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身旁窸窸窣窣。
“奶要上厕所?等我开灯。”
老太太抱着薄被,打个哈欠,“别别别,我翻身吵你,去沙发上睡。”
淼淼眼眶湿润,“不要,就要奶抱着我,像小时候那样……我才睡得着。”
第047章
1985年7月9日, 高考完的杜淼淼终于如释重负,在家睡了几天, 除了吃饭和洗漱就没离开床过。当然,这么睡的不止她,老三也跟她一样参加了高考。
对于杜应成的旱鸭子上阵式高考,大家都选择性的不当回事。一问他考怎么样, 他就炸毛,再问能不能读个当老师的学校, 他就装死。
当老师是不可能当老师的,一辈子也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杜洪江见他实在不愿读书,媳妇儿又舍不得送他去当兵, 干脆厚着脸皮求杜红梅,把他弄纺织厂去, 不是正式工也没关系, 不图他挣多少钱, 反正就是不能在家混吃等死,不能跟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老三一听有班上, 眼睛都亮了,“行!哪天能开始上班?到时候工资得给我留一半, 我保证不乱花。”
其他人:“……”又是个见钱眼开的。
于是,睡够两天后,他就进厂,正式成为生产线男工一枚, 幸好没跟大表哥在一个车间,不然俩人整天勾肩搭背,哪还有心思上班。
至于淼淼,全家人都不舍得打扰她,直到十四号早上,老太太来敲门:“乖孙女起没?你同学来了。”
杜淼淼翻个身,瓮声瓮气问:“哪个同学?”如果是牛明丽的话她就不换衣服了,让她直接进来。
“男同学女同学都有,说是你们一个班的。快起吧,睡久了人没精神。”
杜淼淼的瞌睡一瞬间全醒了,女同学她能理解,那天出考场的时候好像有人提过一嘴,说要去哪儿野炊,当时她答应了。可男同学?除了胡豆豆,她没有交情好到能上门的男同学。
起床,换上一条七分袖的连衣裙,头发也没扎,趿着拖鞋来到客厅。
沙发上坐着一群少男少女,男生短袖长裤,女生一律连衣裙,背着胀鼓鼓的书包,提着水杯,靠墙还放了几口锅,两块砧板以及青菜萝卜若干。
“独苗苗怎么才起,就等你了。”
“对不住,我这几天睡迷糊了。”忍不住打个哈欠,古人说“久卧伤气”是有道理的。
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有少女形态,巴掌大的瓜子脸又细又白,眉眼弯弯,嘴唇红润,乌压压的黑发垂在肩头,身量挺直,刚好有一米五八,连衣裙衬得腰间不盈一握……夏日里让人眼前一亮。
几个男同学都不好意思直愣愣的盯着她看,只能东张西望。
老太太推她去洗漱,又从冰箱里拿出西瓜,切了让他们吃,热情得很。
“谢谢奶奶,这西瓜又凉又甜,真好吃!”
“对,比我家买的好吃。”
老太太挺直腰杆,“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有冰箱,吃不完的肉放两天都不会坏,冰水果冰菜冰水都行。”于是有没见过的同学就凑上去围观,大多数县城同学家里都有了。
吃完西瓜,又盛冰绿豆汤给他们,家里有啥都热情的拿出来招待大家,跟以前村里那个又抠门又爱占人便宜的老太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淼淼一边刷牙一边笑,突然听见一声“别让牙膏沫子卡了”,她被吓一跳,这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没话找话,真是……让她一口牙膏沫子全咽下去了。
“怎么,还真卡了?”顾远航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
杜淼淼猛地涮了两杯清水,才淡淡道:“知不知道会吓死人的。”
“我看你半天没好,再不出门太阳都下山了。”他指指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半了。
杜淼淼懒得接他话,难以理解这男主怎么这么烦人,她都已经想方设法让老师调开座位,绞尽脑汁不跟他有任何普通同学以外的接触,他怎么还来自己跟前?早知道他也要去,倒贴钱她也不去。
顾远航摸摸鼻子,又看到小笑面虎熟悉的嫌弃,他也很委屈。自己没惹着她啊,她对自己好像天生就有仇似的。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他退回去,人虽坐沙发上,眼睛却仍时有时无的看向洗手间。
九点四十五,少男少女们顺利出门,在一中门口见到等候多时的其他人。见到淼淼,无论男生女生,都问她志愿报的哪儿。
正跟人说话的顾远航,瞬间屏住呼吸,看向人群中那颗最亮的星。
只见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我以前想读的那个呗,看运气。”
“谦虚啦,淼淼都要看运气,那咱们岂不是得回家种地?”
“就你还种地,你家是工人,哪来种的?”
“就是,顶多进工厂……”
所有人全都笑起来,又等了会儿,班长统计人齐了,终于向城南进发。今儿是高145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大家既高兴又伤感,更多的是对前途的迷茫与向往,矛盾着,前进着。
“喂,远航,叫你呢,发啥青春呆?”
顾远航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一直在琢磨刚才小笑面虎的话,她以前想读的,到底是哪个?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不知道?明明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放学还坐过一个学期的同桌啊。
他思来想去,她这么排斥他的原因,估计就只有那个了。
***
到了城南的跑马地,大家三三两两找个阴凉地儿坐下。这块荒地夏天雨水丰沛,长满绿油油的青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常有附近村民来放牛羊,就被取名“跑马地”。
“淼淼,你哥放假没?”是个叫高红梅的女生,生病留过两年级,本来跟二哥一个班。
淼淼明知故问:“我大哥部队上不放假,回不来呀。”
高红梅脸色通红,这小丫头还挺会跟她装蒜,明明自己以前让她带的信都是带给杜应华。
“哦,我二哥呀,早放了,应该就是这几……哦不,好像就是今天到家。”
果然,高红梅紧张起来,“小丫头怎么不早说。”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是妈妈穿不了给她穿的,颜色和款式都很老成,在小县城里不觉着有啥,人大城市回来的肯定看不上。
淼淼其实是逗她的,二哥这种呆头鹅才不会注意到她穿裤子还是裙子,当初要不是自己耐不住她的哀求帮忙把她的信夹带在家书里,二哥可能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杜淼淼从没恋爱过,明恋暗恋都没有,所以还真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只是觉着同为女生,不帮忙的话她于心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人家女孩的青春多宝贵啊,二哥要真不喜欢她,也别让她苦恋多年。
“红梅姐,你要有空的话今晚去我们家玩吧?”
“我真的可以吗?”小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
淼淼点点头,想到自己要干的事,有点心虚,只盼着二哥真能对人家有点意思。
休息够了,大家用锄头挖开几个土坑,架起铁锅,点火的,洗锅的,捡柴的,淘米的,各司其职。杜淼淼在班上是最积极的,鬼点子又多,大家都让她想办法弄个好吃的出来。
只见她嘿嘿一笑,从书包里掏出两大个塑料盒,仿佛还冒着丝丝冷气——临出门前才切好的冰镇水果。
“独苗苗我说你书包咋那么鼓,原来是装满好吃的。”同学们也不客气,一人拿根签子戳着吃,有西瓜,桃子,杨梅,木瓜,菠萝……都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水果。
杜家现在不缺钱,孙女想吃啥就买啥,家里水果从没断过,她睡了几天把野炊的事忘了,不然应该能准备更充分些。
没一会儿,她带几个男同学去河边砍四五根竹子回来,大家奇怪,还笑话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道新鲜竹子不能当柴烧。
刚才听见正好有同学带了糯米来,她才想起有个好东西。
先把糯米淘洗干净,浸泡半小时。大家忙着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只见她三两下又从包里掏出一块成人巴掌大的火腿肉。
其他人:“……”独苗苗你到底背了多少好东西来?!
高红梅见她刀子都不会拿,赶紧接过去,照着她说的切成火腿丁。因为火腿是腌制好的腊肉,不用再放盐,把它跟糯米和饭米搅拌均匀,从竹筒上劈开的小口把东西塞进去……直到架火上了,才有人问“你要做竹筒饭?”
杜淼淼听见顾远航的声音,“嗯”一声,守在火堆面前。
不到一个小时,大家带来的青菜萝卜都简单的炒好了,竹筒外层也烧得五花崩裂,劈开来,香味扑鼻。糯米的独有香味包裹在竹膜里,染上竹子的清香,兼具火腿肉的奇香……“哇!好香呀!”
“独苗苗你真是厉害!”
在所有人的夸赞里,宝藏女孩杜淼淼汗颜,也就是这时代信息闭塞罢了,要在二十一世纪,竹筒饭可是家喻户晓的东西。
除了她带来火腿,其他人都只带了蔬菜和米,顾远航大手笔的带了几十个鸡蛋,刚好每人能分一个。虽然菜的味道很一般,但就着绿油油的景色,吹着夏日凉风,大家七嘴八舌,这儿夹一筷,那儿吃一口,别提多开心了。
就在这样欢快的氛围里,顾远航走到女孩身旁,温声道:“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杜淼淼:“嗯?”
“那年,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杜淼淼满头雾水,到底是哪一年?他们做同学也有五个年头了,基本只有她凶他的。
少年见她还是笑眯眯的,仿佛那件事只有他还在耿耿于怀,显得自己挺小肚鸡肠的。顿时愈发不好意思,“我当时丢了日记本,一时口不择言,你别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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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淼淼愣了一下, “你不说我都忘了。”
顾远航一梗,面色涨红。就是在这一刻, 他开始真正觉着自己不及这个女孩。考试她永远盘踞在第一名的时候,鬼点子层出的时候,所有人都赞叹她那小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一个顶俩……他都从未觉着自己比不上她。
想起五年来他的不断试探和接近, 甚至有时候是在讨好,淼淼又叹口气。
“真的, 我已经忘了,你不用专门道歉。”况且我刚捡到那天也确实算偷看了。
当时觉着是被他冤枉,气愤难平,现在回想起来, 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而且,这五年来, 她不断的排斥、拒绝他, 跟上辈子比起来, 这时候的他还从没伤害过自己,所以她语气柔和, 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非常真诚。
顾远航呼吸一顿, “那你能告诉我,报了哪个学校吗?”
……
杜淼淼刚升起来的愧疚又戛然而止。
俩人间的尴尬气氛还是高红梅来打破的。“淼淼,咱们收拾一下,准备往回走了。”走了几步回头见顾远航还站在那儿, 奇怪道:“你们聊什么呢?你又堵人家了?”全班同学都知道,第一名总给第二名添堵。
淼淼摇头,岔开话题。
一群少男少女,比来的时候多了份亲密,又多了份伤感,回到县城,大家各回各家,约定好等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再聚一次。
只是,届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齐了。正想着就到门口,自家和对面姑姑家的门都开着,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三哥就你大嗓门,我在院里都听见……呀!二哥回来了?!大……大大哥!”小姑娘惊喜得都破音了,看着屋里那两个高得快顶到屋顶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方脸浓眉的简直就是杜洪江翻版。
杜应全自从六年前去当兵,还是第一次回来。
六年前走的时候他只比老爸高那么一丢丢,脸上还带着孩子气,说话咋咋呼呼时常惹得大人想揍又揍不到。他不在的这么多日日夜夜,刘玉秀和黄树芬不知道悄悄流了多少眼泪,都说早知道就对他好点儿。
作为家里第一个孩子,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正好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穿过好衣裳,没吃过几顿肉,到家里好起来的时候他又在外头吃苦……可以说,父母对他是最愧疚的。
全子受不了妈妈和奶奶的眼泪,怕妹妹也学她们,赶紧一把掐着妹妹胳肢窝,把她像小时候一样举过头顶。
“啊!”
杜淼淼又破音了,又羞又怕,她今儿穿着裙子,被他一带,裙摆都飞起来了。
“大哥讨厌,人家都要上大学了,又不是小孩子……啊!”又被他举高高。
“讨厌,讨厌死了!”小丫头害怕他再举,双手搂住他脖子,脸蛋红彤彤的,把头发衬得愈发乌黑,就跟油画里走出来的姑娘似的。
另一个被忽视的男人眸光微动,心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这还没十八岁呢,变化就这么大,那以后岂不是……嗯,够全子操心的。
顾武摸着下巴,幸灾乐祸。
淼淼不经意看过去,就见他笑得不怀好意,脸愈发红了,把大哥推开,刘玉珍抹抹泪,在大儿子肩上捶了两下,“没轻没重,你妹子都大姑娘了,看把她害羞的……”
杜应全好似才反应过来,“有啥好害羞的,咱们都一家人。哦对了,这是你顾武哥哥,你叫他五哥就行。”
顾武淡淡的点点头,杜家一个二个不把他当叔,他也认命了。
淼淼从善如流,笑着叫声“五哥”,仰头打量他,“五哥又长高了,有两米没?”那年背她的时候好像没这么高,不过因为不是自家人,她也拿不准。
顾武还没说话,杜应全笑喷了,“哈哈哈,阿武听见没?你咋不再争气点,长到两米?怎么就差了那么一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