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在白云城经营数百年,岛上人口不过数万却豪富,若说朝廷看中白云城并非没有可能。然莫忘了宫九的父亲太平王就在朝中,朝廷要收归白云城,就算太平王忠心朝廷,也总会从中说和一二。
南海群岛之上民风彪悍,若是轻动武力,朝廷固然兵强马壮,也少不得损兵折将。故此,朝廷有意收归,也多半会采取怀柔招安之策为先。锦衣卫的职责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即便朝廷要武力收岛,也该是广东都指挥使司,而非出动锦衣卫。
且叶孤城知道他娘这些年往返京城,似乎与那位小皇帝有些联系。按照朝廷规定,就藩的藩王不能随意离开封地,同样留守京城的太平王没有皇帝旨意也不能随意离开京城。宫九身为王府世子往返白云城学武,太平王并没有隐瞒皇帝。小皇帝彼时正年少贪玩,听到太平王奏报此事,还特意宣了宫九进宫。
宫九三言两语被小皇帝哄着代他在宫里骗过宫人,小皇帝却换了宫九的衣服跑去太平王府。在王府,小皇帝遇到了石慧,惊见“高人”,闹着要拜师。石慧见他委实有趣,顺手教了他几招武功,便让太平王送他回宫了。
不想小皇帝却说服太后宣召石慧密入宫中,后来便时常往京城教导皇帝。初时是学武功,不过据叶孤城所知,小皇帝并没有勤修武艺,虽然天赋绝佳,武功却是平平。
小皇帝虽然算的叶孤城和宫九的师弟,不过叶孤城并未见过,也并不清楚母亲教导小皇帝的是什么。叶孤城只记得他娘说过天子资质甚佳,当修天子之剑。所谓天子之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与他所学剑道不同,却是大道万千,终可有所成。
“南王倒是好心的很!”
“无风不起浪,朝廷是不是要对付我们不可说,但是锦衣卫南下定然是真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小心一些。”管家提醒道。锦衣卫虽然不会直接参与这类战事,然开战前搜集消息还是可能的。
“那就令人查一查来的是什么人,可是冲着白云城来的。”叶孤城随意道,“南王那边也看着些,锦衣卫是皇帝亲卫,南王一个就藩没有实权的王爷对锦衣卫动向如此了解,怕是不简单。莫要让南王将白云城牵扯进朝廷之事。”
“属下这就着人去办!”
对于南王的告密,叶孤城更在意的是南王这么做的用意,反而所谓来对付白云城的锦衣卫并没有太过在意。如此过了小半月,白云城却收到了一张意外的拜帖。这是一份请求拜见白云城主的帖子,落款是锦衣卫千户浙江湖州陆浮白敬拜。
若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叶孤城未必愿意见他,可是陆浮白这个名字又令他莫名熟悉。叶孤城不仅在剑道上很有天赋,恰好记忆也不错。十年时间对于许多人而言或许很长,可是对于叶孤城来说,还不至于忘记自己定下的约定。
江湖上,剑道高手不少,可是让叶孤城期盼一战的唯有两人。只闻名不曾见面的西门吹雪以及八岁就能用处那么无双剑法的陆浮白。若这陆浮白真是他等的陆浮白,他的两愿望也算可实现其一了。
然这份拜帖可不像是为了应约而来,若为应战而来,就不当在拜帖上留官职,此贴更像是以朝廷身份前来拜谒。叶孤城并不是一个喜欢做无谓猜度的人,心中有疑惑,见了真人自然知晓。
“城主,这位陆千户会不会就是南王所说之人?此人一来五羊城,就送了拜帖过来,莫非真是冲着白云城而来。”
“若是冲着白云城而来,你认为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敢独上白云城吗?”叶孤城反问道,“不必多猜,收了帖子,只管迎客便是了。”
陆浮白的拜帖已经送上门,人却没有到。管家见叶孤城有了决断,安排了城主府的侍卫前往码头迎接。
今日风疾,只要一艘货船靠岸,管家安排来接人的是叶孤城的近卫叶十七。货船靠岸,便有民夫开始装卸货物。叶十七等了一刻钟,才见一人从船舱出来,却是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中等身高,头发只用发带束着,背负长剑,似是一名剑客。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原本十分的美貌越发生动起来,并不像大多数剑客一样冰冷锐利。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襟,看着纤细羸弱的身体,在风中却是纹丝不动,没有半分勉强。
因民夫占据了上下通道,那女子竟然自船舷上一跃而下,飞身落在了距离船舷数丈的码头上,这样的轻功在江湖上便不会是无名之辈。
“请问,城主府如何走?”叶十七还在向船上张望,那女子已经信步走了过来。
听到问路,叶十七愣了一下:“姑娘往城主府所为何事?”
“在下陆浮白,此来特为求见白云城主。”
“你就是陆浮白,锦衣卫千户?”叶十七吃了一惊,朝廷的锦衣卫千户竟然会是个女子,朝中那些酸儒不是最见不得女子抛头露面么?
“若是锦衣卫千户又恰好是陆浮白,当是我了。”陆浮白笑道。
叶十七忙抱剑行礼:“在下叶十七,奉命来接陆千户。陆千户请随我来!”
叶十七领着陆浮白进城主府,叶孤城已经在府中相侯。十年前的陆浮白不过是个小女孩,与如今的容貌相差极大,可叶孤城在看到她第一眼就确定她就是当年见过的陆浮白。
“锦衣卫千户陆浮白拜见白云城主!”
“你并非为了比剑而来?”
“城主剑仙之名闻名江湖,陆浮白只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何敢与城主比剑?”陆浮白笑道。
叶孤城脸色一冷:“莫不是你已经忘了十年之约?”
“十年之约?我们以前见过么?”陆浮白有些茫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哗啦啦往前面翻了一遍,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还请叶城主见谅,在下早年患了头疾,有时比较善忘。十年前之事真不太记得了,不知城主可告之?”
“十年又三个月前凤阳府外官道。”叶孤城皱了皱眉,“你曾经说若十年后在世,当往白云城赴约,与我一战。”
“十年前?我不是应该才八岁吗?”陆浮白怀疑地看着叶孤城。十年前叶孤城也该及冠了,与一个八岁的孩子约战?
这位叶城主是不是不太靠谱啊?比如她那位老朋友西门吹雪也是个剑痴,脾气比较奇怪,喜欢和人比剑,可人家也没有凶残到拉着小孩子约战啊。一般遇到天赋不错,却年轻的挑战者,西门吹雪都会劝人家晚几年来。因为西门吹雪觉得对方练好一点打起来比较有意思。
“普通孩子可没有本事八岁杀人。”叶孤城冷哼道。
陆浮白闻言,不由道:“原来我幼时这般凶残么?”
不待叶孤城开口,陆浮白又问道:“我听闻叶城主修无情剑道,出剑不见血不休,若是比剑必然有一死?”
“剑道当如此!你可是怕死?”
陆浮白:并不这么认为!且谁人不怕死?剑为君子之器,亦是人手之上的工具。见不见血全在用剑之人的心,而非被剑所掌握。
“若是可以,这场决战不知可否延后?”陆浮白心下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见叶孤城向她看过来,立即道,“这次我会记在本子上,绝不会忘掉!”
叶孤城现在真的有点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看到她当时用剑,便断定她将来在剑道上会有所成就,鲁莽的邀战定下这十年之约。这人真的是个剑客么?
“我尚有一俗事未了,若普通比剑,先比剑也无妨。既为生死之战,总该将身后事安排妥当。”陆浮白轻笑道。
叶孤城略有些意外,不明白陆浮白的想法。她既然忘记了十年之约,似乎也非修无情剑道,为什么没有推拒比试,而是选择应约。
“若非真有其事,想来白云城主也不会拿这样的事来诓人。不管十年前,我为何应约,既然应了,自当遵守承诺。”陆浮白道。
“好!”叶孤城的神情放松了几分,他不知道如今的陆浮白到了那个境界,然一个忠于承诺的人,想来剑道之上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既非为了比剑,不知你此来为何?”
“此事说来多有冒犯,在下这次南下本是要办另一件差事,无意间听闻多年前白云城曾经着人调查临安城外发生的一件旧案。”陆浮白笑道,“不瞒叶城主,在下与那件案子恰好有些渊源。此案衙门已经列为悬案,白云城却暗中调查,在下难免有些好奇心。”
“临安城外的旧案?”叶孤城有些意外。
“确切的说,是十一年前五羊城知府白芳辞官携家眷北归,在临安城外全家为人劫杀的案子。除却白知府一家,为白家护镖的临安城福威镖局亦遭人灭门。”
第699章 无情剑道(十)
叶孤城想了一会儿,终于忆起多年前,他母亲似乎为了南王送来的一根银龙鞭着人调查过此事。
不过那件案子凶手做的很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线索。白云城着手调查时,已经过去近一年,追查之下也是怀疑此案与南王有关。然白云城的密探排查了南王手下侍卫、客卿以及与南王府有瓜葛的江湖势力,并没有人直接参与此案之人。线索全断在了南王府,这件案子便成了悬案。
“你与此案又有何干系?”叶孤城不答反问道。
“若是中间没有什么差错,白芳便是家父了。”陆浮白既然是上门求教,自然也不会拿乔,“当年那场劫案中,我为义兄陆小凤所救,得了奇疾记忆全消,兄长便为我取名陆浮白,我本姓当为白。”
叶孤城心下一动,他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什么为了一根银龙鞭,数年追查此案。不过当初母亲曾经反复叮嘱调查的人寻找白家可能有的幸存者。这么巧,时隔十年,白家竟然真的有一位幸存者出现了。陆浮白就是母亲要找的故人么?
白芳与母亲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若说母亲追查此案是因为她猜测的幸存者,那么当初在凤阳府外,母亲曾经亲自为陆浮白疗伤,并不像认识,更没半分异样?
“此案发生在十一年前,如今想要查,只怕不容易。”叶孤城沉吟道。
“此案发生时,我尚且年幼,前些年也一直忙于修养。义兄曾帮我调查此案,然一直没有更多线索。”陆浮白轻笑道,“江湖路走不通,少不得换条路走走。于是我便去了六扇门,可惜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因我是女子将我拒之门外了。”
陆浮白投身六扇门原是因这类劫杀案除却当地官府,便只有六扇门可直接插手。可惜,那位六扇门的老总金九龄似乎不太喜欢他,虽然寻了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可陆浮白明白对方并不想她留在六扇门。
后来陆浮白干脆潜入吏部衙门以及宫中调查旧档,阴错阳差遇到了少年天子。天子知道她的来意后不仅没有问罪,还问她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命。陆浮白非拘泥之人,就应了皇帝,只是让皇帝答应她可以动用朝廷的力量追查旧案。
对于皇帝来说,顺带追查一件旧案并没有什么损失,且若真的案情大白,对于朝廷而言亦是有利。皇帝欣然应允,让她领了锦衣卫千户之职。锦衣卫虽说是天子近卫,官职全由皇帝钦定,不过锦衣卫所突然空降一个女千户,还是触动了不少人的心。
锦衣卫被许多人骂为鹰犬,然到底是军队编制,也信奉实力。陆浮白的手段可谓简单粗暴,一人打趴了整个卫所副千户和百户,一日功夫就将所属卫所的反对声音压了下去。至于是心服还是口服,陆浮白不在意,她要的只是借用锦衣卫的消息网调查白家旧案。
然无心插柳柳成荫,陆浮白有亦师亦友的好朋友西门吹雪,交友满天下的义兄陆小凤和花满楼。初出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愿意给几分薄面,很是办成了几件贪腐大案。难得陆浮白并不贪功,一旦查明罪证便将涉事官员人证物证一并交由刑部,只负责搜证,以至于如今刑部尚书都看她们卫所客气几分。
陆浮白借着锦衣卫千户身份,成功走了刑部尚书的路子,还真查到了一些旧案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当初白芳离开五羊城并不是向宣称的那样是辞官回乡。朝廷并没有收到白芳辞官的奏折,联系白芳遣散奴仆的行为,白知府一家是伪装辞官归乡的逃亡。
当年五羊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白芳要携眷逃亡,且白芳为何一定要带着家眷同行,而不是分开走?其中有太多秘密,恰好朝廷有广东布政司送往京中的官银在海上失踪,陆浮白就领了这件差事南下了。
“白云城确实调查过此事,不过亦没有结果。”叶孤城顿了顿道,“陆千户不妨暂且住下,容我让人调出旧档给你。”
“如此,浮白在此先谢过叶城主了。”
“我亦望你早日了却旧事!”叶孤城起身道,“十七请陆千户到紫竹小苑住下,令人好生伺候。”
“诺!”
让人带陆浮白去客院休息,叶孤城径自去了母亲院中,石慧正在盯着叶孤鸿练剑。宫九勤奋悟性都不差,石慧并不用时刻看着。叶孤鸿比宫九更勤奋,然却少了几分悟性,有时就需要有人在旁点播一二才能领悟。
叶孤鸿的舅舅乃是武当长老木道人,自称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剑第三。叶孤鸿父母早亡,木道人曾经来信要接他去武当。只是石慧想到白云城人丁单薄,叶孤鸿既然是叶家子弟,何必劳烦出家的舅舅,便出面婉拒了木道人。
前些年,木道人前来白云城做客顺便探望外甥,与石慧下了三日棋,骇的石慧数年不敢碰棋子。木道人过了棋瘾,又与叶孤城论剑,可是喝了城主府不少陈酿。
当时的叶孤城在剑道上的造诣尚不及木道人,然木道人考校了叶孤鸿剑法,又教了两日,却也对石慧肃然起敬,叹道叶孤鸿能有如今的武功,大半靠师父。其实,叶孤鸿的天赋放在江湖上也不算差了。可木道人本身就是顶尖的剑道高手,眼光自然高,又有叶孤城和宫九衬托,叶孤鸿就不那么耀眼了。
“娘!”
“管事说你今日有客人,人走了?”石慧笑问道。
“我留了她在府上做客。”
石慧不由一愣,她这儿子什么时候竟然也知道留客了?城主府虽然有客院,可是来访之人能够顺利住上客院屈指可数。
“来的人娘以前见过,她叫陆浮白。”叶孤城顿了顿道,“也是十一年前知府白芳灭门案的幸存者。”
“你是说当初临安城外劫案的幸存者?”
“此为陆浮白亲口所言,她说当年自己是为陆小凤所救。听闻陆小凤与江南花家交好,许是花家瞒下了此案有幸存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