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虽然没有悬念,但并非过程不值得一看。这样的高手过招,对于他们年轻人而言,过程显然比结局更重要。
石慧没有闪,亦没有退,而是拔地而起,半空中,她的双足已经踢向了楚相玉的双膝。楚相玉的反应亦是极快,招式已经走老,人还在凌空中,他却硬生生转了方向,自下而上踢去。身体以一个颇为诡异的姿势扭转,双掌一翻,一手冰魄寒光掌,一手烈火赤焰掌向石慧拍去。
楚相玉仿佛已经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除非她不仅可以悬空不落,并且在半空中无着力点往上升。古往今来,武功、轻功再高的人也不可能悬于半空不落,自然亦无法在虚空中借力的法子,那本是仙人才有的仙法。
破碎虚空是不是成神成仙不说,至少石慧现在还不是神仙。然而她确实没有落地,不仅没有立即落地,反而又拔高了半丈,凌空一翻,双掌对上了楚相玉的冰魄寒光掌和烈火赤焰掌。
一个人能够修炼这两种掌力确实很不可思议,可是一旦练成了,无论哪一种掌力被打入身体都不会好受,若是这一寒一热的掌力同时打入同一个人的身体,那更是要命。就算不死在这掌下,冷热两道外力同时入体,也足以乱了一个人的内息,令人痛苦不已。
楚相玉用着两种掌法对方敌人,往往其中一种就足以让人吃尽苦头,内伤难遇。若是同时被这两种掌力打中,那就不是内伤难遇了,而是饱受冷热交替之苦。
故而,看到石慧竟然敢直接接他的双掌,楚相玉既吃惊又惊喜。她的双掌自上而下,气势过人,可是楚相玉依旧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内力罡气。难道又是虚晃一招?
楚相玉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本是一个多疑的人。
然而四掌相接,楚相玉并没有觉得异常,他寒热两种真气几乎毫无阻碍的打入了对方的身体。楚相玉甚至有种错觉,对方仿佛是毫无抵抗地被他打种。然而下一瞬,楚相玉的脸色却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隐隐有些失控,源源向对方奔腾而去。
楚相玉突然想起了一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武功——血手化功。相传这门武功能够化他人内力为己用,让一个人快速成为绝顶高手,且不受制于天赋悟性。只是这门武功太过阴邪,凡事修炼者会死的非常惨烈,久而久之也就失传了。
氤氲谷主来历神秘,前程未知,莫非是修炼了这门邪功?
第489章 青衫动人(二十七)
楚相玉想要撤手,可是那里这般容易,他心下惊诧,想要收住自己的内力,却不妨下一瞬,属于自己的内力已经反转回来。然而那内力一回转筋脉,楚相玉却宁愿自己的内力被吸走,也不愿意收回分毫。
楚相玉立时明白,这并非什么血手化功。血手化功运功时,修习着会双手变成血一样的红色,故有血手化功之名,且这门功夫只能化去别人的功力,却无法将身上的功力随意输给别人,更不要说原样送回了。
寒性和火性内力确实难以相容,但是楚相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两只手分别修炼两种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仅如此,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内力在他身体里形成了两边截然不同的循环。这种修炼的法子让他在内功修炼上事半功倍,故此才有如今的楚相玉。
可正如石慧猜想的那样,这种做法有个很大的缺陷。火与水,水火不相容,若是隔离开来也就罢了,一旦混到一处,不是火烧干了水,就是水扑灭了火,可是无论哪一种,这烈火与寒冰凑在一处,角逐的过程都不会太温和。
石慧却将他分属寒火的两种内力引出,在以相反的方向反哺。将寒性内力打入他修习烈火赤焰掌一边,将火性内力打向他修炼冰魄寒光掌的半边身体。
冰入烈火,火入寒冰,水火直接的激烈角逐又怎么可能无损于身体呢?两种内力在体内失控,作为容器的主人自然不好受。可就像楚相玉前一刻留不住自己的内力被引出一样,现在他也无法阻止石慧将这两种内力输给他。
楚相玉后退,却没有成功撤手,双腿迅速踢向石慧的胸腹。石慧的身体亦是一弓,双脚迎了上去,挡下楚相玉的一波急功,石慧手上一松,已经轻飘飘往后退去。楚相玉却一连退了许多步,到了汉白玉桥头。
石慧没有抢攻,落在地上,双手负手而立,望向了楚相玉。楚相玉站稳身体,想要动手,脸上却忽然一阵红一阵白,体内的真气竟然开始暴走。
楚相玉的脸色骤变,足下一点竟然冲向了石慧身后的宾客。楚相玉的这一动委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既然是他与石慧的比试,又是自己提出,无论胜败,与观战者委实没有关系。总不能因为自己落败,就要杀了在场的人灭口吧?
楚相玉快,石慧更快。楚相玉还没冲入人群,石慧已经一个连环踢踢向了他的面门,楚相玉唯有退。他一边退,一边挥掌打了过来。石慧凌空一掌劈出,罡风宛如已化作实质打过来,楚相玉脸色一边,退的竟然比方才扑过来更快了几分。
石慧忽然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想要将体内已经无法控制的内劲打到别人身上,如此,他才能止住体内失控的真气。既然已经明白,石慧更不会允许他越过自己,去伤自己的宾客。
石慧一挡,楚相玉便已经清楚,无论石慧知不知道他的用意,今日是决不能让他冲过去的。他已经输了,如今真气失控,更不是对手。可是要是他再无法控制暴走的真气,或许就不是受些内伤那么简单了。
楚相玉一面退,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已经冲了过来,想要扶住他:“主上!”
楚相玉已经退到了他们身边,忽然伸手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了两人。兄弟两人原是去扶他的,可是变故就在楚相玉抓到他们的手时发生了。楚相玉将体内失控的真气直接转到了兄弟两人身上。
两人心下一惊,想要推开楚相玉已经来不及。将暴走的真气驱除体内,楚相玉立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双手一松,兄弟两人已经向两边跌去。一人脸色发白,眉毛霎时结了一层寒霜,一人脸色赤红,手臂宛如火烧一样,血管爆裂。
“主上!?”兄弟两个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会如此相待,脸上充满了惊惧。然而他们的武功原本就差了楚相玉许多,真气的主人尚且承受不住,况且是他们。
楚相玉见了兄弟两人惨状,闷哼了一声,深深忘了一眼石慧,转身飘然而去,竟丢下两个随从直接走了。
“娘~”顾惜朝快步冲到石慧面前,“这就放他走吗?”
“不走,莫不然还要留他吃饭不成。心狠手辣,待自己的亲信尚且如此冷血,算得上是个枭雄。”宋国高手无数,却各自为政,以至于被金人步步紧逼。宋庭已经风雨飘摇,可怜那皇帝还在纸醉金迷中。
“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的干禄王,若是这般无缘由死在氤氲谷,总是个麻烦。”苏梦枕温声道。
“楚相玉不重要,该留下的已经留下了就好。”石慧目光落在了那一对兄弟身上。
“该留下的?”
石慧已经走到了兄弟两人面前,开口问道:“两位方才不肯自承身份,不如就由我来猜一猜吧!听闻十几年前,有天剑天刀兄弟二人弑师戮双亲,追杀亲兄,人称时大恶和时小恶的岭南双恶,不知可是两位?”
兄弟两人脸色一变,见石慧脸上无甚表情不知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对方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如今他们已经被楚相玉所弃,成了俎上鱼肉,似乎也没有狡辩的机会。
他们两个为了避开兄长和武林正道追杀,到处流窜作案,虽然一直没有落网,可是作恶太过,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委实不算少。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追随楚相玉了。这会儿,便是否认了,焉能保证在场没有人能够认出他们?
“时正峰、时正冲拜见谷主,方才是我兄弟二人狂妄无礼,请谷主原宥!”时家兄弟倒是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撑着身体忍住体内乱窜的异种真气纳头便拜。
“原宥?”
“请谷主饶过我兄弟性命,我兄弟愿意效忠谷主忠心不二。”
“饶过你们?”石慧不由笑了,“你们可知方才,我为何与楚相玉提出以你二人为注码?”
时家兄弟脸上露出一丝愣然,这本是他们困惑之处。对于这位氤氲谷主,他们今日方是第一次见过,难道还要什么恩怨不成。
“两人在岭南可止小儿夜哭,恶名远扬江湖,只怕这些年做下的恶事杀过的无辜之人太多,已然无法一一记清楚了。不如就让我帮你们回忆一下吧!”石慧顿了顿道,“十三年前,开封城外,两位遇到了一点麻烦,路过一处林子,却杀了一位无冤无仇,只是看到你们经过的赶考举子。”
时家兄弟作恶极多,师父和生身父母,一起长大的亲兄尚且能下毒手,就遑论旁人了。他们做下的恶事委实不少,杀过的江湖人和百姓亦是不计其数。可是杀过的读书人却不算多,读书人虽然没有武功,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到底不同,那已经算半个朝廷官员了。
碰上事,杀一两个无权无势的也就罢了,若是如他们对付江湖人和普通百姓那般肆无忌惮,只怕朝廷上就该容不下了。故而,奇异的,明明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时正峰竟然还记得。
氤氲谷主是江湖人,缘何会提及一个无权无势,死了十三年的赶考举子呢?除非那个举子与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
“看来两位竟然记得,倒是极好!”石慧道,“至少你们清楚今日为何栽了!”
“那书生与谷主是——”时正峰抱着一丝期盼道。若是两者之间关系不算亲密,或许尚有转机。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永远的利益。
“也不算亲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只是到底也是吾儿生父。”
时家兄弟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如今虽然是魔涨道消,可是世间万物自有定数。有些罪孽一时逃脱了,却无法逃过一辈子。有些债便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亦是赖不掉的。
顾惜朝亦有些意外,他自小没有父亲,也知道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只要在京城,母亲每年就会带他去祭拜,他还知道母亲对父亲用情极深,不忍父亲独自躺在地下,一旁立了自己的衣冠冢相伴(那衣冠冢本是石慧为真正的顾青蔓所立,愿这对苦命鸳鸯地下有知能有团圆。)。
母亲不曾说过父亲如何死的,也与他说过关于报仇的话题,顾惜朝也一直以为父亲是上京赶考途中病逝或者遇到强盗等等。若是前者自然无仇可报,若是后者只怕那些强盗也已经被收拾了。毕竟,他娘的武功真的很高。
可是顾惜朝不曾料到,原来他的杀父仇人多年来都逍遥法外,直到今日自投罗网。
“娘,是他们害死我爹?”顾惜朝愤然道。
顾惜朝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却旁敲侧击地问过家中几位姨娘。根据姨娘们私下所言,他爹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子。对此,顾惜朝很是相信,毕竟他自己就长得好看,在读书上也颇有天分。虽然他娘也很厉害,可是若是他爹不够好,自然也配不上他娘,没有他这样的儿子。
顾惜朝见过别人家的爹,偶尔也会想象一下他的爹是什么样子的。这种美好的构建框架下,他的父亲竟是那般完美。若是没有得到过,越是渴望,对于父亲,顾惜朝就是这种状态。
然而今日,他却知道他爹竟然是这样被人害死的,他心中有许多说不出的愤慨,只恨不得放一把火烧死这两个仇人。
第490章 青衫动人(二十八)
七月半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这也是一个了断旧日命案恰到好处的日子。石慧就选择了在这一日,送时家兄弟上路。这世上没有人应该决定什么人该死,可是自己却可以。恶人该死是因为他们杀了不该杀的人,人命本该用人命来填。
时正峰、时正冲杀过很多人,人在江湖本就是刀头舔血,可是他们却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一个随手灭口不会武功的举子填命。事实上,石慧也并不是因为他们杀了罗新正的缘故,毕竟杀人的只有一个。正论起来,石慧更偏向于是这岭南双恶的罪孽已经到头了,他们所杀的无辜之人又何止一个罗新正。
世上的恶人除之不尽,可是能少一个两个总是一件好事。
不过石慧没想到时家兄弟竟然还会有人来收尸,来的是他们的大哥时正冬,如今是沧州“铁血大牢”的将军之一时震东。当年两个弟弟弑师戮亲之后,本要将这个大哥一并除去,时震东便改名换姓入了朝廷为官。
与时大恶和时小恶不同,这位时将军是个清正之人。他的身上有着浓重的血煞之气,曾经经历过战场的石慧一眼便知道此人身上的煞气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同样是杀人,不同的目的不同原因,总会造就人不同的气质。
三兄弟同父同母,同师父,却养出了截然不同的儿子,倒也是稀奇。时家父母乃是阻止儿子走上邪路被儿子所杀,想来和这位时将军一般是个正派的,却不知原本的岭南三侠,为何最后两个小的却成了岭南双恶。
可见世间的境遇真的很难说,石慧有时候也会想她的孩子们是否能够坚持住自己的本心,一如她离开之时。做一时的好人容易,做一辈子的好人却太难,世间最难之事莫过于初心不改。
时震东到的时候,他们还在墓前祭拜。烈日当头,时震东却穿了一声黑色的常服。他走到墓前,取了三支香,跪下郑重地上了一注清香,方走到石慧面前长揖道:“顾谷主!”
石慧还礼:“时将军客气了,您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将军请自便!”
“时某在此谢过!”时震东郑重稽首,这才令人为两个弟弟收敛尸身。
时震东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石慧却看到了他的悲伤。哪怕那两人恶事做尽,弑师戮亲,毕竟是一起长大,也曾感情深厚的亲兄弟,又恨亦有情。这世上能够伤人至深的从来不是敌人,而是来自身边人的背叛。
石慧有时候也很想知道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去伤害至亲之人。可是她终究不是那些人,只怕活的太久也无法明白这种伤害至亲后,还能自在逍遥的心路历程。
“其实时将军曾经有过机会大义灭亲的。”艳无忧忽然道,“可惜心太软,若非当年他的部将赶到,他差点被岭南双恶所杀。”
“因为他是个好人!”石慧道。
好人总是会心软几分,你不在其中自可指责他妇人之仁。然大义灭亲四字虽然大义凛然,又有人能够做到呢?若是谁都能够做到,包龙图大义灭亲的戏文也无法唱了几百年了。
“做好人就是这般吃亏吗?”
石慧不由笑道:“所谓亏不亏都在人心罢了,做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比如说做了坏事你要是会有愧疚之心,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要是这样还是吃点小亏,做个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