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心安定天下,如何又教师弟如何造反?”
“我欲安定天下,非为君王,只为这天下无权无势的百姓求片刻安宁。我教建成顺势而为亦是希望他朝当真杨氏气数尽时,能有人出来拨乱反正,安定天下。”石慧叹道,“我曾受过那为俎上鱼肉的苦,也得到过公道给予我的救赎,只盼着天下多些公道,那些与我一般的人同样得到救赎。”
她曾经为人所背叛,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却还有儿子相伴;她以为堂堂的病是绝境却遇到了那个偶尔不靠谱却到底给了她希望的系统;她曾经彷徨,害怕过前路艰难,却遇到了任慈一心伴她披荆斩棘。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到底还是给人留一线生机的。只是上天委实太忙些,人总是要自力更生才好。
故此,她总是愿意在自己能力所及之时伸出援手。并非圣母,软弱可欺,只是生而为人,还是善良些好,如此才不负一世风华。这世间每多一个好人,那么我们遇到好人的概率都会增加。不管世上风气好或坏,惟愿自己先做好自己,守住本心。
至于做了好事能不能得到回报其实已经不重要,我们行善本不奔着回报而去。若那人知恩图报自是锦上添花,若是那人不知感恩,也不重要。行善修己心,何须为外人外物所扰!
“如此听来,还是天下安定才好,世上也能少些乞儿。”寇仲摇头道,“若不然啊,阿道是宋阀的少主,建成是李阀少主,日后宋阀和李阀都想抢着天下,娘你该帮谁?天下安定也免得日后我还要想想帮那个师弟。”
李建成轻笑道:“大师兄想多了,如今天下太平,便是不服皇帝,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有师父在,师父会让这天下乱了么?太子殿下虽没有入师父门下,也算师父半个弟子,且素性温和朴素,想来他日可为明君。”
李建成这会儿到底年轻,不会如李渊那样想着天下乱了才好,或许可捡个漏之类。然皇帝对李家已经生了忌惮之心,建晋阳宫便是一个为难。若是皇帝死了,换太子上位倒是极好。太子没有皇帝那么重的疑心,也非奢华之人,下臣便不必为难要搜刮民脂民膏为他享受。
寇仲黏到石慧身边道:“既然天下太平好,娘可知道了那些人的底细。这些人在陛下身上动手,总不会与我们一般希望太子上位吧?”
“安排琴师到龙船上,又能在安神香中动手脚的是什么人?”
“娘、萧后、宇文化及还有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有可能,但是安排琴师的人,方才师父说过了是宇文化及。”寇仲道,“宇文家原本是皇室,却被杨家夺了天下,心中定然会有些想法。可他们的阀主宇文伤是个武痴,宇文成都对皇帝和朝廷都极为忠心,倒是那宇文化及表面上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宠臣,只是他的心思可不好猜,这些年没少搅风搅雨。”
“那个琴师也不寻常,能够通过琴声结合迷香令皇帝陷于噩梦,并非一般手段。”李建成沉吟道,“师父的清音和魔门的天魔音或许能够做到,但是师父的清音只清儿和绾绾学了,并未外传,天魔音是阴癸派绝学只传授掌门女弟子。”
“天下之大,岂止有清音和天魔音这两门音攻音控之术?且若是清音,以清儿和绾绾的功力如今还没有本事令人无所察觉的出手。若是我亲自出手,根本用不上迷幻香这种东西。”石慧轻笑道。
当初她创清音,是得了那摄魂魔音的启发,又吸取了《九阴真经》中的摄魂术精髓。清音不像摄魂魔音那样以吸食人血练功,也不像摄魂术会因为施展时内力低于对方而遭到反噬。只是对于修炼者的内力、对乐理的了解都有要求,虽然不容易反噬,但功力不如对方也是无效的。
既然吸取了摄魂魔音和摄魂术的精髓,清音自然也能够达到它们的效用,比如说聚音成线,以歌声或琴音等惑人心智,甚至能够控制一些功力地位意志力不强的人做他们原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杨广虽然武功不错,可若单单只是令他做恶梦却不难,只要用些摄魂催眠的法子给他留下暗示就好。
清音这门武功她并没有外传,天魔音也只有阴后和她的的嫡传弟子会。然她在这里,阴后是绝对不敢找上门来的。阴后虽然已经突破天魔功十八重,只如今对石慧却越发尊敬了几分。甚至因为石慧助她破了天关的缘故,赵德言杀了她手下那些当年参与赵家斩俗缘的魔门弟子都没有追责。
不过正如她所言,没有清音,没有天魔音,焉知这里就没有什么摄魂魔音,催眠大法之类的东西了?比如慈航静斋就一样很擅长音攻之术。
只是这作风,石慧还是将慈航静斋排除了。这琴师虽非阴癸派弟子,但据石慧推测多半还是魔门的。毕竟魔门流派繁多,只怕连阴后也分不清楚。只石之轩一人身上就承继了花间派和补天道两派传承。
第535章 正魔之争(二十)
因着杨广夜夜发噩梦,便不爱睡觉,时常通宵彻夜设宴取乐,白日才小憩片刻。皇帝不睡,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睡,龙舟上的乐师也少不得陪着皇帝在夜里风花雪月,龙舟上笙歌起舞,昼夜不歇。
侯琴师乃是皇帝近来新宠,皇帝随时都会宣他奏琴,故此便住在龙舟之上方便皇帝召见。琴师乃为乐人,便是再得宠,也不可能住在上层——那是帝后和妃嫔才能住的地方。为陛下奏琴毕,琴师便带着他的琴下了楼,准备回到自己下层的舱房。
走到甲板上,瞧那明月高悬,不由略顿了顿,月总是能够勾起人的思念之情,或思人,或思故乡。只不知这位侯琴师思的人还是家乡。
“侯琴师,这么晚了,也出来赏月?好雅兴!”
琴师听到此言,回眸便见唐国公世子李建成站在甲板上笑望着他。皇帝对唐国公李渊这个表弟有些忌讳,如今在朝中也算是公开的秘密。然自桃花坞的琉璃山庄后,皇帝对唐国公世子却颇为看重,算是朝中年轻新贵。
李建成的身旁还有一个俊朗少年坐在船舷上喝酒,那船舷不过几寸宽,龙船虽然行驶在内河还算平稳,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坐得稳的。能够上来龙舟,哪怕是下面甲板上走动的都不是寻常人。
琴师虽然看着李建成,余光却瞄向了船舷上的少年:“原来是唐国公世子!在下不过路过,世子才是好雅兴,夜深了竟还在此赏月。”
“赏月?”李建成轻笑道,“我倒是不喜欢的,我们在这里却是特意等侯琴师。”
“等我?”乐师似有些诧异,“您是唐国公世子,在下不过区区贱籍,世子寻我所为何事?”
“建成常听闻师父夸赞侯琴师琴艺了得,只是无缘伴驾君前一饱耳福。今日与师弟特意在此等候侯琴师,不知侯琴师能否成全?”李建成微笑道。
侯琴师立时明白,那坐在船舷上的少年大约便是赵宗师的首徒兼义子寇仲了。这次出行,赵宗师虽然带了两个弟子在身边,不过时常伴着赵宗师上龙舟的都是唐国公世子,她这位首徒却极少见。除了原本出身门阀的宋师道和李建成,赵宗师并没有将其他养子养女及女儿引到权贵们面前。
“区区小艺如何值得赵宗师一夸,世子有请,在下本不该推辞。只这到底是陛下龙舟,怕是多有不便。”侯琴师微笑道。
“无妨,我们换个地方听琴,总不会打扰了陛下。”李建成指了指相邻的楼船道。
皇帝出巡自然不止一艘船,前后还有许多护卫船只,这些船只除了护卫还有随行的大臣,嫔妃美人等等。若是陛下有宣召,随时可以移步登船。按理说没有陛下允许,他们是不能随意上下的,只是陛下身边总有些人不必事事守着规矩。
比如陛下最为宠幸的宇文化及,比如陛下颇为尊敬的石慧,又如如今奉命十二个时辰要守在殿外的宇文成都。因连发噩梦之缘故,皇帝亲自点派了宇文成都带领最精锐的侍卫守在自己附近。
“在下只是小小乐师,世子该不会要在下游水过去吧?”侯乐师惊讶道。
“侯琴师太客气了,小小乐师可没有本事凭着琴曲便能令人连发噩梦。”寇仲忽然开口道,“若是侯琴师觉得不好走,我倒是不介意背你过去。”
寇仲说着忽然站起身,原来一侧腰上竟然挂着一卷绳子。他将那绳子一抛,绳头上的飞爪已经落在了临船的船舷上,足下一点先走了过去。
琴师没想到被人拆穿了底细,没有奈何,抱着琴跟了过去,李建成紧跟其后,收了绳子,三人转瞬已经到了另一边船上。知大宗师喜静,帝后又对她极为尊重,便独自安排了一条船。
船上果真极为安静,不同于其他船上都有侍卫把守,这艘船上除了船工仆役,竟然连一个侍卫都没有。事实上这里也不需要有护卫,谁会吃饱了撑着去袭击一位大宗师呢!
此时正是仲夏,江上的夜风吹来凉风习习,极是舒服。只是侯琴师却全无舒服的感觉,他只感到了冷意,明明是觉得冷,身上却又在冒汗。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了他,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如何露出破绽。
“侯琴师请!”李建成见他没有动,指向了船舱。
寇仲便站在一旁并没有开口,他的前后路已经被两人封死,竟是想脱身也无法了。侯琴师有些无奈地跟着李建成进了舱内,舱中已经点燃了灯火。进船舱后,李建成和寇仲盘膝坐在垫子上,似乎真的只是想要听琴,想要请他奏琴。
侯琴师亦坐下,当真放下琴,奏了一曲。虽然是博览群书,通晓六艺后方创下清音,只既能自创一门音攻之术,石慧自也是精于乐理的。李建成本是世家子,自幼习六艺,于琴也算擅长,便是寇仲耳濡目染也会奏琴,只算顶尖罢了。
侯琴师的这一曲算是技艺精湛了,只是到底差了些灵气,甚至还有些浮躁。皇帝亦是通乐理之人,若这般技艺怕是不能得到皇帝恩宠。果真是奏给皇帝听的曲子有些不妥之处吧!
“听闻邪王石之轩曾经收了两个弟子,分别继承他的两派传承。”李建成忽然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承继花间派,算的魔门异类。花间派一脉单传,讲求以艺术入武道,历代传人皆为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
“江湖之事果真是瞒不过赵宗师!”侯琴师暗中松了口气,赞道。
“哦?”李建成笑道,“莫非侯乐师想说你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世子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侯琴师反问道。
“我并未说乐师是侯希白,虽然你故意以侯姓为化名,行事倒是更像石之轩的另一个弟子,补天道传人杨虚彦。”
“你说我是杨虚彦?”
“侯希白既然以艺术入武道,想来自有些气节,当不屑用鬼祟手段。且侯希白只是蜀中孤儿,与皇室并无仇怨,没有理由对陛下出手。反而是杨虚彦乃前先太子杨勇之子,与皇帝仇恨极深。”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师父有两个弟子不假,可便是我都不曾见过侯希白,自然他也不曾见过我,便是魔门之人知道此事也不多。世子如何知道我们的身份,并且分辨出我们师兄弟?”
“自然是因为你们的师父是邪王了。家师素来不喜魔门,少不得对魔门的消息多关注一些,尤其是邪王阴后这样的大人物。”
杨虚彦叹了口气,他的父亲是废太子,可便是如此,杨广也不肯放过,一登基便迫不及待杀了所有兄弟。杨虚彦因为资质好入了石之轩的眼,石之轩不仅救了他还答应助他报仇复国。师父虽然暗中传授他补天道武功,可尚未兑现承诺便因为师娘之死失踪了。
杨虚彦初时一边练功一边寻找师父,想要报仇复国。可找了许多年,始终不曾找到,杨虚彦终于决定不再找师父,而是自己亲自去找杨广报仇。可是杨广身边高手如云他靠近都不容易,直到遇上宇文化及。
杨虚彦想要杀死杨广复仇夺取皇位,宇文化及同样想要杨广死,寻机夺回宇文家的天下。宇文化及不能背负弑君之名,于是先太子杨勇之子变成了极好的背锅人,而杨虚彦需要宇文化及帮他接近杨广,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且都打着杀了杨广之后翻脸的谋划。
“世子既然知道了真相,不揭穿我换取李家的富贵?”杨虚彦轻笑道。
自师父失踪后,他虽然日夜苦修,自忖武功已有小成。若是李建成一人,他会奋起一搏,寻求脱身在谋后事。可是这里除了李建成还多了一个寇仲,以及随时都会出现的赵宗师。杨虚彦明白,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需要!”李建成道,“杨公子只需应了两件事,便可走了。第一,不可为复仇妄杀无辜;第二,日后莫要踏足朝廷之事。”
“杨虚彦本为报仇复国而生。”
“有宇文化及在,陛下只怕活不久了,如此你也算大仇得报。至于复国,先太子丢了太子之位不过是他自己无能,这天下不是一家之天下,便是让你坐了那个位子,依着杨公子如今学的那些鬼蜮伎俩,能够做好一个好皇帝吗?”
“哈哈哈~原来赵宗师也并非要保那狗皇帝。”杨虚彦忽然笑道,“只是世子此言,莫非也对我杨家天下有看法?”
“那与杨公子无关,家师不过怜你身世可怜,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以师父对魔门之恨意,单你是魔门弟子,就能废了你一身武功。杨公子好自为之。”
“多谢世子好意,杨某心领了!”杨虚彦转身离开了船舱。
“原以为能打一架,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寇仲有些失望道。
“虽说成王败寇,只他也是一个可怜人。”李建成叹道,“石之轩答应助他报仇复国其实不过是一句空话,见他天资尚可,以之为棋子罢了。那赵德言更是突厥军师,他竟然会信赵德言的话与宇文化及合作。若是他不懂抽身,只怕皇帝一死,宇文化及便会将弑君之罪名扣在他头上。赵德言等的却是朝廷内乱,突厥南进的机会。”
“若是如此,我们坐视宇文化及弑君,会不会给突厥可趁之机?”寇仲迟疑道。
“京中有太子坐镇,便是皇帝死了,只要我们能够稳住局面,太子登基,突厥能有什么机会?”李建成嗤笑道,“至于赵德言,魔门的人他已经得罪遍了,真以为集齐了五卷《天魔策》就能和师父叫板了。若是他乖乖继续做好师父想要他做的事情,追寻武道便也罢了。偏偏得了五卷《天魔策》,还要在突厥和大隋的事情上参一脚,简直是找死。”
“说的也是,怕是此事后,娘就该收拾赵德言了!”寇仲叹道,“听闻赵德言与长孙家有些关系,又是汉人,如今更是拿了五卷《天魔策》,为何还这般死心塌地帮突厥人?莫非竟是突厥可汗的私生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