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落款是个笑脸。
温疑读完信后,心里却莫名升起一种恐慌。
整封信读下来,虽然写信的人可以在表现自己轻松、无所谓的态度,但从这弯弯扭扭的字迹来看,应该是垫在自己大腿上写的,而且写信的纸虽然是正常信纸,但笔却是赵沛儿随身携带的炭笔,从这些细节来看,这封信是赵沛儿在十分仓促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事情应该没她说的那般简单。
除此之外,最让温疑恐惧的一点便是,关于温庭的记忆。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记忆好像有很大的问题。
她只记得自己出嫁三年,却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要嫁,明明,明明她一开始认定的人,是云端啊。
还有温庭,她的家。
这三年的记忆,就好像隔了一层雾和纱,任她如何努力,也记不起其中的细节。那感觉就好像,那三年的过往,就像一个梦。
温疑一手紧紧捏住手里的信纸,一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到底,忘了些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娘亲病逝后嫁人的,那她爹呢?这一段的记忆为何衔接不上?再接着,便是狄秋接管了温庭,之后便传出温庭勾结魔教的消息,最终一流的武林世家,就此破灭。
短短三年,便物是人非。
温疑脑海里闪过一帧帧的画面,她却一副也看不清。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确定,自己的记忆,确实是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想清楚这些后,温疑已经感觉到头疼欲裂,她便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再想,她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别去想从前,别想那三年。
温疑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的,是近来和陆凛,云端一起度过的这半个月。
虽然不是多美好吧,但是对于当前情况来说,确实是有效的缓解了她的头痛症状。
这样一想,这俩兄弟也不算一无是处……
温疑刚刚平息脑子里的画面,一睁眼,便对上了一簇暗黑的目光,那目光的主人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睁眼,惊了一下后便躲回了深巷后。
那人一闪即逝,快得像是温疑的一个幻觉。但温疑知道,她没有看错。
是平城撞了自己的那个小姑娘,她怎么在这里?而且……她刚刚要是没看错的话,那姑娘把头发缴掉了?穿的好像也是一身男孩儿的青布短褂。
虽然有些疑惑,但温疑也没想要细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就像她,不也是穿了一身男装?
没有找到赵沛儿,但也算有了点儿消息,赵沛儿信上说,让她等着她,她只去半个月,时间上推算来看,也是差不多了,她可以留在淮南等她回来解释清楚。
温疑往回走,准备在客栈多住几天。
只是才刚走到巷子口,她刚刚去的第一家医馆的那个坐镇大夫,便带着一大队官兵朝着她走了过来。
“就是她,我刚刚就觉得她可疑,来医馆不看病不抓药的,要找什么车队。”
温疑:???
谁规定了去医馆就一定要看病要抓药?照您这么将,去棺材铺是不是就得订幅棺材?
为首的官兵看了看温疑,掏出自己身上的画像,照着她的模样对比了一下,然后小声的朝着自己副手开口:“是这个?怎么看着不太像?”
那副手也瞄了几眼,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看着……也不太像,发型不像,年纪……好像也不太对。”
“不过依然可疑,带回去问问!”带头的一声令下,一群人就将温疑包围了。
温疑歪了歪头,最后决定放弃抵抗。
从他们刚刚的谈话中,她大概明白了一点东西,这群官兵在找人,她想到了刚刚看见的那个小姑娘,他们应该是在找她才对。
温疑倒是没想要包庇她,只是这本莫名其妙便被定论有嫌疑,她又不是泥捏的,更何况,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她打算跟去看看,这官府是以什么罪名抓人,要是真的罪大恶极,她不介意提供线索。
另一方面,江湖和朝廷现在的关系,虽然算不上融洽,但也还是会各自给些面子的,她虽说是江湖中人,但也不好轻易拘捕,会破坏两方的平衡。
温疑配合得走上前,表示自己愿意跟他们走一趟,以证自己是良民,那官兵一听,也是微微有些诧异,但好歹没给她上枷,任由她自己走在了他们中间。
温疑这般的体格,他们也不觉得她有多厉害,自然也就放下了几分戒心。
到了衙门以后,官兵们也没有将她收监,只说县令老爷现在在忙别的事儿,且让她等等,然后便带着她去了一处院子,像是温庭里那些暗房或者禁闭室一类的,外表和普通弟子居差不多,只是院子围墙极高,只有一扇十分窄小的门,院里的房间被分成一间一间的,规格一模一样的小单间,房间一扇门,窗户也很小,在里面待上少许的时间,或许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又是待的太久,那其实跟待在监狱里也没什么差别。
温疑也没多大意见,这样的待遇对于她来说,其实也已经算不错了。
她倒是心态好,想着,反正在哪住,不是住呢?既来之则安之就好,她还不信了,她奉公守法一良民,上头还真能给她扣个什么帽子下来。
院子里也不止关了她一人,温疑在刚跨进院子时,便听见期间一间屋里有人在大声咒骂,她将目光投向那边,令他过来的官差便解释道,“那是个醉汉,发酒疯咧,就给弄这儿来了。”
温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抬脚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子。
第18章 月色
入夜的时候,隔壁的房间总算安静了,接着,便是一点儿细微的响动声传来。温疑想着,这该不是酒醒了?不过这隔音效果倒是怎的不怎么样。
才刚想完,墙边便传来一阵敲击声,是在敲两间房中间那道墙。
温疑正疑惑,便听见那边传来一道清冽好听的男声,“赵公子,是你在那边吗?”
温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就算不信自己的耳朵,也不可能不信自己的眼睛吧?
片刻之后,有人打开了温疑房间的门,走了进来,进来之人,赫然便是陆凛。
温疑看了看陆凛,又看了看门,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最后脱口而出一句,“你喝酒了撒酒疯?”
“……”陆凛笑容逐渐消失。
后来,经过陆凛的解释,温疑才知道,隔壁那个醉汉是他的下属,故意惹点儿不大不小的事儿,好潜伏进来的。
“既然是潜伏进来的,那还是得好好潜着吧,怎么你这就冒头了?”温疑打量了陆凛一番,打趣的问。
陆凛的回应却只是干咳两声。
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听下属的回报时,察觉到隔壁进来这个可能是温疑,所以才特意跑来看看的吧。
要知道,现在这个院儿里,一共就关了他们两个,所以温疑进来时,隔壁的醉汉也特意留意了一下,到了晚上,便传信给了陆凛禀告这事儿。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温疑又指了指她的门,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进来的时候,外面的官差可是给她这门儿上了锁的。
陆凛愣了愣,随即失笑。明夷关注的点总是这么不同吗?不过感觉有些可爱。
陆凛手一翻,一枚锁头出现在他手里。正是温疑门口挂的那把。温疑好奇的拿起来,反向锁并没有损坏,还能正常使用,心中赞叹一声,陆凛真是多才多艺……
闲事儿聊完了,温疑才算想起了正经的,“你说你是让暑假特意潜伏进来的?是在衙门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温疑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的事儿,大概是自觉吧,她总感觉那姑娘身上有故事,被抓也许有内情。
“淮南一带出现天灾,上边儿早就已经派发了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可是到了淮南城,却仍然许多难民出逃,问起来,竟说那点儿粮食根本分不到百姓手里。”陆凛表情难看的说到。
他之前匆忙离开车队,也是因为这事儿,这淮南的县令贪心得很,不仅贪污了赈灾款和粮,还想着让商行来填补这些粮食的空缺,竟不知廉耻的在商行征起粮来,恰巧其中就有他陆家的产业。
后来被人追杀,也是这县令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担心他搞点什么事儿,把消息给传回了京城,才下令追杀他的。陆凛这次出门本以为只是办个小事儿,最多就是接个姑娘,所以并没有带多少人在身边,才让杀手有空可钻,只是哪怕这样,也不足以让他命丧于此。
“竟是这样。”温疑眉头蹙起,长长叹了口气,“这般当官的,怎么称得上百姓父母官的称号。”
“你是想要找到他贪污的证据?”温疑想起这事儿,又转头问陆凛。没想到陆凛抿了抿嘴,脸上浮现一抹狠戾之色。
“我的人已经调查过了,这老奸巨猾的东西,没有留下一丝证据,就算上头问起来,他也完全可以推脱给这些百姓,和商户。”所以,他根本没有在想跟这贪官讲道理的心思,只打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送他下地狱。
陆凛本就是江湖中人,再是想要平衡江湖和朝廷两股势力,但他们的骨子里,还是存在着谁的拳头硬,谁有道理的思想,在表面的和平手段解决不了事情后,他们会更快的选择使用激进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这也是朝廷之人虽然高傲,却还是不得不给江湖势力一个面子的原因。
温疑是个心思通透的,此时一见陆凛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对于他的这种想法,温疑谈不上支持,但也没什么大的意见,其实就连她自己,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要是按照陆凛这样的想法去做了,那那批赈灾的银钱和粮食,就更是无法回到百姓手里了,这贪官敢贪,肯定不是他一人下的手,绝对还有身边的其他人打着掩护,那么知道他有这批银子的人也就不少,这贪官到时候一出事,这批知道银子下落的,直接卷了银子逃走,就算被追问起来,也完全可以把所有事往死人身上推,再想让他们吐出来,那可就不在理了。
温疑想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既然他肯定不是一人贪下了这批钱,那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要知道,再牢固的联盟,都会在利益的冲突下被瓦解,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东西。
温疑冲陆凛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一下头。陆凛挑眉,依着她的意思靠了过去。
“杀了那狗官不够划算啊,不如这样,你留心一下那个将灾银粮食运来的高官,若是他的手脚也不干净,可以拿他先开刀。”
陆凛细细一想,眼神越来越亮,没待一会儿,就匆匆离去了,大约是去整理新的计划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温疑一人。
月头透过那扇小窗户投下,将那一小片地铺上一层霜,温疑顺着那小小的缺口往外望去,明月高悬,正是满月的模样。
它在天上看过多少肮脏的事?
温疑摇了摇头,将自己突如其来的伤感甩出脑子。明天,就去了解一下那小姑娘的情况吧。
温疑回到床边,正要睡下,回过头看门口的时候,身子却突然一僵。
刚才在她看向月亮时,就注意到了门框那里也被投下了一丝月光,那是外面门缝里透出来的,印在地上细细的一条,宛如一条玉带,而现在,那条‘玉带’却生生短了半截!
这意味着,她的门口有人,人的身高是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他挡住了一截月光,所以月光从门缝照进来,便短了半截。
温疑僵硬着身子,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门缝。虽然门缝很细小,从她这里看去,也不可能看得见什么东西,但她还是害怕,怕自己会对上一双偷窥的眼睛。
是谁在那里?陆凛吗?
不对,陆凛的身形更高大一些,遮挡住的月光会更多。而且,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温疑也知道,陆凛不会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
温疑转过身去,背对着那扇门,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首先选择的,肯定都是逃避,温疑也一样。
快走吧。
快走吧。
我睡了,没什么好看的了,所以快走吧。
温疑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疑感觉自己的背景都已经僵硬得酸痛起来了,她才小心翼翼的假装不经意的翻身,然后偷偷掀开一点儿眼皮。
月光温柔如水,透过门缝,投落在地上,是门框完整的形状。
温疑长长的舒了口气,将乱蹦的心放回原位,只是哪怕知道,那人已经离开了,温疑依旧没法儿再好好入睡了。
天亮之后,有人来提审温疑,便瞧见姑娘一脸憔悴。
那提人的正好是昨天将她抓回来的那个副手,见温疑这个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愧疚,故此,他依旧没有押解温疑,只是让她自己走,快到后堂门口时,才象征性的给她上了个手链。
因为温疑只是因为有嫌疑被抓的,他们自然没道理开堂审问,只能在后堂的一间房间里进行。
“一会儿你不用怕,就是例行公司的询问一下你的籍贯之类的,你照实答就好了,没有问题的话,一会儿就能放出去了。”那官差一边领着温疑往前走,一边还小声的在她耳边嘱咐安慰,他以为温疑是被吓到了。
一般平头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儿,确实容易受到惊吓,也不怪他会这样想。
不过这人的话倒是给温疑提了个醒儿,她的身份确实没有问题,但她的假身份有问题啊,赵明夷这人是她杜撰的,根本不能用,官府查不到这号人,岂不是变相的把她的嫌疑给坐实了?
那她直接给自己真实的身份文牒?可是温疑又担心,陆凛的手还掺和在官府里。
你看,她就是才进来,就被陆凛发现了,要是她在这里自报身份,岂不是等于在陆凛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有些尴尬。
而此时的温疑,还没有具体的意识到,她到底是为什么,不想被陆凛知道,自己是他前妻。其实她不仅仅只是怕尴尬。
短短的一段路程,温疑的心思却是千回百转,等见到了县令,她也没决定好到底该怎么安排自己的身份。
后堂里,一名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主位上,他只着常衣,正在批审什么文件,身边有人上前,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几句,他才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目光,看向温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