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还不到葛山村的春耕最忙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在自家地里忙活,多数人见苏家动工,或到柳东林家询问短工事宜,自然也有人直接找到苏云朵。
这一日苏云朵哪里的空与人闲话,一整日几乎都耗在工地。
看着杂乱无章闹哄哄的工地,苏云朵觉得头都要炸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苏云朵站在半山腰静静地看了大约有一刻钟,总算看出了症结所在,赶紧找到正费力指挥的宁忠平,心里是又好笑又心疼。
开工不过才一个多时辰,宁忠平就几乎喊哑了嗓子,再这样下去还不得把他给累死?!
苏云朵从紫苏手上接过一碗温热的茶水递给宁忠平,待他喝完这才说道:“小舅,你看你喊得嗓子都哑了,大家还是乱哄哄的没个头绪,这样肯定不行,咱们得把人重新调配一下。”
宁忠平看了眼乱糟糟的工地,觉得苏云朵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对于重新调配人手,一时间又觉得没有头绪,于是眉头皱了皱哑着嗓子问道:“你看该怎么调配?”
“以老带新,让那些有经验的人每人带一到两个新手,荒山这边和药材地那边都这样。”苏云朵指了指荒山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药材地,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宁忠平听了苏云朵的话,眼睛一亮,颇有些懊恼地拍了一把自己的后脑,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刚才他只想到开垦改造荒山是力气活,就将那些个力气大的派到荒山地来了,倒是忘记了这两件事都需要一定的技术,并不完全取决于力气的大小。
宁忠平赶紧重新调配人手,这一番调派还真是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两边的工地很快就井然有序起来。
今日并非完全没请村里的乡亲来打短工,至少魏氏婆媳早早就被苏云朵请来重操旧业,继续给这些短工做饭。
今天请的这群人皆非葛山村人,大多来自黑水镇和县城,只有少量来自林溪镇和周边村庄,为了节省时间,将由苏家提供一顿午膳。
苏云朵没有时间待在厨房,仅靠宁氏和紫苏两人是绝对做不出那么多人的饭菜,而神泉山庄的厨娘自有自己的事情,也不可能下山来帮厨,故而苏云朵早早就请了魏氏婆媳。
至于村里的乡亲希望给苏家打短工之事,苏云朵自然也与柳东林进行过沟通。
苏云朵将每日需要的短工人数告诉柳东林,具体让谁来打这个短工,则完全交给了柳东林。
两批人上工的时辰有所不同,每天的工时却是一样的。
葛山村的短工不包午膳,故而两批短工的工钱有所差别。
今日之所以没用葛山村的短工,只为先理顺这批外来的短工。
可是这样一来却引起了葛山村部分乡亲的不满,更有人将矛头指向张生宝一家,觉得是张家婆娘前些日子在苏家门前闹事引起的后遗症。
更令葛山村乡亲恐慌的是,宁忠平与已经升级为神泉山庄管家的铁头从外地带回来了十多个卖身的家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与年前苏家和神泉山庄放出的风声完全不符。
年前甚至苏云朵与柳东林商谈荒山买卖之初,都曾经透露过准备在村里找几个长工做药材的田间管理,如今却买回来十多个家奴,那么还会再需要长工吗?
于是这日柳东林家分外热闹,偏偏魏氏带着两儿媳一早就去了苏家帮忙,惹来无数的酸话怪话,令柳东林又气又恼又无奈。
若说苏云朵不是有意的,柳东林是不相信的。
不过长工也好短工也好,此前都是口头说说罢了,又没签下合约,哪里做了得数?
不过柳东林隐约觉得苏云朵还是会用几个长工,只是人数会比原先估计的少些。
商议买地时柳东林曾经替张生宝家说过一些好话,希望苏云朵在用人的时候能优先考虑张家,当时苏云朵一口答应下来,如今只怕是难了。
一想到张生宝家,柳东林就觉得心口疼。
他一心想着如何让张家活下去,结果却被“啪啪”打脸,在村里刚刚将荒山卖给苏家,张生宝就去县衙买下了老苏家那几亩一直没能卖出去的沙地。
虽然地不多,也非良田,却也得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可见张生宝家这十多年还是存下了一些银子,并不如表面那么贫困。
这事一出张家自然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作为村长柳东林自然也没少被人半开玩笑地拿这件事来戳他的心窝,谁让他一直不遗余力地为张家筹谋,结果却被张家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柳东林只能忍,否则又能如何?!
张家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这次不仅仅是得罪了苏家也得罪了柳东林,倒是夹起尾巴做人,一家老少在新买的地里埋头干活,那认真劲快赶上女人绣花了。
第252章 虎皮(一)
二月初八正是东凌国春闱开考的日子。
这日苏云朵在葛山村忙得热火朝天,苏诚志则与左氏兄弟一起由秋喜和园丁赶着马车送他们去贡院准备参加三年一度的春闱。
苏诚志和左氏兄弟正月初五跟着陆瑾康离开葛山村,经过十三天长途跋涉,于正月十八这日巳时末到达京城,三个都被陆瑾康安排住进了亲娘留给他的位于东城的院子里。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在陆瑾康的眼里并不算大,不过是胜在精致且环境清幽,唯一的缺点就是离贡院稍稍远了些。
这个院子里没有太多的家仆,除了看门的两个家丁,还有两个洒扫的婆子两个粗使的丫环一个厨娘和一个园丁,都是陆瑾康亲娘曾经的陪房。
苏诚志和左氏兄弟住进院子之后,陆瑾康也没有打算再给他们添加伺候的人。
这样反倒极合苏诚志的心意,苏诚志身边还有个早前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秋喜。
秋喜的爹娘是陆老太太的陪房,却很早就离开了京城,秋喜是实打实的燕山府人,故而他也是第一次来京城。
他是陆老太太通过陆瑾康给苏诚志的小厮,虽然年轻却极为机灵,几日就摸透去贡院的道路。
陆瑾康回京之后显得十分忙碌,除了进京那日送了他们来这座院子,此后二十日也就春闱前一日特地赶来探望了一次,给苏诚志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并一张虎皮。
这张虎皮就是当日陆瑾康亲手所猎,也是让他身受重伤的那只公虎身上剥下的皮。
原本陆瑾康猎虎剥皮是为了孝敬祖父母,却因为那一次重伤令镇国公夫妇既心疼又恼怒,硬是没有收下陆瑾康的这份孝心,无奈陆瑾康只得自己收着。
春闱前两日,陆老太太借回镇国公府探望受了风寒的镇国公夫人之计,将自己给苏诚志准备的御寒衣物带到镇国公府交给陆瑾康,让陆瑾康转交给苏诚志。
陆瑾康看了陆老太太准备的御寒衣物,多半不能带进考场,于是就想起自己收着的虎皮。
二月初正是京城最为春寒料峭之时,虽然燕山府比京城更北,可是京城潮湿的二月天对于来自北方的苏诚志而言应该更难熬,于是陆瑾康不但将陆老太太准备的衣物给苏诚志送了过来,这张虎皮也一并送了过来。
苏诚志开始的时候自然不肯接陆瑾康送来的虎皮,实在太过贵重,再说他带着苏云朵特地给他做的狼皮大氅,应该能抵挡得住考场的寒气。
“不过是一张自己猎的虎皮罢了,谈不上什么贵重,难不成表叔的身子还不如一张虎皮贵重?”见苏诚志执意不收,陆瑾康神色淡淡。
陆瑾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诚志知道不好再推辞,只得满怀感激地收了下来。
“这几件衣裳是我姑祖母带来给你的,夹袄是绝对不能带进进考场的,表叔放着以后穿吧。总归是姑祖母的一番心意。”待苏诚志将虎皮收下,陆瑾康又从九儿手上接过一个包袱递给苏诚志。
苏诚志默默接过包袱,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和温暖。
他来京城将近二十日,这还是第一次收到陆老太太送的东西。
虽然第一次收到陆老太太的东西,苏诚志却不是第一次听到陆老太太以及有关苏家的消息,尽管他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无奈身边有个小耳报神秋喜。
虽然知道苏诚志来了京城,可是陆老太太却一直没有与苏氏族里通报有关苏诚志的消息,而苏氏族里也一直在做陆老太太的工作,希望陆老太太尽快从族里过继一个嗣子。
从种种迹象来判定,目前陆老太太还能顶得住族里的压力,故而苏诚志也就安心留在这座院子温习功课准备参加二月初八开始的春闱。
当然期间还是与左氏兄弟一起去参加了两个京城有名的聚会,居然两次都遇到了苏家那两个今年也要参加春闱会试的举子,而且彼此之间还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
不过这些在春闱面前都不算是什么大事,苏诚志并没有让杂事影响自己温习迎考的心情。
有了陆瑾康送来的这张虎皮,考试这几日苏诚志可就不用担心天冷受寒了。
虽然苏云朵给他准备了狼皮大氅,比起虎皮来,狼皮的保暖性自然有所不如,苏诚志摸着厚实的虎皮,对陆瑾康的周到真是既心暖又感激。
有了这张虎皮,苏诚志自然不需要再带上狼皮大氅,索性就将这件狼皮大氅借给身子相对较弱的左尔,至于左赢则多带一件左尔的厚衣裳。
虽然没有虎皮狼皮保暖,可是多一件厚实的衣裳总归能多抵挡一点寒意。
三个人吃的则是秋喜按照苏云朵开的单子带着厨娘准备的,三个人带的都一样,这让左氏兄弟又是好一番唏嘘和感动。
若非跟着苏诚志,他们兄弟俩不但没有机会在家里过年,到了京城之后还要担心带的银子够不够用,进考场前更要自己准备吃得用的,哪里能像如今这般有人替他们打点得妥妥当当,他们只需要读书温习,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他们操心。
昨日陆瑾康就提醒秋喜今日需早些出门,又特地吩咐园丁跟着一起过来,让秋喜可以腾出空来给三个人跑跑腿。
虽然特地提早出门,可是当他们到达贡院的时候,贡院附近一带已经人山人海,马车压根就进不到贡院街,于是三个人只得早早下车,拎着考箱和衣物往贡院门前挤。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明白陆瑾康为何要让园丁跟着过来了。
因为有秋喜帮忙,三个人才能顺利地来到贡院门前,然后排队接受禁卫军的严格检查。
因为有秋喜帮忙,三个人才能顺利地来到贡院门前,然后排队接受严格检查。
虽然秋闱的时候也由官差对考生进行检查,到了跟前才发现春闱的检查比起秋闱来更要严格认真。
考篮内的笔墨砚和衣物要一一打开来仔细检查,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要细细检查,确定没有夹带才给放行。
左氏兄弟排在苏诚志前面,一番检查之后顺利地进了贡院。
轮到苏诚志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出问题的恰恰就是陆瑾康专门给苏诚志送来的虎皮。
第253章 虎皮(二)
苏诚志十分坦然地将自己携带的考篮和食盒一起交给负责检查的官差。
食盒里吃的与前面刚刚通过检查的左氏兄弟是一样的,官差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一连三个带的都是一样一样的食物却是极少见的事。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里觉得奇怪罢了,里面的东西并没有违规之物,故而食盒顺利通过了检查。
打开考篮,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的是笔墨砚,纸自然不能带入考场的,即便是白纸也不能。
事实上苏诚志考篮内带的东西与左氏兄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他们今日所带的笔、墨、砚,都是陆瑾康前一日特地送过来的,比他们平日里自己买的东西自然要好许多,虽然都是全新的,与其他考生比起来倒也并不显得突出,这也是陆瑾康细心的地方。
可是当官差抖开苏诚志考篮第二层的衣物时,那张虎皮顿时引来了一片抽气声。
贡院前排队接受检查的考生、官差几乎瞬间聚焦于苏诚志和虎皮,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虎皮和苏诚志的身上来回睃视。
苏诚志容貌俊雅一身布衣难隐其光华,可是这样的虎皮似乎依然不是苏诚志可以拥有。
很快官差们审视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怀疑,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苏诚志的后方传来:“公子,那好像就是咱们府里前些日子被窃的虎皮!”
接着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道:“你这狗奴才真是瞎了眼!那虎皮岂是好像,本就是府上刚刚失窃的虎皮!”
说话的显然是一对主仆。
贡院前自是一片哗然,苏诚志的脑袋里则如雷般轰地炸开,半晌才木然地回头去,搜寻那对说话的主仆。
这对主仆苏诚志是认识的,主子与苏诚志一样也姓苏名凤翔,是京城苏家嫡支三房的庶出少爷,排行十三,人称十三少。
苏诚志还知道,苏十三虽不是苏家凤字辈最出色的子弟,也算是较为出色的子弟,正是族里给二房的陆老太太过继名单中最热门也是呼声最高的人选。
虽然陆老太太一直没有点头,苏凤翔身边奉承的人却不少,令原本还算稳得住的苏凤翔渐渐地有些得意忘形了,特别是去年秋闱以京城第二十名的成绩中举之后,其骨子里那股子狂傲和自命不凡更是一览无遗。
他与苏诚志在十日前曾有过一次摩擦。
那日燕山府来京城参加春闱的举子们相约清茗轩,再有十日就要是会试,举子难得相聚,谈论最多的自然是对春闱的展望,当然也免不了带着自认为比较得意的策论文章。
苏诚志是燕山府去年秋闱的第五名,他的文章本就出色,秋闱后又跟着林正堂整整三个月,这次带来的又是他最为得意的文章,自然赢得满堂喝彩。
正当燕山府的这些举子为苏诚志的文章所折服的时候,突然紧临的雅间里传来一声充满了讥讽的嘲笑:“燕山府秋闱第五就只能写出如此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有脸自称是林大儒的弟子,也不怕坠了林大儒的脸面。”
接着又有个声音附和道:“十三少所言极是,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捧这样的臭脚。你说这样的人若能高中,咱十三少岂不就是状元之才了?!”
然后是一阵轰然大笑。
苏诚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嘲笑骚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再不出来丢人现眼。
燕山府的举子们却怒了!
若隔壁的人没有点明“燕山府”三个字,又带出“林大儒”,来自燕山府的举子们就算明知对方嘲讽的是他们,也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予理会,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不是燕山府,偏偏人家特特地点明了“燕山府秋闱第五名”和“林大儒的弟子”,更将燕山府的举子们的脸面踩于脚底践踏,这就无论如何不能听之任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