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是大喜之日,谢长安便是身子不适,也撑着一路过来了。
芳苓已经泣不成声了,彤管却一路忧心,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谢长安定定地看着她,彤管心思细腻,不比芳苓那般粗枝大叶。若是她想知道的话,谢长安几乎瞒不住她。
以往在王府里也就罢了,到了永乐宫的时候,彤管表现的便更加明显了。约莫是担心她露了马脚,许多事都亲力亲为,惹得永乐宫的宫女对她多有埋怨,责她霸占大半的差使,不让别的宫人出头。
看着彤管仍旧愁眉苦脸的,谢长安拿过盖头轻轻给她盖上,一面道:“都成亲了,再这样跨着脸,韩侍卫长可要不开心了。”
“是奴婢的错。”
谢长安轻声交代:“往后,不必再称奴婢了。”
“皇后娘娘是我们的主子,称呼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始终记着娘娘的好。宫里伶俐的宫女虽多,到底不及我们,从小侍奉娘娘。娘娘日后,定要好生保重,千万别——”彤管说着,忽然停下来了,紧锁眉头,像是在思索着要如何往下说一般。
谢长安忽然握住她的手。
“娘娘……”
“你说的,我都知道。”
彤管身子一震。
“所以,不必担心了。”
彤管闻言,才终于释然地笑了笑。也是,娘娘福气天成,即便缺了她和芳苓,也一样能过得好。缺了谁不是一样的过啊。
“去吧。”谢长安将两人交给喜婆,看着她们上了轿子,慢慢出了宫门,淡出自己的视野。
过了许久,后头的锦艺才拿着披风上前,举着胳膊给谢长安搭上:“娘娘,两位姐姐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谢长安看着后头的一众宫人,心知自己在此地已经逗留许多了,遂笑道:“回吧。”
锦艺和锦瑟是接替彤管两人的,自幼入了宫,规矩甚好。如今在谢长安身边侍奉,也从未出过差错。
谢长安一路往永乐宫走,锦艺见她心情不是很好,便想说话逗她开心。哪知说到了一半,忽然被锦瑟捅了一下腰。
锦艺差点没叫出来,抬头一看,就见皇后娘娘的脸色已经变了。
顺势望去,只瞧见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两位姑娘,娇娇悄悄,天真可人。约莫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人,两位姑娘说话很是自在,隐隐约约地,锦艺竟然听到了“皇上”二字。后头的那些,她没敢再往下听了。
锦瑟正想开口斥责,冷不丁地又看到皇后娘娘抬脚走了。
心中这两个小妖精,锦瑟赶紧提着步子跟上,小声解释道:“这两位,想是林太嫔和安太嫔的娘家侄女儿,上回奴婢听两位太嫔与太后娘娘求了恩典,接了自家侄女儿入宫小住,以解她们的思家之情。”
“奴婢看着,这哪里像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比起那些平头百姓的眼皮子还浅三分呢。娘娘若是不喜欢,奴婢过去将她们轰走就是了,吵吵嚷嚷的,将宫里当成什么地方了?”锦艺脾气暴,有什么便说什么,很有芳苓的风范。
谢长安抿了抿唇:“赶走了她们,焉知不会来得更多。”
锦艺有些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头。方才那两位姑娘,说是进宫陪两位太嫔的,可内里究竟是什么打算,还真没个准头。
只今儿看着,那两位太嫔,分明是盯上皇上的后宫了。皇上登之后,后宫空置,只皇后娘娘一人,之前在先帝孝期也就罢了,如今出了孝,可不就一个劲儿地往宫里爬了么。
两个宫女能想到的,谢长安如何能想不到呢。
她最担心的局面,终究还是发生了。
谢长安不懂前朝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打做了这皇后,外头便有许多人盼着她不好。他们既想要看到帝后和睦,又想要后宫充盈,其乐融融,可问题是,谢长安做不到。
今日这一出,并不是她在宫里遇见的头一次。那些大臣,为了叫皇上松口,连她这个皇后也编排上了。谢长安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赵景宸究竟怎么想,还有,太后到底怎么想。
这两个姑娘进宫,太后应当是知道的,那她是不是也默认了她们的做法呢,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堪为国母?
谢长安越想越烦躁,回了长乐宫之后,便没怎么说话,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晚膳也没有用多少,只吃了几块糕点。
锦瑟望着一桌子的菜,为难道:“娘娘,您多少吃一些吧。”
“就是,娘娘您这阵子已经有两三顿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倘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奴婢这就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些清谈点儿的。”
锦瑟点了点头:“对,上回的鱼汤,娘娘不是很爱喝么?”
谢长安想起那鱼汤的味道,本该是美味的,这会儿却觉得有些恶心。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必了,将饭菜都撤了吧,本宫还不饿。”
锦艺两人没法子,只好应声下去。
皇后娘娘这样子,实在少见得很,可是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因而长乐宫上下,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惹得皇后更不高兴了。只锦艺几个知道内情,偏偏还不能说。
可愁死人了。
晚上回来之后,赵景宸也是立马就体会到了这份冷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回到了当初新婚的时候。
也没有争吵,更没有不合,可一眼看去便知道她心中有事,且多半还是关于她的。问了,也没有想说的意思,只是冷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叫人担心。
连殿里的那只见风使舵的丑鹦鹉,也敢跟他拿乔作对了。鼻孔翘地比天还高,也不过就是仗着谢长安宠它。
赵景宸见着,不免有些烦躁,偏偏他又不能拿这只丑东西怎么办,只好将气憋在心里。
就寝时,赵景宸看着不理他的妻子,想仔细问一问,可却担心又惹恼了人,一时分不清等火气消了些再问是不是更好一些。
谢长安也想说明白,可有些话,注定了不能说得太明白。否则,便落了下成。她既不愿意将赵景宸分享给其他的女子,又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善妒之人。归根究底,还是她要求太多,太矫情了些。
想法也太不容于世俗。
谢长安翻了个身,用背对着赵景宸,一夜不语。赵景宸也是累极了,惆怅了一会儿,到底扛不住睡意,勉强睡下。
翌日,赵景宸先于妻子醒来。
服侍他的仍旧是全安,只是在用完早膳后,锦瑟托全安给赵景宸传了两句话。全安说完,赵景宸脸变沉了下来。
心中有了成算后,赵景宸反倒没有立马做什么,只依旧上朝下朝,忙活着朝政。
谢长安等了两日,见他没动静,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感。恰逢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谢长安还叫他们开了些平心静气的药方子,好让她顺顺气。
她一心想着事儿,也就没有在意两位太医面上的不对。
几日后,天气难得地好,谢长安正想去外头转两圈散散心,忽然看到赵景宸从外头走进来。谢长安看了看天色,发现却还早,遂不动神色地站在那儿行了礼,也不主动说话。
赵景宸看她这样,叹了一口气,将人拉到边上坐下。
“我原本还想着,该是什么样的大事叫你膈应成这样,却没想到——”
“没想到只是因为两个女子?”谢长安接道。
“这会儿终于肯说出来了?”
谢长安没有看赵景宸,坐在他身边,很有些不自在:“我只是在想,皇上会不会觉得我善妒?”
赵景宸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在埋怨朕到现在还没有将那两个人撵出去。”
被揭露了心思,饶是谢长安皮厚,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人抱在怀里。
好在周围都没有人,谢长安看了一圈,也就随他去了,自己也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彼此坦诚。”
赵景宸的话,一字一句,叩响在谢长安心中,叫她越发愧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许是原来就担心这事儿,如今真见到了人,心里就慌了。且这一阵子身上不顺服,总想发火儿。”
赵景宸收紧了手臂,将人圈在怀中:“是我的错,忙于政事,许久没有顾及到你。”
“不是的。”是她的错。
赵景宸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儿早上,我去拜见了母后。”
话落,谢长安便竖起了耳朵,静静等着。嘴上不说,可她心里还是很在意太后的想法的。
“母后先前也是没注意到这些,如今已经将两位太嫔送去皇庄了,那两位姑娘,也都去送回了府里,再不会叫她们踏进宫门半步。这事儿,是母后没注意,她让我带话给你,说这回叫你受委屈了,下回再不会发生,叫你好生养胎。”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前面还好,后面那一句,她怎么就听不懂呢?
赵景宸失笑,吻了吻她的额头:“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呆傻?莫不是一孕傻三年?”
“我真的,怀孕了?”谢长安摸着肚子,那里仍旧平平的,没有一点儿幅度。
“是,太医已经瞧过了,有一个月了。”
赵景宸也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脸期待。
“那……”谢长安忽然问道,“我这肚子里怀的,会不会也是一只小怪物啊?”
赵景宸脸一僵。
“你嫌弃?”
“怎么会!”他当即反应过来,“我就喜欢小怪物,往后咱们再多生几个,越多越好。”
“谁更你多生几个。”
“你啊,除了你,再不会有别人了。”
这话,却像是给谢长安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再多的甜言蜜语,也不及这一句。她靠着赵景宸,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在肚子上,心中忽然升起了无限的期待。
原来,她真的怀孕了。
第98章 番外·陈家孙家
今日与往常不一样, 陈文康早早地从外头回来。
陈母见到儿子回来得这般早, 还颇为惊讶, 忙不迭地问道:“可是外头的铺子出了什么岔子了?”
陈文康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径自往屋子里头去。
陈母见他这模样, 心下叹息一口气, 担忧道:“这一天天的, 也不知道在外头胡闹个什么。如今一大家的重担可都放在他身上了, 怎么也长不大。”
陈母跟前伺候的是陈家的老人了,如今该有的不该走的都已经走了, 只有她还顾念着旧情, 依旧留下来伺候。见陈母越发地胡思乱想,她道:“奴婢却瞧着三公子越来越有模样了, 那些铺子, 不是经营地有模有样了么?”
“只盼着他不要再生事端了。”
老嬷嬷没说什么, 心中却想,如今人脉家世都无,便是想生事端,也生不出来啊。
晋王事败之后便陈家少不了被受牵连, 更何况, 那丹药还是陈家大老爷奉上去的。如今皇上只拿下了陈家几个老爷并前头两位少爷, 却单独留下了三少爷, 已经网开一面了。
只是原本盛极一时的陈家, 到底没落了。原先的宅子因为抄家已经被收回去了, 公中的钱财也都一个不剩,家里上上下下几口人,只靠着陈母嫁妆里头剩下的几个铺面度日。
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锦衣玉食的过了这么多年,一朝被打落到泥潭里,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早早去了的几位老爷少爷们,起码不用受别人的冷眼。
要说陈母一开始还存了往上挣的心思,碰了这么长时间的壁,知道了人情冷暖,人走茶凉之后,心思也淡了。
她道:“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只求他们夫妻二人能好好的,早日给陈家留个后。”
嬷嬷一时没有说话。
“便是文康不习惯他那妻子,买个合他心意的也行啊,怎么就吊死在她那一棵树上面了呢。”
陈母都快要愁死了。打赵漓入门后,她那花天酒地的三儿子好像一下子就变了身不仅打发了屋子里的人,连那眠花宿柳的毛病也改了,一次都没犯过。原先陈母顾忌着宫里的贵妃娘娘,不敢多言,可现在却大不一样了,她拍了拍桌子,定下主意:“明儿你同孙牙婆说一声,叫她带两个整齐的丫头过来。”
老嬷嬷看了陈母一眼,掀了掀嘴皮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半晌后也就才憋出了一个“是”字。
屋子里,陈文康步子迈地比以往不知快了多少,掀开帘子后,便看到赵漓坐在窗台前,边上还立着一个小宫女。
陈贵妃送给女儿的人,眼下也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出去。”陈文康吩咐道,看着赵漓的眼神还有些痛快惬意。
小宫女打了一个哆嗦,不安地看了一下三公主,最后仍旧下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公主再没有依靠了。
陈文康踱着步子,慢慢走到赵漓跟前。看她眼神并不混浊,便知道她今儿此时还是清醒的。
正好,陈文康咧了咧嘴:“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赵漓没有吱声,定定地看着窗台外头的一棵树。
陈文康自说自话:“今儿,可是你那逼宫弑父的好哥哥流放的日子。如今人已经被押出城门了,瞧我多上心,一听到这消息便急着过来与你分享了。陈贵妃死了,你那哥哥又是个招人恨的,犯下那么多杀孽,只怕这回是有命出去,没命回来了。”
陈文康瞅着一动未动的赵漓,眼里带着恨意:“只怕眼下已经没了性命了,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赵漓动了动眼珠子,仍旧未曾说话。
“还真是一家人,一样的蛇蝎心肠,冷心冷肺。娘家人都死绝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呵呵。”
“说完了?”
“哟,不装傻了?”陈文康问了一句的接着又改口道,“瞧我,又糊涂了,你本来就是个痴癫的,用不着装。”
“我一个痴癫的人,配你一个不能人道的,不正好呢?”
“赵漓!”陈文康募得沉下脸,扯着她的头发,逼近道,“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你心里还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