,坐在女儿床边一言不发。
谢源急急地赶过去,全然没了寻常的风度:“夫人,长安如何了?”
“如何?”宋氏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这不是你的好姨娘做的么。没问清楚就赶过来?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你胡说什么。”谢源被她左一句好姨娘右一句好姨娘给臊得脸热,只是他急着看女儿,哪里还会同宋氏辩驳什么,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坐在女儿床边。
“长安,长安?”谢源连唤了两声。
宋氏眉头一竖:“叫什么叫?”
谢源被吼得迟疑了许久:“长安这是怎么了?”
宋氏难得地红了眼眶:“我哪里知道?好好的就这样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也不必活了。”
谢源看着女儿,亦是眉头紧蹙:“没有叫过太医吗?”
“怎么没叫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症状来,只说身子还好。可若是真的好,怎么可能会一睡不起?今儿中午就这样了,满院的下人愣是给一个贱婢,给一个姨娘给糊住了眼睛,将我的长安害成了这样!”
宋氏愤愤地瞪着谢源:“是韩姨娘弄出来的符,可归根究底,还不是你害了长安。”
“怎么是我的错?”
宋氏勾了勾嘴角:“呵。”
这世上的男人若是都管得住下身,哪里还会有这些内宅不修的破事儿。诚然,韩姨娘是老夫人在世时纳的,可那三姑娘,也确实是他和韩姨娘生的。
他若真的不喜欢,何必还弄出个庶女出来,叫她看着也来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源立马站了起来,指着宋氏,手指头都有些抖,“我是来看长安的,不是来与你胡搅蛮缠的。韩姨娘纵有大罪,可她有一句说的不假,你确实是爱污蔑旁人,是非不分。”
“我是非不分,好哇,那你直接去找你那好姨娘就是了。长安你也别看了,出去!”
“不可理喻!”谢源气得迟迟收不回手指头。
“我不可理喻惯了,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
“你!”
“娘……”
宋氏骂道:“闭嘴!”
刚一说完,宋氏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急忙转过了身子往回看。谢源也收了脸上的怒色,转而去看女儿。
谢长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懵懵地望着宋氏与谢源。
宋氏忙探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长安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头疼不疼,身子有哪儿不舒服?是娘的错,不该吼你的。”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也学着宋氏的动作,将手搭在头上:“头不疼,就是身子有点软。”
估计是睡久了。
宋氏愣了愣,旋即伏在女儿身上,放声大哭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差点将娘吓死了。你说你要是醒不来了,可让我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