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茵感动的笑:“嫣姐姐,我挺好的,多亏了嫣姐姐留下的钱财,帮到了我和姨娘。还有二堂兄也会来看我们。”
韩嫣道:“韩云阅那人是还不错,比大房要有情有义的多了。”接着又问:“大伯母带着你来参加接风宴,是想给你说亲吗?”
说到这个,韩茵神情变得悲凉:“嫣姐姐……”她几欲落泪,不觉将韩嫣的手握得更紧:“祖母,想在我身上押宝……”
韩嫣面色一凝。
“祖母和爹他们还找人疏通了关系,想看看能不能把我送进哪位王爷的府中……”
韩嫣面色骤变:“他们是疯了吗?连我都看得出来如今三王之间的局势有些敏感,祖母和大伯父就不怕上错了船?”
韩茵微微哽咽道:“所以他们只是先打听着,静观其变,一边想要拿我去拉拢高门世家。”
意思就是,若皇帝不日就立下太子,那么不管三王谁是太子,江平伯和董太君都打算想办法把韩茵塞进东宫去。
若是立太子之事迟迟未决,那就看哪个有权有势的高门嫡子先看上韩茵了,就把韩茵嫁过去联姻。
而以韩茵的出身,她进了高门根本做不成正妻,最多也只能是侧室。
哪个女子想要给人做小?何况韩茵从小到大,是看着她姨娘的悲惨日子长大的。给人做小,便是色衰而爱驰,一辈子就那么了无生趣的消耗在后宅的某个角落了。
“祖母和大伯父这般唯利是图,连骨肉都能无情利用,实在令人不齿!”
韩嫣一时不知该怎么帮到韩茵,她这个三房的女儿,又是已出嫁的,根本管不了大房嫁女的事情。
唯有先安抚韩茵的情绪,把尹词的画给她,让她能轻松点。
“茵妹妹,这是尹词给你的画。”韩嫣说着将画卷递去。
韩茵则愣住了,不敢相信她听见的“尹词”两个字。
“嫣姐姐,你说什么……”
韩嫣把画放进韩茵手里,拍拍她的手道:“我见到尹词了,他和孟庭关系很好,所以孟庭给我的聘礼里才有尹词塞得霜天画卷。前几天尹词来孟府,我和他说了你的事,他就又给你画了一幅画。”
韩嫣俏丽的笑:“茵妹妹,这下你又有霜天画卷了。你放心,我会恐吓韩芳她们不许动你的画!”
韩茵简直不敢相信,她手捧霜天画卷,就如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的想要打开霜天画卷。
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就从韩嫣身后的一段墙后悄然走出来。
那个人正是尹词。
韩茵呆了,她抬袖揉了揉眼睛,方知道自己没看错。
呼唤声不禁溢出口:“尹公子……?”
韩嫣一讶,意识到什么。她顺着韩茵的目光回头一瞧,也看见尹词。
韩嫣有点奇怪尹词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角落的。她忽的就想,尹词该不会是为了见韩茵一面,跟踪她的吧?
算了,跟不跟踪不重要,若是尹词能宽慰韩茵几句,让韩茵心里舒坦些,便是好的。
韩嫣思及此,也没问尹词是怎么找过来的,只道:“茵妹妹,你想和尹词叙旧吗?”
“……嗯。”
“好,那我上那边去。”韩嫣这便走到不远处,和紫巧、青杏在一起,将那个隐蔽角落让给尹词和韩茵。
韩嫣眼下站的这个位置极好,是在几丛蔷薇后。又能与尹词韩茵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能替他们把风。
韩嫣假装和紫巧、青杏一起赏蔷薇花,实则一边听着尹词和韩茵的对话,一边留意周遭。
韩茵看着尹词来到她身前,不知怎的,看着这个素淡凌乱、有着高傲又颓靡厌世之气的人,她竟不能控制的红了眼眶。
仿佛是回到初见时,那个狼狈而奄奄一息的人,无力的将身上仅剩下的一幅画送给她。而现在,她的怀里又重新抱着他的画。
“我不知道救我的人,是江平伯府的小姐。”尹词开口了,他低声喃喃,“不知你生活多艰。”
韩茵含泪摇摇头,笑了:“我还好的,嫣姐姐很照顾我。”
尹词道:“看得出来。”
韩茵抬袖拭了拭眼泪:“两年不见,尹公子能成为画中仙,就好像破茧成蝶,我很为公子高兴。”
尹词喃喃:“那不过是凡人加之于我的虚名。”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尹词道:“关于你的婚事……”他明知谈论这个话题是交浅言深,是不礼貌的,却还是说下去:“也许今日觉得穷途末路,明日却绝处逢生。这个庸俗的尘世,不乏这样的例子。”
他又停了停,说:“打开我给你的画。”
第81章 齐王
韩茵依言打开了画卷, 随即,她震住了。
霜天画卷的精美和仙风已不必说, 而画作的内容, 教她哽咽。
这幅画很简单,画中只有一个人,是她。
她身处漫漫长夜, 包裹她单薄身子的, 是令人透不过气的墨色。而远方却有天光乍破, 刺透黑暗。
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她望向破晓之处, 奋力的伸出手。
她在画作左下角看到一行题字:
——长夜有时尽, 天将始见明。
不过片刻,泪水夺眶而出。韩茵呜咽出声,染着泪的脸上却绽开真挚的笑容。
她感动道:“尹公子, 谢谢,谢谢你……”
韩嫣望着韩茵, 她能感觉出韩茵的心情好了很多,多日以来的痛苦和压抑像是找到了排解。
因为她重新有了信仰啊。
那幅画韩嫣方才也看了的, 尹词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励韩茵。
无论黑夜有多么窒息, 黎明也终将会降临。
却在这时,韩嫣看见尹词好像笑了一下。
尹词回给韩茵一个很浅的笑容, 这令韩嫣感到奇特不已。
原来对尘世充满了鄙视的画中仙, 也会笑出凡人的味道吗?
尹词这个笑, 让韩嫣感觉对尹词来说,韩茵是不同的。
韩嫣这么想着,一时没留意身前蔷薇花伸出的枝叶。待她的褙子被花枝上的尖刺刮出长长一道裂口,她才回神。
“呀,小姐的褙子破了!”紫巧连忙道。
韩嫣也挺无奈的,怎么就没留意呢?
等待会儿齐王殿下到了,她是要和所有宾客一起去为齐王殿下接风洗尘的,断不能穿个破了的衣服。
韩嫣飞快拿了主意:“我去倚梅阁更衣,紫巧,你去跟孟庭说一声,就说我更衣罢了就回来。”
倚梅阁是念坛行宫里专门给宾客更衣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从前紫巧也陪韩嫣去过的。是以韩嫣这会儿说要自己去,紫巧也不担心什么。
紫巧答了个“是”,就去湖边找孟庭了。
韩嫣又对青杏说:“你在这里看着,照顾好茵妹妹。”
青杏应下。
韩嫣这便快步去倚梅阁。
紫巧回到湖边曲水处,将韩嫣的话转述给孟庭。
孟庭道:“知道了。”
紫巧退下,打算去倚梅阁接应韩嫣。
紫巧前脚刚走远,远方就传来钟声,清亮高亢。
曲水边众人都因此暂停游戏,互相道:“是圣上到了。”
按照规矩,皇帝与后妃们抵达念坛行宫,便会敲钟告知已经先到的宾客们。随后皇帝和后妃们会休息一会儿。等下次钟声再敲响时,就是齐王已到,通知宾客们该去入席了。
这时,那个郡王家的世子,狐疑道:“奇怪。”
“怎么了?”众人纷纷看他。
世子摸着下巴不解道:“这都黄昏了,按说齐王堂兄早该到了,正常未时初就能到的……”
旁人猜测:“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世子点点头,众人也就没再说下去,继续曲水流觞。
……
半晌后,韩嫣更衣罢,走出倚梅阁。
倚梅阁备下的褙子没有芽黄色的,韩嫣只好挑了一件缃黄色的穿上。
时值黄昏,流霞漫天。立在倚梅阁前,余晖的金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远处苍山的轮廓绵绵延延,缠着日暮时分紫红色的天光,悠远又壮观。
韩嫣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欣赏黄昏行宫的景色。夕阳笼罩了她的身子,暮霭宛如橙黄色流动的水,更柔化了她的眉眼唇畔。
韩嫣穿过一片花林,身侧嶙峋的假山高低错落。她唇角噙笑,抬头望向火红的夕阳,脚下走着。
突然,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狠狠的一紧。
韩嫣吓了一跳,低头一瞧,这刹那巨大的惊惶席卷而来。
只见一只沾着血的手,从身侧假山下的厚厚蔓藤中伸出来,死死握住韩嫣的脚踝。
她吓得尖叫出声:“啊——”
这只手力气极大,仿佛是孤注一掷般的使劲儿,生怕韩嫣会逃。在如此重压之下,韩嫣的脚踝骨都像是要被掐碎,她别说逃走,连站都站不住了。就这么跌坐在地,看着一个狼狈的男人吃力钻出藤蔓。
男人双眸死死盯着韩嫣,带着尖锐的侵袭之力,将韩嫣钉死在了原地。他的脸色太过吓人,那是不正常的青色;他的嘴唇紫红,被他咬出血来,暗红的血迹沿着唇角流下。
有那么一瞬,韩嫣甚至以为自己是遇到鬼了。脚踝钻心的痛令她五官都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惊惧压得她粉身碎骨。
她颤抖着道:“你……”是谁。
话还没说完,脚踝又是狠狠一痛。男人拼命吼道:“救我……快救我……!”
救、救他……空白的大脑接收到这两个字,终于令韩嫣找回力气。
韩嫣忍着脚踝的剧痛,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受伤了!快来人!”
不远处有脚步声急速奔来,是附近有人来了。
韩嫣痛得说话都带着抽气:“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疼,你先放开我!”
可男人却犹如身处梦魇,根本没听进韩嫣的话。他只知道死死抓着韩嫣,似乎放开了她,就会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我……救我……”
任凭韩嫣怎么挣扎喊话,他就是死不松手。
韩嫣惶急无比,而男人眼中生命的光泽却在消散。渐渐的他的身体匍匐在地,他的眼神越发涣散,韩嫣已快要听不见他的呼吸。
远处的人还没到,韩嫣继续呼救。似乎这男人方才拦截她时的爆发力,实则是回光返照。他已经活不下去了,便在最后拉住经过这里的人。
韩嫣眼睁睁看着他再不动弹,脚踝上令她痛苦的力气消失了。但他依旧死死保持着这个姿势,死也没有松开她。
终于,远处有人影进入韩嫣的视野,只见是几个宫人、她不认识的宾客,还有紫巧。
韩嫣如蒙大赦,浑身已是冷汗淋漓。她嘶声力竭道:“人在这儿!快救人!”
来人气喘吁吁的跑近了。
紫巧在看见这一幕时,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一个锦衣华服身上带血的男人,捏着她家小姐的脚踝,一张青紫交加的骇人脸孔冲着韩嫣,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小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
还不等紫巧赶赴韩嫣身边,就有个宾客先认出了那个死去的男人。
“齐王殿下?!”宾客惊得六神无主。
齐王?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韩嫣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男人,是齐王?
他死了?
她蓦地狠狠一抖,心被恐惧悍然刺穿。
齐王死在她跟前,到死还捏着她的脚踝,双目不瞑的瞪着她!
她是不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韩嫣握着衣角的手使劲用力,慌忙呼道:“我从这里走过时,齐王殿下忽然冲出来握住我的脚踝,向我求救!”她看着齐王青黑的面色和深紫色的唇,心中骤起一念:“殿下这样,看起来是中毒!”
饶是怕到极致,韩嫣还是努力扼住如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将事情喊出。
这么惊恐而猝不及防的一件事,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她无法确定之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大概是会有人审问她,不停的审问。
她需要回答审问,要一个人反复回述这噩梦般的经历。
一想到这里,悸怕就止也止不住的冒出来。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有人挣扎着死在她面前,以这种难看而痛苦的死法。
更让她惶惶不安的是,死的人是齐王,是本该在今天风光回京的齐王!
他为什么会被下毒?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躺在假山的藤蔓里?
置他于死地的人又是谁?
齐王、楚王、梁王之间涉及了储君之争,齐王的死,大部分人都会怀疑到楚王梁王的头上去,韩嫣也不例外。
她竭力挣扎着要把脚踝挪出来,却敌不过齐王那双死也未曾松懈的手。稍动一下脚踝,就疼的“咝”一声。天将黑去,黄昏的炽烈暖意早已不在,而是化作了无边的秋凉,覆在韩嫣身上,仿佛是冷浸浸的血色。
齐王的意外暴毙,给整个念坛行宫蒙上一层黑暗的阴霾。
那召唤众宾客入席的钟声没有响,反而是事情飞快的传开,所有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尽管齐王已经死了,宫人还是喊来了太医。
太医到的时候,齐王已经七窍流血。本来英姿勃发的一张脸,如厉鬼般骇人。
有宫人在帮着韩嫣把脚踝拿出来,她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将齐王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韩嫣小脸苍白,控制不住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抖之意。她不敢再看齐王的脸,死死揪着紫巧的手。
她在紫巧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