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照例跟小猫抱怨了一会儿,商承志告诉她新的《名侦探柯南》到了,但商稚言提不起看漫画的兴趣。她躺在床上,盯着布满陈旧纹路的天花板,小猫正在洗脸,小尾巴一甩一甩的,打在她的手上。
中午的光明里安静极了,仿佛与早晨热闹的景象并非同处一个人间。有人骑着三轮车咔咔嚓嚓经过,“磨剪子嘞锵菜刀”的声音从远到近,渐渐消失在另一个方向。她的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是余乐发来了短信:“对不起,别生气。”
商稚言用薄毯子蒙住自己的头,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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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单调甚至乏味,十一月底的时候,寒潮终于接二连三地来了,商稚言开始担心今年也会像去年一样,冷得让人受不了。
自主招生的信息和资料开始在学校里张贴,这是文理科重点班的目标,和商稚言这些普通班级的学生大都没有关系。商稚言问孙羡要不要去试试,孙羡拼命摇头。
“我昨晚做去年的山东卷,做不出来。”孙羡趴在桌上,瓮声瓮气,“哭了好久。”
商稚言也和她一样趴着,两个女孩静静看着彼此。她伸手拨了拨孙羡有些凌乱的刘海:“现在不会做,以后就会做了。”
这是谢朝老跟她说的话,早在她心里扎了根。
“我没有以后了。”孙羡小声说,“我是复读生啊言言。”
商稚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没复读过,但能感觉到,孙羡的压力比其他人都大。
“我也不想复读的……”孙羡的目光越过商稚言,看向窗外被樟木掩映的天空,“如果我去年多考15分,我就能去北京读心仪的大学,我今年就可以参加阅兵仪式了。言言,我错过了就没有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别这样……”商稚言有些害怕,“你一定能考上北外,我去北京玩儿的时候还要去你宿舍借住的。”
但孙羡没有听进去,只是独自嘀咕:“谁都不是为了复读才拼死命读书的……”
而在理科班这边,自主招生的资料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余乐也在其中。余乐扫了眼需要的资料,认为自己应该够资格,班主任也很看好他,直接给他塞了一整份,让他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谢朝对此毫无兴趣。余乐和徐路讨论的时候,谢朝塞着耳机听歌看卷子,草稿纸上写满了化学公式。
“你不试试吗?”余乐扯掉他一个耳机问,“你比我成绩更好。”
谢朝摇头:“我过去两年没有参加过任何竞赛,也没有任何学生组织任职经验。”
余乐和徐路都呆了:“啊?你没参加过竞赛?”
谢朝:“没兴趣。”
余乐挠挠头:“我以前也没兴趣啊,但是被老师拎着去的……没人劝你吗?”
谢朝头都没抬:“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劝动我。”
徐路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余乐脾气太好了:“算了,他不参加,你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话不是这么说……”余乐揉揉鼻子,笑道,“不过路姐你是对的。”
他打定主意要参加自主招生,开始认真准备材料。商稚言为表达自己对老朋友的关心,给他买了两天的烤肠。余乐十分感激,主动问她要不要坐电动车上下学。
余乐的电动车是他爸淘汰的旧车子,减震系统很有问题,开起来哐哐响,跟超市门口摇摇车似的,人坐在上头蹦来蹦去,屁股根本挨不上坐垫。他坐了两天,也抱怨了两天。
商稚言一言道破他的小心思:“你是想让我帮你压车吧?”
余乐:“所以你压不压?”
商稚言:“我才90斤。”
谢朝的视线脱离手机,落在商稚言身上:“你瘦了?”
余乐大惊小怪:“惹,谢朝,你猥琐了,你连我们言言几斤几两都知道……”
商稚言又想踹他车轮子,但电动车结实,效果远远比不上自行车。正好出了校门,余乐笑嘻嘻坐上电车,拧动电门——但车子纹丝不动。
余乐:“???”
他不死心,拔出钥匙插入再拧。电量表有动静,但车子仍旧动不起来。
谢朝:“坏了。”
余乐:“多谢你的提醒。”
在商稚言的笑声里,他脸红着蹦下车,左右张望,寻找修车的铺子。校门口斜对面的街上有不少修车灯牌,余乐撇下他俩,推车穿过了斑马线。
商稚言忽然想起,黑三哥就在那条街上修车。
余乐走了一段,回头看到两人跟在身后,脸上是一色的笑容。“你们干什么?”
“朋友一生一起走。”商稚言立刻唱了一句。
余乐:“我呸,看笑话就看笑话,说得这么好听。”
商稚言眼尖,很快在一家“伟达修理”的门口看到蹲着干活的黑三哥。
黑三哥的头发本来就短,现在又剃了一层,能看到青灰色的头皮。他戴着头带,一身脏兮兮的旧衣服,全神贯注地检查一辆电动车的车轮轴承。
他没注意有人靠近,反倒是走出来的另一个男人冲他们抬了抬下巴:“修车?”
那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脑袋半秃,长袖T恤掩盖不住肥大肚子,颤颤地鼓着。他也同样一身油灰,衣袖捋到手肘,露出双臂上一大片纹身,可惜纹身日久,加上皮肉增长,图案已经糊成一片青色马赛克,只能根据左“龙”右“虎”二字来猜测原型。
黑三哥终于抬头,看到商稚言的瞬间,他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扔掉工具站起,在裤子上擦手。
“罗哥,这个我表妹。”他跟那胖子介绍,“我表妹来看我。”
他露出一排白牙笑着,又紧张,又热情,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似的,随即意识到这地方不好接待客人,黝黑的瘦脸上透出几分惶惑:“店里有点乱,你等等,我搬个椅子……”
商稚言尴尬极了,她并不是专程来看他的。
“我同学车坏了。”她连忙说,“黑三表哥,你帮他看看?”
黑三立刻答应,丢下正修着的那辆,开始检查余乐的电动车。
三个学生呆站着,余乐急于从商稚言那边获取解读当下情况的情报,但商稚言只跟谢朝互换眼色,没有理他。
黑三哥告诉他,只是车把坏了,换个车把就行。
“打折吗,表哥?”余乐忙问。
“不收你们钱。”黑三哥笑道。
“表哥好人啊!”余乐施展他的自来熟功夫,不到十分钟就和黑三亲亲热热聊起了商稚言小时候的丢脸事,连比带划“……你见过她把筷子插在头发里扮白娘子的样子吗?两根筷子,上面挂着一条餐巾纸……”
商稚言:“……你闭嘴吧余乐!!!”
罗哥搬出椅子请他们坐。那几张塑料凳子上原本坐着个孩子,拿着罐旺仔牛奶喝。他被赶到了地上,于是跟在罗哥身后探头探脑,对门口几个陌生人充满兴趣。
那张瘦巴巴的小脸一露出来,谢朝和商稚言同时惊呼:“明仔?!”
明仔也在瞬间认出了他们三人,大脑袋一拧,抓起身边的黑色塑料袋就跑。
这回是谢朝扣住衣领,再次抓紧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余乐:不仅扮新白娘子,她最大的兴趣是扮黑白无常,在嘴巴上贴一张这么长的白纸……她还强迫我扮小青,喊她姐姐。
商稚言磨刀霍霍。
谢朝:我要听,多讲一点。
商稚言磨两把刀,嚯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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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乜仝、冷杉的地雷。
谢谢sucre、躲在角落里的路上jia的营养液。
么么哒大家!
请大家欣赏由罗哥带来的《左青龙右白虎中间纹个米老鼠》!
(被罗哥举螺丝刀追杀三条街
第16章 黑三哥(2)
明仔是黑三和罗哥在路边捡回来的小孩。
“伟达修理”是罗哥的店铺,十几年前他也是少管所的常客。黑三在少管所里结识了几个老警察,他们介绍罗哥和黑三认识,让罗哥收留黑三。黑三在少管所里学了一手修车技术,罗哥考了他一场后,欣然答应,还允许他晚上在铺子里过夜。
罗哥有个女儿,幼儿园大班,每天四点钟罗哥会把她接到铺子里,等妻子下班再一块儿骑上电车哐哐蹦回家。那天小姑娘搬个板凳坐在门口,边吃冰淇淋边看黑三修车,黑三逗她唱学来的儿歌,抬头时发现铺子对面站着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小孩拖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和她手里的冰淇淋。黑三见他落魄,而且天都凉了还穿着不合身的短袖,便喊了他一声。那小孩猛地吓了一跳,拖着塑料袋哒哒跑走了。
晚上八点多下起了大雨。罗哥叮嘱黑三在铺子里注意点儿,漏水的位置不止一个。罗哥临走前提着水桶出门倒水,再回来时手上抓着个倔头倔脑的脏小孩。
那天晚上是黑三送明仔回的家。雨太大了,他没有伞,当时瑟瑟发抖地蹲在伟达修理的门口避雨。罗哥让他穿上女儿的小雨衣,黑三给他买了饭,问他名字和家住哪儿,把他妥帖送了回去。之后偶尔的,明仔有事没事会跑到伟达修理来,在门口呆呆站着张望。黑三送他回家之后实在是很同情,跟罗哥嘀咕“他比我以前还可怜”。之后只要见到明仔,俩人总让他进铺子里坐坐,随便吃点喝点什么。
明仔不怕罗哥和黑三,也不怕那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但他怕商稚言他们三人。
谢朝抓住他的时候他疯狂挣扎,甩手踢腿地打人,知道无法挣脱之后便干脆垂下头,一抽一抽地哭。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他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罗哥讲,“我怀疑他不太懂说话,没人教过他吧。”
他用旺仔牛仔安抚了明仔,明仔坐在角落里乖乖喝饮料,垂着头,缩成一小团。商稚言告诉他们明仔之前做了什么,罗哥拍膝盖:“他偷你们东西,当然会怕。后生仔,你不要见到他就抓,就凶,小孩子很简单的,你对他好,你给他东西吃,他就跟你亲近。”
跟黑三在一旁聊天的余乐问出了更关键的信息:明仔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伟达修理,是有人载着他过来的。
商稚言那天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她自己的小世界之外,无数事件不断发生,而她可能一直无从得知——载着明仔过来的是崔成州,而黑三正修理着的那辆电动车也是崔成州的。
崔成州的车子坏了,明仔告诉他这家修车铺非常好,一定要他到这儿修。于是他专程过来,顺便让他俩照看明仔,自己则徒步返回海堤街和朝阳里,继续采访。
商稚言没有跟余乐说过自己找记者的事情,她呆望着谢朝,只觉得心头有一团陌生的温度,正在慢慢地炙烤着她的胸膛和手脚。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商稚言很久很久都不能忘记。即便在她长大了、工作了、得到崔成州的肯定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记者了,她也常常会在深夜里想起伟达修理铺里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余乐在一旁嚷嚷谢朝和言言有秘密他不高兴,铺子里正放着梁静茹的歌,有人求不得,有人爱别离,罗哥跟着哼哼,荒腔走板。明仔抬头看她,她很少从这个年纪的小孩眼中看到这么多复杂情绪,胆怯又警惕,害怕又好奇。
虽然那一天他们直等到晚自习开始也没看到崔成州,但商稚言忽然之间对未来和现在充满了勇气。崔成州没有放弃明仔这件事,让她对大人,或者说对自己坚信的东西,重新生出了信心。
她学习的劲头愈发吓人,但这周周日下午,却只在余乐家天台看到了余乐一个人。
“谢朝呢?”
“他家里有事。”余乐说,“但你放心,他给你留了十道函数题。”
商稚言:“不会是他爸又骂他吧?”
两人都想起了脾气恶劣的谢辽松。但余乐摇摇头:“他没说。”
此时的谢朝正坐在家中,面无表情地听谢辽松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宽大漂亮的屋子里。
这是位于市中心旧区的别墅区,据说是民国时保存下来的小楼,几经修缮,因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奇高。但除了必要的睡眠和用餐,谢朝很少在家呆着。他宁愿在商稚言的租书店或者余乐家天台上消磨一天又一天的时间,也不想回到此处。
妹妹谢斯清和他一样紧张,她年纪还小,无法在父亲和哥哥产生的矛盾中调和,只能陪在谢朝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谢辽松仍在吵嚷,秦音正在安抚,两人的声音隐隐从二楼传来。
“……要不是他……妈妈也不会……”
“你不要说了!他不是小孩子!做错事必须受到惩罚!”
“你总是袒护他……他这种人不会知错的……我不可能原谅他!”
谢朝脸色铁青,他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儿呆下去。
谢斯清紧张地用可以压过楼上父亲怒骂的声音说话:“爸爸只是有些生气,哥哥你看看我,你别吓我……”
谢朝转头低声安慰:“我没事。”
他并不像没事。谢斯清盯着他的眼睛,愈发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哥哥,我们过年去滑雪好不好?要不春天的时候你带我去法国,我上次没去成……你说过等我十八岁生日你会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你不能反悔。”
“你才几岁?”谢朝笑道,“还有好几年,急什么,我会送的。”
楼上的声音终于消停,秦音走了下来,扬声招呼:“斯清,让刘妈把地面东西收拾收拾,小心别碰伤手。”
谢斯清跑向母亲,背对着谢朝,紧张地小声说:“妈妈,哥哥他又……”
“嘘。”秦音立刻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制止她,“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