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不同的任务背景下,石慧有时候都有些不适应法治社会了。所谓法治社会必须在法律上相对平等,大多数人遵守,才能让人甘心去遵从。而封建社会,堂而皇之的特权存在才会衍生出侠以武犯禁。
快意恩仇的江湖、权谋诡计纵行的朝堂和有法律制约的现代化社会是完全不同的背景。
迷蒙间听到了小婴儿的哼哼声,石慧张开眼,入目的是白色的帐子。微微侧首,身边睡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从小家伙头顶还没有退去的乳痂判断,小家伙顶多出生个把月。
石慧正在考虑是否接收原主的记忆,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粉色春衫的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女人眉目含笑,走路婀娜多姿,却不似良家女子。
“青蔓,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女人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哎呦,让我看看,我们的小朝醒来,让媚姨抱抱!”
女人看到床上已经醒来的小婴儿,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起来:“我抱一会儿小朝,你快起来吃饭吧!”
石慧在她身上感觉不到恶意,现在情况不明,只是笑了笑起来吃东西。托盘上放着一碗鸡汤,里面放着两只鸡腿,一碗粥还有一碟小炒。
石慧吃饭的功夫,自称媚姨的女人细心地给小婴儿换了尿布,一边道:“尿布放着,晚点我让小丫头过来洗,你不要急着自己去洗。”
“好!”石慧随口应了。
女人见她吃晚饭,将小婴儿递给她:“那我先走了,再不梳洗,等客人上门,妈妈就要骂人了。”
女人娇笑着,带着碗筷离开了。
石慧哄着孩子睡下,不急着恢复武功,躺倒床上,开始接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顾青蔓本是官门贵女,七岁的时候,祖父被奸相构陷勾结金人,祖父父亲被斩首,余者被流放海南。母亲姐姐在狱中不愿受辱触壁而亡。顾青蔓随兄长流放途中,被押解差役报了夭折,转手买入烟花之地。
顾青蔓生的貌美,几经转手,到了临安红楼老鸨红姑手中。红姑原也是青楼花魁,年轻时得了如今红楼幕后老板的青睐,成了红楼的主事。
同样是流落青楼,顾青蔓落在红姑手上倒也没有吃太多苦。顾青蔓自小就是红姑重点培养的对象,自十五岁登台,直到十八岁前都是红楼的头牌。
不过在这烟花之地最是无情,顾青蔓过了二十很快就被新的红牌取代。一个过气的花魁,少数运气好一点能寻到一个良人从良,次一等可以成为楼中调教新人的嬷嬷,最没运气的就是被转手卖给低等的窑子,被榨干最后的价值,或是染上脏病,凄惨的死去。
顾青蔓的愿望就是找个良人从良,她遇到了一个书生,两人相爱了。顾青蔓拿出积蓄资助书生去开封赶考,书生也答应了她无论是否高中都会回来为她赎身。
然而书生一去不回,顾青蔓却有了身孕。青楼女子都是自幼服药避孕,能够怀孕的少之又少。偶有怀孕的,老鸨也不可能让你去生下来,因为生孩子不仅十月怀胎不能接客,生育也会毁掉一个女人的体型。
顾青蔓算是比较幸运的,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早已经不是楼中的红牌。红楼的老鸨红姑是这一行中少有还存着几分良善的主事。或许,还有顾青蔓曾经结下的善缘吧!在红楼半数姑娘的求情下,尤其是几个红牌应允红姑多接一些客人不会影响红楼的生意情况下,红姑同意了顾青蔓生下这个孩子。
方才为她送晚饭的女人就是当初接替顾青蔓的红楼头牌媚娘。不过如今媚娘也依旧不是红楼头牌了,在这里头牌的更新换代非常快,当初顾青蔓能够持续三年当红至今都是红楼的一个记录。
红楼的女人大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位被取名顾惜朝的孩子就成了大家的心头好。自从不能接客,顾青蔓的房间就被换到了后面的下人房。然而原本楼里姑娘都不愿意踏足的下人房,却因为这个可爱的小婴儿,成了姑娘们没有客人时最喜欢来的地方。
朝之义主谓日出地时也,那是她们从未拥有过的眼光。她们本就是一群活在黑暗中的人,阳光从来没有照耀到她们头上。
夜幕降临,灯红酒绿,透过下人房狭窄的窗子,可以看到主楼的灯火,还有风声带来的丝竹声和欢声笑语。
可是和着那风声,石慧却在其中听出了几分悲意。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世上并不是一直都是阳光明媚,另一面的黑暗从来不曾消失。她见识过这世上各种各样的黑暗,却不曾体味过这种宛如浮萍的人生。
有些事情,只要没有亲自经历过,就永远谈不上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
石慧夜里就趁机练功,恢复内力,白天就照着原主的作息行事,如此过了几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变化。这样过了几日,寻了一个上午,石慧梳洗了一番,午后准备去见红姑。
红楼的人都要到中午才会梳洗,吃过午饭,下午是属于姑娘们自己的。到了天色将暗,就要准备开门迎客了。
在这里,姑娘们只要听话,老鸨会非常“宽容”。除了学习如何讨好伺候男人,老鸨都会让楼里的姑娘养尊处优,不喜欢她们学习谋生手段。没有谋生手段,又习惯了奢华的生活,会让这些女孩子更听话,接受一些过分要求。
过了午后,一如往常,楼里的几个花娘就过来看孩子。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楼中的姑娘日常除了逛街买东西,喝茶聊天,就多了一项逗孩子。
石慧将小家伙交给媚娘等人照顾,自己去见红姑。
“青蔓,你来的刚好,本来我也是要找你的。”红姑看了石慧一眼,“你这也歇了一年了,从明天开始就搬到前面去吧!”
“红姑,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的。”石慧道,“我打算离开红楼!”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自赎,带儿子离开红楼。”石慧温声道。
红姑气极反笑:“自赎?你全身上下有什么不是红楼的,那什么来赎?我看是太纵着你了,胆子大了是吧?”
“红姑,我要离开这里随时都可以。”石慧拿起桌上的茶杯,单手一握,白瓷茶碗便化作粉末从她的指尖落下,“之所以来找你说,不过是看在过去你和诸位姐妹多有照顾的份上。”
“看来过去我倒是看走眼了!”红姑毕竟见惯了场面,轻笑道,“不过,你该知道我不是红楼的老板。”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自赎,毕竟你也要交账不是吗?”
“你既然有有这手功夫,我也留不住你。只要你能够让我对老板有个交代,也不枉我照顾你一场了。”
“好!”
次日午后,媚娘等人依旧如往常一样去找石慧母子,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唯有桌子上放着一个首饰盒以及一封信。
媚娘看到信上写着她的名字,没有多想,就打开了。
“媚娘,里面写着什么?”白荷催促道。
“青蔓说她带惜朝去开封了,让我把这个箱子交给红姑。”媚娘有些愣愣道,“她说,一年后她会回来,报答姐妹们昔日恩情。只要我们想要从良,她会带我们离开红楼。”
“青蔓姐姐带着惜朝逃走了?”白荷惊讶道,“要是被妈妈知道抓回来,他们母子会被打死的。”
玉珠想了想:“那我们就办法让红姑晚一点知道,或许青蔓能逃远一点。”
“可是青蔓带着一个孩子能跑多远?”白荷急声道,“我们还是在红姑发现前,让青蔓姐姐回来吧!”
媚娘心中一动,伸手打开了首饰盒:“青蔓的首饰和梯己都在这里,她带着小朝没有银子怎么活?”
“我们和妈妈说要上街,带上银子去找青蔓。要是能劝她会来,不然红姑发现就没事。要是她不肯会来,至少让她带上银子,和小朝不至于饿肚子。”
“这个主意好!我们现在就去。”三人商定了主意,将门关好,回到自己房间带上私藏的银子和丫鬟,借口上街就出门了。
第464章 青衫动人(二)
除了孩子,原主的东西,石慧只带上了十两银子。在青楼里,许多恩客除了给老鸨的钱,私下也会赏赐喜欢的姑娘。只要姑娘们还在楼里,这些钱老鸨一般不会收缴,是允许她们留下的脂粉钱。当然如果这些姑娘要离开,那又另说。
原主的衣服在外面还真不是那么适合,离开红楼,石慧就到成衣铺子买了一身合身的衣服。又买了一些细棉布和针线打算给孩子做两身替换的衣服。
买了东西,石慧找了一家小客栈落脚。她并没有特意隐藏行踪,故而,媚娘倒是很容易找上门。石慧留了信给媚娘,没想到媚娘等人还是不放心追了出来。
是了,媚娘她们认识的是那个自幼养在红楼的顾青蔓,而不是如今的石慧。见媚娘是真心为自己担忧,石慧心下大为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青楼之中亦是不乏义气女子。
好不容易让媚娘明白她离开红楼,是得到了红姑允许,媚娘才放心不少,却坚持将随身的首饰和银两都给了她。石慧想了想,没有拒绝。
现在媚娘并不差这点东西,可是她以后会需要的。不如今日收了她这份善意,他日答谢。
石慧与红姑说要去开封并非说说而已,顾青蔓离去之前放不下的除了儿子就是她的那位情郎。她想要一个答案,到底是负心皆是读书人还是书生遭遇了不幸才无法如约而来。
不过带着这个小的孩子,在前往开封之前,还有许多准备要做。
不想第二日,媚娘等人又让丫鬟带来了一个锦盒。锦盒内放着姐妹们资助的首饰,下面还有几张银票。石慧问过方知,媚娘几个手头宽裕的拿了轻薄易携带的银票,手头略紧的也一人拿了一件首饰聊表心意。
原来昨日媚娘回到红楼,将石慧所言告诉姐妹们。几个姑娘商议,由媚娘将石慧留下的首饰盒拿去给红姑,试探红姑的是否知情。没想到红姑受了首饰盒,看了留在首饰盒的信,当即就令人去衙门消去计策。
媚娘见此也放心不少,这才敢和楼中的姐妹集资,让人送来资助她们母子。这小小的锦盒中却集齐了红楼大半姑娘的心意。石慧一一问明是谁送的,记在心中,另写了一封信让丫鬟带回去。
石慧一面准备母子两人生活所需,带好孩子,一面摸清了衙门的情况。如今已是宋徽宗当真,官家耽于逸乐,朝中奸相当道,吏治自然算不得清明。
新旧二党在朝中争斗不休,又有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诸葛神侯既不屈附新党,又不亲近旧党,只一心为公,与蔡京、傅宗书等周旋。
诸葛神侯据说是诸葛武侯后人,为自在门第一代掌门韦青青青门下弟子,与同门师兄弟叶哀禅、许笑一、元限并称四大名捕。然前些年自在门大师兄叶哀禅犯下重罪,忏悔之下,堕入空门,看破红尘。
二师兄许笑一先天体弱加之受伤,武功再难寸进。后又因,两个师弟诸葛神侯和元限之争,被元限逼着立下誓言终生不出白须园。元限不忿屈居诸葛神侯之下,为名利与诸葛神侯发生分歧。
后,元限与诸葛神侯同时爱上智小镜,然诸葛神侯一心为天下,自忖师弟更适合智小镜选择退出。不想元限为助诸葛神侯杀死的大恶人智高是智小镜之父。元限先发现妻子所爱是师兄,又亲手杀了智高,误会诸葛神侯故意设计自己,从此师兄二人越行越远。
诸葛神侯如今在朝堂上可谓独木难支,他一腔才华有心报效朝廷。然而贪生怕死的君主却看不上诸葛神侯的才智,之将他当做天底下最可靠的保镖。
皇帝一面宠幸蔡京等陪着他享受的奸臣,不听诸葛神侯的谏言,一面又信任诸葛神侯的忠心,没有听从奸臣谗言疏远诸葛神侯。皇帝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诸葛神侯是最可靠的保镖,也知道他的才华。可是他不需要诸葛神侯的才华,因为那些才华对他的享受完全没有好处。
不说朝中纷扰,如今江湖上也不是那么太平,地方官府也是派系林立,多有附逆奸相。临安府的府尹就是个依附傅宗书一系的,只认钱,至于政务就不是那么清明了。
石慧直接潜入了户籍管理,给自己和小惜朝做了一份户籍,然后收买了户籍官不过问此事。办完了这些,才定制了一辆马车,又在人市上买了男人会赶车的夫妻两人,前往开封。
春天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开封城,已经是入冬。进入开封城的时候,东京刚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七个月大的小惜朝非常活泼,搂着石慧的脖子,靠在她身上,勉强能够站直身体。
透过马车的车窗,望着飘雪的街道,咿咿呀呀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火星语。
进城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包了一个小院子住下,石慧也没有急着做什么,每日只是呆在屋子里陪小惜朝。这场初雪却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
雪一停,小孩儿就不肯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了。让身边的仆役牛大夫妻出去打听一下附近的有没有牙婆,石慧就抱着小家伙出门了。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石慧打算带小家伙去汴河沿岸的市集看看。
积雪在融化,明明在太阳下倒是比前两日下雪还要冷一点。石慧穿着单衣,外面是一件薄薄的夹袄,抱着孩子在路上走动。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对于谋生的百姓而言,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就没有在家中偷懒的资格。
河岸上还结着薄冰,河面上却有许多行船。寒冷的天气,并没有让卞河上冷情太多。石慧沿着河岸走了一阵,便抱着孩子在一家小摊子上坐下,要来一碗小馄饨。
这时代可没有辣椒味精之类的添加剂,小家伙流着口水伸手想要去扒碗,石慧干脆拿起勺子将混沌皮弄碎了喂给他。
“啊啊啊~”
“小馋猫!”石慧笑骂道。
小家伙流着口水,伸手去抓她拿勺子的手,心急的不行。
石慧喂着孩子,忽然一个人做到了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个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双眼睛不大老实。小小的馄饨摊子只有两张桌子,拼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隔壁桌子空着,他却偏偏要坐在人家对面。
“啊啊啊~”小朝可不管对面坐了什么人,他只在乎勺子里的馄饨。
“好吃吗?”石慧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轻笑道。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就在她看着儿子时候,桌子底下已经踢断了对面蹭过来的腿。
寒冷的冬日,大胡子脸上却落下了汗水。他没想到今天会踢倒铁板,可是坐在凳子上,看着对面女人温柔的笑容,他却不敢发出一声惨叫。强烈的求生欲告诉他,如果他叫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