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繁星海潮——凉蝉
时间:2019-12-10 10:44:36

  “你主动放弃了对不对?”余乐问商稚言。
  商稚言能感觉到谢朝在看她,但她不敢瞧,也不知道谢朝是个什么表情。她就是觉得羞恼,被余乐这个整天胡说八道的习惯气坏了:“你再说!以后不让你赊账租书了!”
  但余乐正在兴头上,他的听众谢朝也兴致勃勃。
  商稚言对那位师兄的好感只维持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她从别的师姐那儿得知,师兄文化课成绩太差,篮球技术也只是有姿势无实际,同华这类的示范性高中是绝对不可能的。
  商稚言的满腔热情立刻冷却了。在对余乐复述这件事的时候,十四岁的商稚言留下了一句振聋发聩的宣言:“我们的成绩不在同一个层次,即便结婚也会离婚的。”
  十七岁的商稚言面红耳赤,又踢了余乐一脚。余乐放声大笑,谢朝更是笑得蹲在了地上,发出打嗝似的怪声。
  “我那时候不懂事!”商稚言跺脚大喊,“不许笑!”
  她推搡谢朝的背,谢朝笑得太厉害了,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上,无论商稚言怎么推都不肯起来。商稚言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厉害,她莫名其妙地也想笑了。余乐一边笑一边按动车铃,商稚言干脆挥动书包揍他。
  余乐连忙缩起脖子:商稚言书包里永远背着英汉词典、政治历史书和几本古文阅读,少说也有七八斤重。在书包接触到背脊之前,他迅速跨上了自行车,朝前一蹬。
  但他忘了车子已经上锁。
  余乐瞬间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朝地上摔去。离他最近的商稚言本能地伸手去阻,但一臂还挂着沉重的书包。
  一声巨响,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余乐垫着商稚言和她的书包,没受任何伤。回过神时他立刻爬起,把商稚言拖起来:“言言!”
  商稚言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书包。生日时父母才买的快译通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你把我电子词典弄坏了!”商稚言有点儿着急。
  “没坏没坏,我吹口仙气……”余乐忙撩起衣角擦拭。
  除了谢朝,俩人都没发现商稚言的膝盖被车踏板蹭破了一块皮肉。
  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商稚言当时穿着五分裤,膝盖没任何遮拦,片刻之后血就渗了出来。
  余乐和谢朝把商稚言送到医院,当值的又是他舅舅。
  “为什么又是你?”他舅脸都青了,“上周是这个同学,这周商稚言,下周是不是你自己?”
  余乐:“我争取、我争取……”
  商稚言回家后不敢说实话,只称骑车摔倒受了伤。商承志连夜给她修检好自行车,但第二天起床,商稚言发现自己实在骑不了。
  余乐一早就在门外等着她,车头还挂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流沙包和香菇菜包,都是商稚言挚爱。
  “陈记买的?”
  “那当然。”余乐赔笑,“我排了二十分钟的队,这可是最后一个流沙包,我抢得一头汗。”
  他车篮子里还有另外一份早餐,商稚言知道那是给不爱吃早饭的谢朝的。
  受伤这件事,商稚言当晚就跟应南乡说了。余乐昨晚上破天荒地收到应南乡发的彩信,没有照片,洋洋洒洒三百多字全都在骂他。
  他觉得这也很珍贵,看完便立刻保存在手机里,并向应南乡承诺自己会负责接送商稚言下上学,决不懈怠。
  但当天晚自习结束后,商稚言在教学楼下看到的是谢朝。
  “下个月校运会,余乐负责登记参赛名单。”谢朝说,“他让我送你回家。”
  商稚言看了看他车子。谢朝的坐骑是漂亮又拉风的山地车,没有后座。
  “好啊。”商稚言说,“谢谢你。”
  光明里北端出口虽然对着同华高中后门,但后门只有在举行活动时才会开启。从同华的正门走到光明里,还得过两个红绿灯。商稚言和谢朝慢吞吞走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有点儿撑不住了。膝盖有绷带,不能弯曲,她走得很艰难。
  商稚言扶着路牌杆子,把身体重心转移到没受伤的右脚,才觉得轻松一些。
  “孙羡,你能过来一下吗?”
  她听见谢朝忽然在身边说话。
  同桌孙羡正抓着烧饼边吃边骑车,也在红绿灯这儿停了。谢朝搀着商稚言走过去:“你送商稚言回家吧。”他扭头对商稚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孙羡当即答应,回去的路上还顺带骂了余乐和谢朝几句。
  “谢朝那车根本不能载人,你得跟他说啊。”孙羡比商稚言矮一些,个子瘦小,蹬得有些吃力,“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气死我了!”
  商稚言倒是一点儿没生气。很奇妙,她不生余乐的气,也不生谢朝的气。她只是有点点遗憾,这天路旁店子放的不是周杰伦的歌,她和谢朝没找到可以聊的话题。
  第二天余乐仍旧带着早餐来接她,还问她有没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应南乡。
  商稚言:“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爱打小报告的人?”
  “你告诉她啊!”余乐不满,“给她一个骂我的机会。”
  商稚言:“……你知道自己是个变态吗余乐?”
  余乐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这一天上下午的上学放学都殷勤接送。但晚自习下课后,孙羡告诉商稚言,她刚刚算了一卦,今晚余乐肯定爽约。
  两人走到楼下,果然又见到谢朝。
  “孙羡送我回去就行。”商稚言说,“谢谢你。”
  谢朝:“余乐委托我送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车座。
  两个女孩这时终于发现,谢朝换了一辆有后座的新自行车。
  孙羡震惊得脱口而出:“南瓜自行车啊谢朝。”
  她冲着那后座比划:“去吧,辛德瑞拉。”
  商稚言绷紧了脸皮,没笑,也没泄露出一点儿不得体的表情。她和孙羡一块儿走到门口,看着孙羡跑路对面买烧饼当夜宵。谢朝忽然问她:“你想吃伊面吗?”
  商稚言坐在谢朝后座,往海堤街上的那家夜宵摊去。
  行至一半,谢朝跟她说:“这是我妹妹的车。”
  商稚言早看出来了。这自行车不仅是女式的,车头还贴着皮卡丘的贴纸,筐里垫着粉红色的花纸,虽然被谢朝的书包遮住了一半。
  “《八墓村》看完了吗?”商稚言说,“还有几本也很好看。”
  “开始看第二遍了,她说分不清楚人物,要复习。”
  眼看那夜宵摊就在前面,谢朝忽然又冒出一句话:“我也打篮球。”
  此时一口海风吹来,商稚言一下没听清楚:“什么?”
  “……我问你吃什么。”谢朝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还是牛杂吗?”
 
 
第8章 礼物(1)
  两人吃完夜宵后,还占着位置聊了一会儿数学题。
  谢朝随后送商稚言回家,没有停留便匆匆离去,只冲商稚言挥了挥手。商稚言刚掏出钥匙开门,卷闸门便忽然从内侧打开,应南乡一下蹦出来,差点要扑到她身上去。
  她是十点钟左右过来的,但没想到商稚言去吃夜宵了。她和商稚言爸妈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刚在商稚言的房间里坐下就听见楼下有声音。
  她看到谢朝骑车远去的背影,立刻奔下楼迎接商稚言。
  商稚言高兴坏了,应南乡说今晚在家里跟她一块儿睡,她开心得差点连每晚回家必看的地理书都忘了掏出来。
  谢朝看书速度极快,第一本自然地理看完后迅速又借了第二本,今晚一起把两本书还给了她,书里还夹着几张大四开的纸,折得方方正正。应南乡好奇极了,把那纸铺在床上展开,惊得立刻蹦了句卧槽。
  纸上竟然是谢朝整理出来的,两册自然地理的完整知识结构图。
  从宇宙天体到地球大气、水体、土壤的构成,从最基础的地月关系,到地球各个自然带的展开,纸上仿佛是数株庞大而细致的植物,正在不断生长。
  商稚言自己都惊呆了:地理还没开始第一轮复习,但谢朝已经帮她做了这件最关键的事。
  她和应南乡打开地理书,一点点地对照着谢朝所写的结构图翻阅。结构图里谢朝留出了许多空白,让商稚言自己去补充。而在结构图的最下方,写着谢朝的几句留言:重视课本目录;重视自然地理,打好基础;政治和历史也可以这样做图。
  “言言,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新朋友吗?太帅了!”应南乡激动坏了,“太神了吧!他不是理科生吗?”
  商稚言:“……是理科生啊。”
  她反反复复地看谢朝留下的话,客气而简单,没有任何鼓励。但她却在这张纸上感受到了一些谢朝没写出来的讯息。
  这张结构图必定花了谢朝很多时间。它非常重要——而这么重要的东西,谢朝没有多加说明就交到了自己手上。谢朝是信赖自己的,他相信商稚言可以读懂里面未说的期待,而且,相信商稚言能把所有空白处填充完整,让它成为一张详尽而完美的知识树。
  应南乡趴在床上看她,明亮的眼睛里藏着一点儿揣测心思:“他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多谢我帮他养猫吧。”商稚言说。
  和家里两只正式大猫不同,小猫拥有在商稚言床上睡觉的权利。它完全不怕人,趴在第一次见面的应南乡肩膀上,和女孩们一块儿看它根本看不懂的图纸。
  “贴起来吧,言言。”
  商稚言的房间不大,进门左侧是衣柜,右侧是书架和书桌,剩下的空余地方摆了一张床和一个纸箱做成的猫窝,房门正对着小阳台,阳台上是几盆正在盛开的小菊花。
  她们把这张结构图贴在商稚言床边,是学习累了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商稚言的房间里,无论书桌、书架还是衣柜和镜子,在商稚言视线所及的高度,贴满了巴掌大小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用细小清秀的字体,写着政史地三门小综合的各种知识点。
  “这有用吗?”应南乡问。
  商稚言知道应南乡的意思。这方法太笨了。
  可她自己就是个笨人。
  没有聪颖的头脑,也没有条件接受特别优质的教育,学霸听一遍就能懂的知识,她需要花两三倍的时间才能彻底理解。
  她是光明里一个最普通不过孩子,此前只为自己付出过70%的努力,现在想拼尽全力。
  “有用的。”商稚言揭下贴在衣柜镜子上的十几张便利贴。这是政治课本唯物论部分所有的原理和方法论。她每天早上、中午和晚上,只要经过,都会默默停留几分钟,从头浏览到尾。
  她已经把所有需要背诵、记忆和使用的概念,全都记住了。
  这一晚入睡前,商稚言更新了镜子上的便利贴,跟应南乡分享了自己的文科笔记本和数学错题本,说了三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最后两人躺在床上,亲亲热热地说起女孩间的小秘密。
  “你变得好厉害。”应南乡说,“好像变成一个我不太认识的商稚言了,那么努力,而且……”
  商稚言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而且不怀疑自己了。”她的挚友笑着,“因为谢朝老跟你说‘非常好’是吗?”
  商稚言:“还有余乐。”
  应南乡摇头:“哎哎,别说他别说他,烦死我了。”
  凌晨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两人迷迷糊糊地蜷在一块儿取暖。光明里的路灯从中秋节坏到现在,没有人来修,应南乡晚上过来的时候差点被井盖绊倒。此时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商稚言被沙沙雨声惊动,半梦半醒中陷入了古怪的幻境。
  梦里谢朝骑着一头大章鱼,从海面上朝着岸边漂过来。她、余乐和应南乡在岸边烧烤,谢朝砍下两根章鱼爪子加入他们。受伤的章鱼掀起黑色海浪,把所有人卷入海底。他们潜游、巡弋,在迷宫中寻找出口。谢朝走在离他们很远的位置,余乐把他拉了进来,命令他保护商稚言。
  商稚言醒来,知道这是个不好深思的怪梦。梦里的谢朝会叼着章鱼爪子冲她笑,巨大的银色水母从他们头顶游过,触须蜿蜒,像一条灿烂星带。
  六点整,商稚言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应南乡还沉沉地睡着,她盯着自己的朋友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小时候张蕾跟她说过,女孩最美的时候是十七八岁。
  其实不仅是余乐,许多见过应南乡的人都会觉得她很美。初中时还烫着不成形的爆炸头或者干脆剪成小平头,高中后仔细留起长发的应南乡,像是一朝蜕变的艳丽彩蝶,开始夺目。
  商稚言给她盖好被子,应南乡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我再睡五分钟”。
  商稚言披着外套在阳台上背英语单词。雨已经停了,门口两棵树披挂着湿漉漉的叶片,秋木棉新开了一树的花,杨桃树则又生出许多细嫩的艳红色新叶,乍一看去仿佛春季,而并非身在十月。
  她看见余乐骑着自行车从门前经过。
  每天早上六点,同华高中田径队、足球队和篮球队开始早训,校门同时开启。余乐会在操场慢跑,并听半小时英语听力。六点半,他会启程前往两条街之外的陈记包点,排队买商稚言最喜欢的流沙包和皮蛋瘦肉粥,再回头接商稚言。
  商稚言背了半小时英语后回到房间,发现应南乡已经醒了。她满头乱发,睡眼惺忪,正拿着速写本开始一天的练习。
  “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画五张。”应南乡手上画笔飞运,毫无停滞,“一般十分钟一张,不过我速度快……”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翻开了下一张素材图。
  洗漱的时候,商稚言咬着橡皮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就连那张十七岁少女的脸庞,也似乎缺少应南乡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皮肤光滑,但鼻翼两端有细小的斑点,额头和下巴上还有生理痘留下的痕迹,眉毛太粗又长得肆意,嘴唇有些干燥,她没有认真护理过。
  她默默扎好头发,发现刘海太长,总是垂落下来。商稚言摆弄了白天,无论把刘海别到左耳还是右耳,它都总会滑落,遮住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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