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如此,这天下间又有几人是他左武王的对手呢?哪怕内力只能发挥六七成,可天下间能与左武王一战的又有几何?就算赵越是自己的儿子,天资卓越,左武王心道教训自己儿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左武王没料到今日他会败人生中的第三次,败给他这个不过二十七岁,未过而立之年的儿子,败给这个他多年来一直以为只学了些花拳绣腿的儿子。
左武王望着独子,神情复杂,他不愿教导儿子高深的武功,希望儿子可以在士林间有个好名声,却没想到没有他,儿子依旧选择走了这条道,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若是时间可以倒流,左武王亲自教导儿子,他亦不知道能否成就如今的赵越。
左武王叹息道:“她竟然真的将衣钵传给你了!”
顾青蔓毁掉了他多年布局,又多次阻断他的图谋,最后更是将他做了一回踏脚石。可是左武王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暗中收了他的儿子为弟子,悉心培养甚至用心不下于亲子。
哪怕左武王再将顾青蔓当做敌人,恨之入骨,他也不得不承认要培养赵越这样一个弟子,所需心血。若是天下间的高手这么容易培养,当年他也不需要费许多心思,才拉拢了十三凶徒了。左武王自恃博学,通晓天下武功,亦是世间顶尖高手,可是今日他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败感。
他的武功再高,可是亲子却是敌人一手教导;他苦心钻营几十年,那皇位依旧遥不可及;他威逼利诱,拉拢、培养了许多党羽,却没有几个可用之人,甚至不如诸葛正我至少还有四个优秀的弟子可以继承衣钵。
赵越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左武王的目光有些复杂。不过片刻的功夫,左武王仿佛苍老了十岁,向来保养得宜的脸已经露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苍老。
赵越的手微微发抖,手中的折扇落在了地上,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淤血,半跪在了地上。他的伤比左武王更重,可是他却赢了。若非左武王是他的父亲,最后那一击就会死在他的指剑下。可到底是自己的父亲,赵越收住了那要命的一击。
左武王败的不是武功,而是谋略,或许赵越还有些稚嫩,或许在武功上,赵越还差了他父亲一点。可是赵越却很好的利用了左武王的“轻敌”。
“师父之想本非寻常人能够揣度。”赵越微笑道。
赵越忽然想到了师父曾经与他说过的一席话,他的父亲左武王是个很有天分的人,可惜被这皇城圈养,被这功名利禄迷惑了双眼,终究是鼠目寸光,竟连枭雄气度都没有。师父选了他为弟子,是为布局天下的棋局,也是想要看看他这个天赋不亚于父亲的人能不能争夺皇位带来的迷障。
这不仅是师父好奇的,也是赵越自己好奇的。如今他心中清明,一心想要助皇兄平定天下,稳固他赵氏江山,那么他日呢?他日天下一统,他是不是还能如现在这般清醒?
赵越很清楚,自己并非对皇位没有想法,只是他比父亲清明的就在于他知道现在私心去抢皇位,只会毁了赵氏的天下。大家都是赵家的人,谁又能规定就一定是那个人来做皇帝呢?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和未知,不仅天下大势未知,就连自己的心也是个未知。
赵越忽然很期盼,很好奇,好奇未来天下与他到底会如何?
赵越的伤势虽然很重,只是休养了几日便已经大好。看到儿子精神奕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左武王不得不彻底相信,顾青蔓对他的儿子委实用心。不仅是是武道上倾心教导,便是氤氲谷神秘的疗伤心法也全无保留。
虽然知道顾青蔓已经不在此世,想到儿子提及师父时那闪亮的目光,左武王还是心中酸涩有种儿子被人抢走的感觉。明明顾青蔓自己也有儿子,门下弟子也不算少,竟然还抢了他的儿子。对了,抢了也就抢了,还是最小的小十,然而实际上顾青蔓门下弟子也就是那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方愚和善音攻的艳无忧比赵越年长。余下双胞胎和赵越同年,就连顾惜朝这个大师兄都比赵越小了三岁。
左武王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他忙忙碌碌几十年,仿佛一个笑话。他已经老了,眼看天子的位子越来越稳,夺位越来越机会渺茫,再争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笑话。他只有赵越一个儿子,如今连儿子都投奔了“敌营”,便是夺了天下又如何呢?
这一次,左武王是真的开始闭门谢客了。
是年秋,金兵铁骑南下,武安侯顾惜朝率领守军和前来相助的连云寨等江湖豪杰相助下,以神机营为先锋部队,却金兵向北百里。这一战,神机营之名威震天下,素来所向披靡的金国铁骑在神机营炮火下损失惨重。
宋军以步兵为主,金人铁骑强大,以至于一直以来,平原作战宋军远不如金兵。不仅是平原作战,宋军的机动性也大不如金兵。可自从有了神机营,强大的远程攻击下,稳扎稳打,竟然金国骑兵步步后退。宋军以极小的伤亡,重创金兵,战线向北推进。金国再退百里,宋军收复失地若干。金国遣派使者南下议和,郝连小侯爷回京献捷,并护送金国求和使团入京。
战报传回汴京,震惊满朝,此时,左武王悄无声息上折请求让爵独子安祯侯赵越。因有太上皇禅位之例在前,左武王让爵独子,亦可为美谈。天子允奏,改封号左武为安,袭原爵。安祯侯赵越一跃成了显赫的安王殿下,负责接待金国求和使团,洽谈议和事宜。
只是金国使者一到汴京,就被丢进了馆驿冷落着。往年金国也常有使节前来,不过那个时候宋国官员无不尽力讨好,汴京百姓避让不及。只是这次,金国使者却明显感觉到汴京的风向变了。
百姓或许依旧含有畏惧之心,只是接待的官员却少了往日的谄媚,似乎人都站的特别直。看他们的目光全无昔年的讨好,隐隐还有几分傲然,这种变化让使者赶到心惊。
都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国家大事亦是如此。一只羊带领狼群,与一匹狼带领的羊群之间发生战争,最后狼带领的羊群取胜。过去,太上皇安于逸乐,对外绵软自是满朝文武皆无傲骨。如今大宋换了一个帝王,锐意革新,与过往却不同了。
使者想要将这个发现传递回去,可是又有些颓然。其实在神机营出现在战场的时候,他们就该意识到大宋或许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大宋皇宫之中,年轻的天子正与新鲜出炉炙手可热的安王赵越月下对饮。
“如此说来,皇伯这次是真的放下了?”天子微笑着问道。
赵越微笑道:“父亲不仅放下了手上的所有权利,将他知道的蔡京底细也都抖落了出来。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对蔡京出手?”
左武王知道神机营的战绩后,就彻底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所求,将左武王府的所有权利交给了独子。既然决定成全儿子,左武王原也不是什么君子,免不得卖了盟友,将蔡京的秘密倒腾了个干净。
“不急,如今蔡京有诸葛太傅盯着,如今也翻不出大风浪。这次金人进京,他若不甘束手就擒定然会有所动作。蔡京那头虽然有诸葛太傅,只是金人这边你也要在意。”天子顿了顿道,“还有火器营你也要注意了!”
“便是大师兄不在,氤氲谷也不是谁都能闯进去的。至于火器工坊,有小八盯着,无妨。”
神机营的火器工坊所在便是昔日西门庄,当年石慧收拾了十三凶徒,两处据点西门庄和欧阳谷便被收官,石慧要走了欧阳谷改为如今的氤氲谷,左武王却暗中收回了西门庄。只是左武王产业不少,西门庄被赵越要了去做了火器工坊。
氤氲谷外人轻易进不去,西门庄明面上是左武王的产业。这就是为什么左武王和蔡京多年来都没有发现火器的秘密了。谁能想到有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敌人的产业呢?
“那便好!”年轻的天子点了点头,“待解决了议和使团,再收拾蔡京。”
“皇兄真的要议和?”
“马上要入冬了,将士们过冬不易,正好歇一歇,待来年春暖花开再收复失地不迟。我们也可借机清理朝中的蛀虫。”
赵越立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边是要趁机休战数月,顺便从金国口中咬下一块肉。待休养生息后,该打还是继续打,不管怎么说,总要打到拿回燕云十六州。若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皇帝的声望只怕可以到达前所未有的地步。毕竟那是大宋先带开国君主都没有实现的夙愿。
第505章 青衫动人(番外十三)
这次议和,一贯将姿态放得极低的朝廷一反常态,以安王为首的议和使臣态度傲慢而强硬,不仅单方面宣布取消岁币,还要求金国赔偿战争损失费。此举不仅震惊了金国使臣,更是让满朝大臣颇为唏嘘。
为此,许多御史和官员联名上奏,指责负责和谈的安王有失大国风度,勒索邻国。不几日坊间传言四起,因朝廷国库吃紧,为了送往金国的岁币,将增加赋税。百姓义愤之下砸开了几名御史大夫的府邸,将粪水倒在这些大臣府门前,更有几名“清廉”文官上朝途中被人泼了洗脚水,斯文扫地。
此事竟然惊动了天子,责令开封府尹追查此事。然而开封府查办多时,因匪首不明,从者甚众,不了了之。再有官员在朝堂上追问此案,天子却只是轻飘飘责备了开封府尹几句。至此,众人便明白了皇帝的态度,甚至那霍乱大臣府邸的人到底是不是义愤的百姓也不得知。
若只是普通百姓,如何有胆量打砸大臣府邸,且如此组织严密,竟让对方府上家丁护卫反应都来不及,可谓来无影去无踪。然而便猜到了真相,这些被泼粪的大臣也只能认栽。
御史们为何指责安王有失大国风度,所谓还不是名利二字。上奏之人有的是受了金人贿赂,有人是安王的政敌,还有便是为了名利。自古以来,欲以不畏权贵直谏之名青史留名的御史并非没有过。可是这次却显然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不仅目的没有达到,更是弄得名声臭大街。
如今开封城不知哪里冒出许多说书先生,在各处酒楼茶座说书,说的不是金人残暴便是武安侯犹如天兵大败金人,要不然就是岁贡之时,若是没了岁贡天子便可减免徭役赋税,若是岁贡不除,自然还是要百姓纳税凑这岁贡。
如此这般操作,百姓们对国家大事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来。人人都烧香拜佛,希望武安侯继续大胜仗,这般不用日日畏惧有招一日凶残的金国骑兵攻破都城,也不用为了岁贡卖儿鬻女。
朝中亦有大臣上奏此事,言说书先生映射朝廷。天子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要不是宣扬谋逆之举便无妨。为此,还有人将此事告到太上皇面前。
太上皇自退位之后,沉溺书画、美人和修道,短短两三年又为天子添了几个弟弟妹妹。太上皇还是亲王时,就喜欢微服游幸青楼歌馆,寻花问柳,凡是京城中有名的妓女,几乎都与他有染,有时他还将喜欢的妓女乔装打扮带回去据为己有。如今退位做了太上皇,国家大事自有儿子操心,便越发放纵了。
这告状之人为了避开当今眼线,离间太上皇,特意选了太上皇出宫之时。此人原是个舌灿生花的高手,一番言语也确实说动了太上皇。只是这些人素来高高在上,瞧不上小人物。他防着皇帝,却没有防备伴驾的花魁娘子。
待他走了,这花魁娘子却三言两语让太上皇改了主意。花魁娘子亦是聪明之人,一面说着之前金兵气势汹汹,意欲兵指汴京之事,一面又担心再送岁贡,岂非是将陛下的钱送给别人,陛下没了钱如何风花雪月。
这话听得太上皇心都化成水了,瞧瞧小娘子是多为他着想,可恨这些贼子却吃里扒外帮着金人分他的钱。想到去年儿子与他哭穷,因送了岁贡不得不削减宫中用度,太上皇心中很是不爽快。今年因为武安侯在前线打了胜仗,岁贡还没来记得送出去,皇帝立马多孝敬了银钱,太上皇便觉得还是美人儿更想着他。
太上皇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却也不傻。当初急着禅位给儿子,为了“得道成仙”固然是原因,可是能够这般痛快对皇位撒手,说到底还是他要扛不住了。眼看金人步步紧逼,朝廷却无能为力,汴京城都危在旦夕,太上皇不愿做亡国之君,只能迅速甩锅给儿子了。
原太上皇选的是大皇子,可惜就在太子册立前夕,大皇子与他的妃妾搅合到了一起。太上皇虽然不在乎一个失宠的妃妾,可大皇子到底绿了老子。再者,皇帝心中也清楚,大皇子与自己一般是个吃喝玩乐的行家,治理天下却没什么才华。正好,文武双全的二皇子赵怪就入了眼睛。
反正都是嫡子,那个继位都要敬着他这个老子。如今大皇子也封了亲王,每日陪着太上皇风花雪月也是极好的。太上皇被美人移了心思,不仅歇了为难皇帝的心思,反而反手把那告状的人卖了。
“皇兄,看来蔡京果然不肯安分了!”听到下面来报,赵越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微笑道。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如今看来果真不假。茵茵姑娘身在风尘,行事却带几分侠义之风。今日若非茵茵姑娘相助,只怕父皇少不得要拖后腿。”
“那也要皇兄料敌先机,算到蔡京会让人去找太上皇,才能请了茵茵姑娘应对。”赵越轻笑道。
茵茵姑娘是如今京中最红的花魁,媚娘、玉竹等人原是自青楼脱身,俱已从良,只是少不得对有一般遭遇的姑娘多有怜惜相助,帮了不少年华老去的姑娘从良。这青楼楚馆背后大多有权贵支持,当红花魁脱身不易,可是相助一些已经“淘汰”的姑娘从良却容易多了。
久而久之,玉荷轩在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中地位很是不一般。茵茵请了玉荷轩暗中帮忙入了上皇的眼,所为不过是借着上皇脱身。上皇风流,虽然年迈,却很是怜花惜玉,入了上皇的眼,老鸨也要对她客客气气,如此茵茵就能摆脱不断接客的煎熬。
若是能够借着上皇直接脱身自是最好,便是不能有了上皇这块招牌,从良也会容易些。往日这些女孩子没有寻到良人是不敢想从良的事情的。可是自从玉荷轩的出现,却给了她们希望。如今媚娘只是出面让茵茵在上皇面前说几句话,茵茵如何会拒绝。
“师父身边的人没一个不能用!”天子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师父离开的太早。”
想到当年顾青蔓在三个皇子中选中了他这个居中之人,天子至今还觉得幸运。从朝堂到江湖,师父都给他留下来无数暗棋,每成就一步,天子心中便多一分佩服。
“师父已经为我们摆好了棋局,我们已经占据主场,若是再做不好,也不配做她老人家的弟子了。”
“小十说的不错,若是这般我们还不能实现师父夙愿,那委实不配入氤氲谷门下。”天子朗声笑道,“却不知道大师兄如今如何了?”
赵越微微一顿,相较于皇室堂兄弟关系,天子显然更在意同门情谊。倒也是,皇帝同父兄弟姊妹便有五六十人,若算他这样隔两代的堂兄,那更是不知道多少了。然而氤氲谷的同门不过区区十人,其中情谊更非皇室兄弟姊妹之情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