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太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不明真相的人听了,怎么都得给她鼓个掌,夸一句“好继母”。
偏偏孟想不是。
“其实你最想说的是前面那个‘要么’吧?”她不生气,看着孟太太的目光平静而冷淡,“你最想说的是让我永远都不要再回这个家,是吧?”
孟太太冷笑:“你误会了。”
孟想:“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算计,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小女孩吗?”
无声的对峙,寸步不让。
孟太太忽然伸手,轻轻指了指自己,“但是,比起你,你爸始终更相信我,不是吗?”
那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模样,看得孟想一阵郁卒。她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次次不长记性,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还要留下来做什么?
她眼神黯了黯,绕过得意洋洋的某人,上楼。
孟想回到房间,尽管告诉自己不必在意,然而,孟太太的话就像是个魔咒一般,依然在耳边一遍遍的重复着。
是啊,当初为此她跌得有多惨……
全世界都觉得她是最恶毒的人,连她的亲妈妈都不愿意相信她。
那时,妈妈从瑞士打来电话,不是安慰,不是同仇敌忾的安抚,而是指责她沉不住气,指责她失去了爸爸的欢心,指责她也许会因此丢了孟家的继承权。
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继母是个好后妈,所有人都觉得孟涵是那个被恶毒公主欺负的小白花,可是,他们都忘了她才是那个有了后妈,又被亲爸亲妈放弃的人。
*
翌日,孟想没有吃早饭就离开了孟家别墅,她昨晚预约了出租车,司机师傅一大早在小区门口等她,她直奔公司。
她的“无理取闹”和“任性”,又让孟怀松气得差点再打电话过去好好教育一番。
孟想到的很早,公司里没有其他人,她关上自己办公室的大门,蹬掉高跟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她给陆潇潇发了一个微信视频通话。
对方很快接起:“这么早?”
孟想抱了个靠垫,手机随意的搁在上头,“嗯,不想待在那个家。”
“你姿势怎么这么奇怪?”陆潇潇看了半天,问她,“这是你办公室吧?”
于是,孟想重新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自己,从头到盘腿的脚给拍了一遍。
陆潇潇笑了:“还真是你办公室!姑娘,把你的武器都扔了?”
孟想看了眼被踢得歪倒在一边的武器,她其实很不爱穿高跟鞋,但高跟鞋有时候往往是最好的伪装武器,让她看着更加干练有气势一些。
“无所谓,反正没人看。”她索性趴在沙发上。
陆潇潇看出她满脸的不高兴:“怎么了?又跟你爹吵架了?”
“是啊是啊,我生气!我难过!我虚弱!我被扫地出门了!”孟想将靠垫垫在自己下巴下,毫无顾忌的撒娇,“我气得胃疼!”
陆潇潇没说话。
孟想突然看向镜头,陆潇潇的小脸撑满了整个屏幕,明明是没有美颜过的苹果自带摄像头,陆潇潇依然漂亮得炫目。
而她正朝着她笑,好像她们从不曾隔着时差,她就在她面前一样。
“我竟然真的回来了。”孟想把脸埋进靠垫,“我爸一门心思的跟我三叔夺权,孟氏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我知道。”陆潇潇说。
孟想的声音含糊不清:“外人都在看我们孟家的笑话。”
“我知道。”陆潇潇更耐心的说。
“我不知道我爸他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好爸爸,或许对孟涵是,可是,潇潇,就是为了我这个唯一的渣爹,我竟然还是放弃了美国的一切,就这么回来了。”
陆潇潇在镜头前看着毫无形象可言的孟想,她如同往常一样,只是对她笑着,“你终于承认你自己心软了?”
孟想抬起头:“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嘛!”
“想哭吗?”
孟想垂眸:“不想。”没有犹豫的答。
陆潇潇仍旧笑得温柔:“真乖。”她隔空做了个摸摸头的动作。
孟想心软重感情,她一直都知道。
当初知道孟想被冤枉推倒怀孕的继母、欺负虐待柔弱的继姐,她恨不得撩起袖子真的去找那两朵白莲花干一架。那会儿,孟想拉住她,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孟想说:“我没有碰她一根头发。”
她说:“我信。”
孟想说:“孟涵和她妈一起演戏。”
她说:“我信。”
孟想又一次嚎啕大哭:“可我爸不信,他们都不信。”
她就抱着她哭。
那是击垮孟想对她爸爸最后一丝期待的稻草,后来,她就出国了。
“你才乖,我又不是大狗子!”孟想吐槽。
“我妈养的大狗子比你乖多了!”
孟想“啧”一声,躺在沙发上,高高举着手机,“那个家真有毒!一回去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陆潇潇一改笑容:“她们又欺负你了?”
那对母女一贯的会做戏,当妈的人前慈眉善目,人后对着孟想就露出那副嘴脸。孟涵也是,在学校里柔柔弱弱的,每每一副哭唧唧的表情,像是被孟想虐待欺负得有多惨似的。
“她们才不敢,真欺负过来,我就欺负回去呗!”孟想轻描淡写的说。
这是一个人教给她的。
“说到这个,我好像还欠了一个人一块冰砖和一瓶雪碧。”她突然想起来。
陆潇潇托着下巴,八卦脸,“谁?”
孟想努力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那时候她在学校被孟涵“欺负”得惨,躲在池塘边哭,被高中部一个翘课的学长看到了。大约是见她哭得太惨,那个学长蹲在她边上安慰了半天,最后,他实在没辙,拿吃的哄她。她就说她想吃光明的冰砖和雪碧,然后,他去小卖部给她买了来。
再然后,她又说,要把雪碧倒进冰砖里,挖着吃。
他一边嫌她麻烦,一边又回了小卖部给她买了几个一次性纸杯和勺子。
那天,她把冰砖一分二,倒上雪碧,跟他一人一杯挖着吃。两个人躲在学校的假山里,一块翘了课坐了半天。
他对她说:“人性本善,但人善有时候不免被人欺,如果她这么喜欢被你‘欺负’,你不如真欺负给她看。很公平,是不是?”
明明是歪理,她偏偏被洗了脑,心头的阴霾全散了。
走之前,她也对他说:“下次我请你吃冰砖和雪碧。”
“后来呢?”陆潇潇追问。
孟想沉默几秒:“没后来了,我还没能欺负回去,大白莲就碰瓷我啦!”
她看着所有人都围着明明什么事都没有的大白莲打转,她突然间觉得没意思,选择了出国离开这个家,再也没去原来的学校。
陆潇潇失望:“烂尾了。”
孟想坐起来:“要不是今天想起来,我都忘了这事了。”
“都怪你!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嘴馋了,我也想吃冰砖了!”
“你就光想着吃喝了,是吧?”孟想翻了个白眼,“我都没吃早饭。”
陆潇潇眨了眨眼睛:“那你想吃什么?你明儿去我家呗,让我爸妈给你做。他们如果知道是给你这个捧场王下厨,肯定高兴!”
于是,话题不知怎么的就歪到了吃上。
直到钟晴敲门进来,说有她的早餐外卖。
陆潇潇在镜头里得意的朝孟想挑眉:“去吧,皮卡丘!吃早饭去~”
*
五一假期前,徐明远带着孟想去唱歌,地点在一家很朴素的KTV。
推门进去,鬼哭狼嚎声让人头皮发麻。
飙高音的男人往门口看了眼,朝徐明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隔着打闹的人群,孟想一眼就看到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低着头,单手握着手机,似乎是在发消息。
许是听到门口突然的骚动,他掀了掀眼皮,微微侧过头,凉凉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几乎没有停留的,周霁尧低头继续回消息。
很陌生的眼神,仿佛是看陌生人。
孟想无语。
男男女女玩得很嗨,徐明远带着孟想找了个位置。
包间里的高音震得她耳朵疼。
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嗨!”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孟想抬头,熟悉的脸蛋映入眼帘。
辛宜拿着一杯果汁,摆在孟想面前,“又见面了!”
“没想到这么巧!”她见孟想不动,把果汁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橙汁,徐明远说你喜欢。”
孟想道谢,礼貌的喝了一口。
辛宜凑过来,干脆坐在她边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猛瞧,“原来你真是孟家那个孟想啊。”
孟想笑容一僵。
孟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在私生活上风评并不好。说句不敬的话,从她爷爷到她爸爸,再到她二叔,外人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成这样。自从去年她爸最好的帮手二叔去世,她爸跟三叔对孟氏的争权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简直是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
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看孟家的笑话。
辛宜仿佛没注意到孟想的僵硬,她突然回头瞅了一眼,悄声说:“外面那些人真是眼瞎了吗?居然会捧着你们孟家那个假公主。”
孟想怔住:“假公主?你说孟涵?”
“鸠占鹊巢的乌鸦,可不就是假凤凰!”
孟想失笑:“你对她很有意见?”
辛宜看了看四周,用更小的声音说:“不止是我,这里的每个姐们都对她看不顺眼。”
这个圈子就这么点大,孟涵那样的女生最讨男生喜欢,自然而然的,她就被其他女生排挤。
女生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孟想但笑不语。
辛宜拉了拉她的胳膊:“我三哥找你定损了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点小心翼翼的,笑得也很不好意思。
孟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周霁尧正跟身边的人说话。
“不是你老公?”孟想惊讶。
辛宜摆手,头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真不是。”
孟想狐疑,又望了眼那个穿了衬衫长裤的男人。
今天他衬衫的几个领口扣子扣得很随意,只有手腕边的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光。
“那天那个警察叔叔眼神太微妙了,一看就是想歪了。”辛宜更不好意思了,“我理解,一般人都会想歪。我想着反正你们跟我也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我就顺口了。”她一本正经的解释。
孟想服气。
小姑娘本就长着一张十分讨喜的脸,性格也简单,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三哥一直是单身。”辛宜强调了一遍,“真的,我也单身。”
孟想“噗嗤”笑开了。
辛宜跟着笑起来:“那你不生气了吧!我真不是故意撞你的。”
“没事。”
辛宜松了口气,趁着孟想喝果汁,她悄悄朝偷瞄的周霁尧比了个OK的手势。
可算是解释明白了。
“辛宜。”孟想突然叫她,她吓得赶忙回头。
“下次别再干出路口倒车这么荒唐、缺根筋的事情。”孟想也一本正经的说。
辛宜抿唇:“我读大学的时候出过一场大车祸,休学了一年。”犹豫几秒,她解释,“我也不知道属于严重还是特严重,反正我一觉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是个高中生。”
有那么几年的记忆空白,她又惊又怕。
孟想吃惊,眼前的小姑娘很落寞,却朝着她腼腆一笑,“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起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很坦然的语气。
“到今年我家里人才允许我考驾照。”
孟想动了动唇,没有选择安慰。
这么离奇的,如同电影一般的失忆情节,辛宜却用这样坦然的语气说出口,告诉她这个算不上熟悉的人,不知道该说她缺根筋还是天性乐观。
“那天我转弯,老太太拉了小女孩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辛宜如今想来,依然一阵后怕,“但很神奇,我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好像闪过什么,然后……然后我就一时手忙脚乱了,踩错了油门。”
她托着下巴,向来无忧无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那么几分苦恼。
孟想终于还是伸出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你不怪我了吧?”绕来绕去,辛宜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孟想竟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情绪:“不怪,一点都不怪。”
听到这个回答,辛宜显然很开心,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这里人你都不认识吧?我给你一个个介绍。”
然后,辛宜就像是个最尽职的小秘书,全程都跟在孟想身边,带她认识她的朋友们,带她一起玩。等大家聊起孟想不知道的事情,她就会偷偷凑到孟想耳边,跟她说前情。
以致于到了后来,虽然在场的都是孟想并不认识的,或是初中以前因为家里长辈的关系才认识的人,但她竟完全没了起初的不自在感。
“他爸爸最近要他相亲结婚,对方是精英中的战斗机,他hold不住。”辛宜又一次小声解释和提醒。
孟想嘴角噙着笑,跟她对视一眼,表示心领神会。
“所以,他最近对漂亮又能干的女生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