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鼓了鼓腮帮子,抗议似的提高了声音:“明明是你先夸我的,为什么又要叫衰我啊,讨厌。”
“哦?难道你真觉得自己可以在三十岁之前成为海军大将吗?”
泽法眯起眼睛,面上难得露出了开怀大笑似的神情。
我下意识挺了挺胸,声音刚飙起来就萎了下去:“万、万一呢!”
做人要有梦想,没准就实现了呢?
泽法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那我就等着了,玛莲。”
被人说了这样抱有期待的话,我反而一下子惶恐了起来,我抱着饭碗,无比心虚地把头低下去,好一会儿才从碗沿抬起头来,十分忐忑地把泽法望着。
“我、我要是做不到呢?”
泽法看了我一眼,又挥起筷子抽了一下我的头,表情故作严厉,声音却很慈和。
“做不到就做不到吧。”他宽容地说,“就算一直是中将也不要紧,你只要尽力了就足够了。”
我愣了愣,而后抱着一点也不痛的脑袋,诶嘿诶嘿地笑起来。
“不过你和库赞那小子的事我可不会答应的。”泽法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那个混蛋小子,居然敢随便拐走这么年轻的小女孩……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把他狠狠揍一顿!”
我彻底不敢吭声了,只能在心里默默替青雉画了一个十字。
活下去啊,库赞先生。
……
……
……
在这样的插科打诨之中,日子平静安稳的流过,我每天的日常就是打打海贼(看AI)批批公文,过的很是快活安逸(?)。
如果要说近来有什么大事的话,那就是即将召开的世界会议。
由世界政府中的50个加盟国举办的世界会议,每隔四年举办一次,每一次都会汇集来自世界各地的国王政要。
这么多权贵的安全问题自然不容小觑,而这个重担理所当然落在海军头上。每次世界会议在圣地玛丽乔亚举办的时候,海军都会至少派遣一位大将镇守玛丽乔亚。
这一次负责玛丽乔亚守卫工作的就是青雉大将。而我则被战国元帅派出去负责巡视新世界,确保世界会议期间这一块区域的安定和平。
我在心中领受了战国元帅的好意。毕竟,位于红土大陆顶端的圣地玛丽乔亚,既是世界政府的所在地,也是天龙人的居所。
那里就是莉莉·玛莲的地狱。
然而,该说是该来的总会来的,还是墨菲定律呢?亦或者是……命(A)运(I)的指引呢?
我还是被迫踏上了那片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踏上的土地。
我在巡视新世界的时候,从某个海贼团的手中救下了一位要去参加世界会议的倒霉公主。海贼团自然是打包丢去推进城(顺便一提,我还因为往推进城塞人太多被麦哲伦监狱长抗议了,大概核心思想只有一句话——“你能不能干脆点把这些海贼直接杀了,别老是往推进城塞我们监狱都要装不下了”),但是要去参加世界会议的公主殿下我总不能让她哪里来的回哪去吧?
同样的,新世界的局势异常复杂,怪物般的海贼尤其的多,我也不能随便安排个准将或者少将护送一国公主穿过新世界。
于是我只好驱动着自己的舰队把她一路送到了玛丽乔亚。
青雉在玛丽乔亚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非常意外的神情。
“战国元帅不是让你……”
我叹了口气:“碰到了一个倒霉的公主殿下,她的护卫队都被海贼杀得差不多了,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来世界会议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世界会议是不能翘的。”
“是啊。”青雉苦笑着抓了抓头发,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隐隐担忧,“但是你没问题吗……在这种地方……”
我环顾了一圈光鲜亮丽的玛丽乔亚,不愧被称为“圣地”的场所,建筑美轮美奂,街道干净整洁,道路两旁的植物也生得欣欣向荣,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衣着华贵,面色红润,步履怡然……
完全看不出在这样安宁美好的景色之下,藏匿着千年的血河与黑暗。
多少鲜血在这里流淌,多少尸骨在这里腐烂,多少人的人生在这里毁灭。
那所有的嘶喊、血泪、悲鸣……都无法抵达这阳光之下的美丽世界。
“啊,在这里的话,没问题的。”
我的面上不自觉地泛起一个冷笑来。
“毕竟,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里的风景啊。”
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啊。
莉莉·玛莲从未见过白昼之下、地底之上的玛丽乔亚。
尽管她像其他无数的奴隶一样建起了这样华丽恢宏的玛丽乔亚,但是,作为卑贱的奴隶,她却连一次也未被恩准踏上这片属于世界贵族、属于世界政府的高官显贵们的圣地。
直到她凄惨地死去为止,她也不曾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哪怕一次这个在她的尸骨之上构建起来的美丽天堂。
所以,就算我现在站在这里,也不曾被这片陌生人的景色唤起哪怕一分属于莉莉·玛莲的记忆。
——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莉莉·玛莲记忆里的玛丽乔亚,是永远被鲜血与恶臭所充斥的地底,是让人连呼吸都觉得痛苦的地狱,是漫长到看不到一丝光、除了黑暗和绝望什么也没有的长夜。
那个玛丽乔亚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
青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看过也是一件好事呢。”
我眯起眼来,遮挡住刺痛双目的明亮日色。
多么讽刺啊。
这里的阳光居然有这么明媚啊。就算是照耀着这种地方的太阳也是温暖的吗?愿意将这每一条砖缝都浸满了奴隶的血泪的地方映照得如此光芒万丈吗?
“太亮了……”我喃喃,“亮得都让人恶心了。”
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太阳,不肯落在那些在地底凄惨死去的人们身上呢?
这太不公平了。
“好了。”青雉握着我肩膀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这里是世界政府的大本营,他也担心我祸从口出被无处不在的CP(世界政府间谍)盯上,“人送到了就快点回去吧,莉莉。接下来交给我。”
我无言地冲青雉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部下跟着我离开。
然而在刚转身的瞬间,我便忽然僵住了。
在那一刻,我听见了血液在耳膜中隆隆鼓噪的声音。
第312章 “我要成为正义的伙伴。”
血液在燃烧。
那名为怨恨的毒火在这一瞬间灼烧着我整个灵魂。
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怨憎尽数苏醒过来,如同沸腾一般鼓噪着,与之一起苏醒过来的,还有令人遍体生凉的恐惧与逼得人发狂的绝望。
人类是多么的奇怪啊。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身体却依然记得。
即使我用令咒覆盖了那个奴隶烙印,即使我用英灵卡牌武装起了自己的身体,即使我遮去了所有的伤疤与印记,但是,烙印在这具身体之上的感情却不曾消失。
它们从未消失。
在远远看到那个戴着金鱼缸一样的头罩的身影时,它们便尽数惨叫着醒来。在我的血液中狂涌,在我的大脑中嘶鸣,在我的眼前摇晃。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它们在低语。
恨……好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它们在诅咒。
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求求你——杀了他们!!!
它们在嘶吼。
种种矛盾的感情如洪流一般在我的体内冲撞,带起莫大的眩晕,我在这一刻有些站立不住,全身都在这几乎把我撕裂了的感情的激荡之中颤抖。
过往的噩梦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这具躯体之上。那些黑暗的记忆来回冲刷着这具脆弱的身体,本该已不剩下多少知觉的手脚在这一刻再度感觉到了火烧般的痛楚。昔日的伤痛再一次返回了,如同流电般窜过全身。我几乎要佝偻起身体,好压下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苦。
“小心。”
一只手带着几分警告之意压住了我的肩膀,而后我感到肩膀一沉,原来是被人扣着肩膀推向了身后。我的眼前随之一暗,我稍稍抬起头来,看见青雉正挡在我的面前。
见我看他,他也回过头来,无声地对我摇了摇头。
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出了“不要为了这种人搭上你的后半生”这句话。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我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终于勉强控制住了不住战栗的手脚。
冷静下来。
我对自己说。
不要在这种地方引来无谓的注意。我自己倒还无所谓,但是,如果在这里引起了CP或者说世界政府的注意……那么,冒着巨大的风险为我伪造身份的泽法、在这里包庇了我的青雉……他们又要怎么办呢?
所以,冷静下来啊。
我咬紧了牙关,一遍又一遍地命令着这具身体。在这样的强制自我约束下,我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了。
我抬起头来,无声地凝视着那一边。
在那里,正站着莉莉·玛莲最极致的噩梦的化身——天龙人。
他们穿着类似于宇航服的华服,头上扣着标志性的泡泡头罩,那用金线与不知名的鸟羽织就繁复花纹的华贵织锦,只一小截就足以抵上一个小国大半年的税收,它们层层叠叠簇拥着他们痴肥的身子。我不想去思考,只这一身衣服就要害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作为海军,我已经见够了无法交上天上金而走向破灭的国家的惨剧。世界政府的170个加盟国,每年都要上交巨额的供奉来奉养作为“神裔”的天龙人,这些不曾为这个世界作出过任何贡献的家伙们,就这样依靠着作为800年前建立世界政府的先祖们的余荫,享受着毫无道理的特权。
为了集齐供他们享乐的天上金,多少国家走向饥贫,多少家庭走向破灭?弱小的王国为了凑齐每年上贡的天上金,必须残酷地掠夺剥削本国的人民,很多时候,就连让民众过冬的口粮他们也不会给他们留下,整个村庄都因为上贡天上金而饿死的惨案,我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只要看到他们那痴肥滚圆的身子,我就会想起曾经路过的某个村子里,那些几乎成了一把干骨头的尸体。
不管是老人、孩子、青壮年还是中年人,他们的尸体都是一样的,枯干到找不到一点点肉——他们都是活活饿死的。
而在这些天龙人身下……
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这才能让自己从那个凄惨的男性奴隶身上移开视线。
因为一路膝行过来,他的双膝与手肘是早已磨烂了的,然而那并不是他身上最可怖的伤口,在他身上还可以看到新新旧旧的疤痕与血口,可以想见他到底经受了多少折磨。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喝上过哪怕一口水,布满血痂的干枯的唇大张着,试图在勒紧他喉咙的锁链的间隙中吸入一丝空气,维系那岌岌可危的生命。
然而就算如此,他的生命之火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下去。我即使不用见闻色也能知道,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然倒映出了死神的身影。
我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忍耐着。
忍耐着再度翻起的战栗,忍耐着灼烧我身的毒火。
……多么奇怪啊,莉莉·玛莲其实早已不记得当初那个给她打下烙印的天龙人的脸了。
不如说,在她眼中,所有的天龙人都是一样的。
都是恐怖、痛苦、折磨、绝望与死亡的化身。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一样的,哪一个都没有区别。她从未记得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她所记住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都是在笑着的。
在折磨她的时候,在凌·辱她的时候,甚至在活生生把她的手脚筋扯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在笑着的。
多么开心啊。看到别人痛苦到恨不得死去的样子,他们为什么可以那么开心呢?
女孩想不明白,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为止,她也没有想明白。
“冷静一点。”
青雉扣着我肩膀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我睁开眼来,正好迎上他暗藏忧色的眼眸。
“不会一直这样的。”他低声说,“总有一天……”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是我也已经能猜到了。
总有一天,当你坐到海军元帅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会想办法改变这个海军只能对世界贵族俯首贴耳的状况吗?你会让海军不再只做世界政府的一条狗吗?你会拼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吗?
所以你才会在庞克哈萨德和赤犬大将决斗,为此不惜赔上自己的一条腿和一只手吗?
我明白他的想法,我也理解他的意志。
青雉……库赞他,是想要在跻身真正的决策层之后,对海军进行全面的改革吧。
因此,现在,必须对现状进行忍耐。
就算是这样凄惨的景况,也不得不冷静下来。
因为愤怒对改变现状一点帮助也没有。因为贸然出手无法根本的改变这个状况。因为就算是救了眼前这一个也没有任何意义,天龙人依然存在,这个世界依然毫无道理的偏袒着这些世界贵族,他们依然会征收天上金,依然会畜养奴隶,依然会继续为所欲为下去……所以……
……
所以,在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凄惨的声音。
正如我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那个受尽折磨的男奴隶倒下了,在天龙人的厉声喝骂中像一匹筋疲力尽的老马一样,吐出粉红色的血沫之后,圆睁着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那张脸上,带着的是一种终于迎来死亡的麻木神情。
我不愿意将这种表情称为解脱,因为那只是在穷途末路时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毫无希望也毫无意义的死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