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温氏是主人又是占理的人,可是对着顾宗霖却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满肚子的埋怨都硬生生的憋回去,连赶人出去的话都说不出来,真是难受极了。
两人正僵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容辞进来时并没什么特殊的神情,但总算让温氏如释重负,很是松了口气:“颜颜,恭毅侯来送还你的嫁妆。”
顾宗霖低着头并没有望过来,听到这一句却脸颊猛地抽动了一下,沉声说了一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容辞难得没有对着他出言讽刺,只是点点头,先安抚温氏:“娘,我有些饿了,你先去厨房看看酒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温氏有些迟疑,可是看着女儿坚定不容动摇的神色,只得应道:“那我就去了,你们……好好说话,可别……”
容辞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我心里有数,您只管放心就好。”
等温氏走出去,顾宗霖才抬起头不做声的看着她。
容辞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等着这人开口,却迟迟得不到只言片语,便有些不耐烦,蹙眉道:“你要说什么?总不会真的是要道歉,又好面子开不了口才不说话的吧?”
顾宗霖从她进来就紧绷的身子竟然更僵起来——这话容辞虽只是随口一说,很不上心,但竟然意外的一语中的,准的不能再准。
那些话从上一辈子开始,在心想了已经有不下千百次,可他就之前没有勇气说出来,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顾宗霖的嘴就像是被缝住一般,更加开不了口。
他在那里心思扭得千回百转,可容辞却觉得他莫名其妙,“有话就说,若是没话,那我就先谢谢你主动把我的东西还回来……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说着便转过身去想要出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男人沙哑又晦涩的声音:“对不起……”
顾宗霖终是开了口:“当初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容辞的脚步顿住,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平缓了下来,背对着顾宗霖,让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这道歉我接受了,你走吧。”
顾宗霖一愣,随即冷着脸大步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接受?你这样怎么叫做接受?”
容辞看着顾宗霖的脸依然俊美绝伦,眼睛却已经熬得通红,细密的血丝布在其中,显得颓唐又狼狈。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怎么不算,我原谅你,咱们两不相欠,这不是你所求的吗?”
说实话,若说容辞抵死不肯原谅,一辈子都恨他入骨,顾宗霖心恐怕还要舒服些,正是她现在的轻易原谅的态度才叫他如坠寒潭。
他毕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动如何去辨别爱意的少年了,如今顾宗霖已经深刻的了解了若真心喜爱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患得患失,动辄爱恨交织,不肯屈就。
人往往对自己爱的人要比陌生人苛刻的多,普通人的伤害或许转瞬便能遗忘,可是来自爱人的伤害却如跗骨之蛆,若不排解,便至死都纠缠不休,轻易无法谅解——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如同刀刻一般的五官有些扭曲:“我知道当初自己做错了,可是、可是你又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说出‘两不相欠’四个字,你……难道就不恨我么?”
容辞呵呵一笑:“这真是奇了,一个人道歉不是求人原谅,而是求着人恨的,顾宗霖,你倒真是与众不同。”
这怎么能一样,顾宗霖看着容辞没有显出丝毫情意的侧脸,恨是一种极其激烈的情绪,它若源于爱情,有时便会比爱意更加让人难以忘怀,二者同根同源密不可分——他感觉不到爱,竟连恨也得不到,只能从这狠心的女子嘴中得到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的“两不相欠”。
世人都说男人薄情寡意,虎狼心肠,却不知女人决绝起来,又比豺狼更加冷漠十倍。
他见不得她这样的漠视,深深地呼吸了良久,终是忍不住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你能把之前的事抛诸脑后,难道不是另有缘故吗?”
这话倒教容辞感到莫名其妙,她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着顾宗霖,疑惑道:“什么另有缘故?”
“我问你,”顾宗霖紧绷着脸说出了一句石破惊天的话:“谢瑾元是谁的孩子?”
容辞绝没有想到这话是被顾宗霖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问出来的,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瞳仁剧烈震动,即使极力掩饰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颤抖:“你、你……”
顾宗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这话本是情急之下的试探之言,本没什么把握,可是就像容辞作为她的妻子了解他一样,顾宗霖也曾与容辞朝夕相伴五年的功夫,之后虽然久不相处,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时时刻刻印在心里,怎么也不能忘怀,她的这种反应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容辞抿着唇,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慌乱,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太子系孝端皇后所出,这举世皆知。”
顾宗霖的眼中不知不觉中就泛起了寒意:“那你敢不敢重复一句孝端皇后姓谁名谁?”
容辞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你不肯说,我却记得清楚,”顾宗霖看着她一字一顿:“太子生母姓温名颜,与你母亲同姓,颜则是‘齐颜色’的颜,我说的可有错?”
容辞从很早以前就在恐惧圆圆的身世若有一天暴露可要怎么办,万万没想到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猜透,第一个起疑的竟然是之前从不对这种事上心的顾宗霖,她先是不可避免的受了惊吓,但之后却马上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件事被顾宗霖窥知,却比被那暗地里谋害圆圆的凶手得知要好得多。
她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你记得不错,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顾宗霖气急反笑:“我说到这地步,你还要装傻吗?”
当初他在见太子病重时容辞那几乎要急得疯癫的样子便在心底有了隐约的疑云。他知道容辞不是那等贪恋权贵的人,她对太子的在意与担忧绝不是想要利用这孩子的好感得到些什么,只能是发自内心,可这就显得很是怪异,因为别人也就算了,顾宗霖却是知道容辞看上去温柔心软,实际上却是有些凉薄慢热的人,绝不可能只是因为见过太子寥寥数面就能这样掏心掏肺。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太子病重,容辞不顾性命危险,宁愿冒着染上天花的风险也要去见他,那种激烈的情感比皇帝那个当亲生父亲的犹有过之。
当时那一瞬间,顾宗霖本能的就感觉到了不对。
接下来谢怀章对容辞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出宫后鬼使神差的去问了孝端皇后的闺名,那种莫名其妙的疑心就更重了,可那时还尚且能自己安慰自己,想着“颜”字是已故皇后的闺名,陛下有可能是对皇后念念不忘,遇到容辞后便有移情,这才将用这名字称呼她。
这种理由有些牵强,就他对皇帝和妻子的了解,他们两个一个不像是将故人的名字按到新人头上的人,另一个也不可能甘心做旁人的影子。可是顾宗霖退无可退,执意不敢探究那掩在一层薄纱下的真相,只能自欺欺人的替他们想出了这个理由。
直到刚才,温氏见了容辞自然的叫她的小名“颜颜”……那种隐约却又不敢相信的疑虑却又泛出了水面。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四年之前就已经与皇帝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连孩儿都已经生育,自己被发妻背叛却一无所知,顾宗霖心中便满是难言的嫉妒与愤怒,好一会儿才能平息:“你是怎么想的?若说是为了报复我,可这值得吗?”
容辞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道“我是在婚礼当天才有了前世的记忆。”
“什么……”顾宗霖一开始还不明白,等他反应过来容辞话中含义时,脑子一下子嗡嗡的响成了一片:“你说是……?不、不可能,上一世陛下一直无嗣,并没有太子,你……”
即使前世的选择并不能说是错,但是自从圆圆出生,这已经是容辞绝对不想回忆的事了,现在当着顾宗霖的面说这个不亚于将心口上的伤痕活生生的再撕开一此。
容辞忍着痛咬牙道:“是不是很荒谬?大梁举国上下,上到文武诸臣,下到平民百姓盼了几十年的太子……能不能出生居然就在我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霁雨榆、小毛妈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晋江独发
顾宗霖一时没明白这话中最深层的意味,但也已经知道容辞这是承认了圆圆的来历,一向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理智终于被击的稀碎,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容辞:“上一世……太子就已经存在了?”
不论是上辈子失败至极的婚姻也好,最后孤单一人赴死的结局也好,在现在的容辞眼中其实也都没有当初那样的痛苦了,谢怀章如水般的温柔温存已经将那些伤痛慢慢抚平,所以她才可以轻言原谅。
这也是顾宗霖难言嫉妒的所在之处——你没有给予一个女人幸福,连带来的痛苦都已经在另一个男人的陪伴下留不下丝毫痕迹。
可是,唯有一点,唯有上一世的孩子是容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细想的事。
圆圆越长越大,与他父亲一般无二的面孔,活泼又有点粘人的性格,那样聪明又那那样懂事,缠着容辞的时候会奶声奶气的喊娘亲,也会在贪玩不想做功课就抱着父皇的腿撒娇,他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是个活生生的惹人怜爱的孩子。
容辞每每看着这样鲜活、充斥着生命力的儿子,那涌上心头的爱意都让她恨不得为圆圆去死,可是她越是爱他,越是疼他,前世这孩子最后的结局就越是让她不忍回忆。
容辞曾经自欺欺人的想过,孩子在没出生之前是没有生命的,或者前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圆圆也说不定,可是再怎么自我安慰也没用,她其实知道,前世今生这孩子始终都是一个人。
那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的决定——亲手杀了这一世爱逾生命的亲生骨肉。
容辞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就有些湿润,她当着顾宗霖绝不想露出一点软弱,可是这一句实在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顾宗霖看着容辞,缓缓的重复了一次:“容辞,我要你亲口跟我承认——太子……是不是在上一世就已经有了?”
容辞没有回避,抬头直视着他:“是啊,你猜的一点不错。”
“……是什么时候?”顾宗的脑中乱成一片,尽力在理清思路:“太子生在元年三月……这么说来,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就已经……”
容辞默默地坐了回去,点了点头。
顾宗霖“哈”了一声,“我的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进门,”他语带讥讽:“莫不是还要我感激圣恩浩荡,他能给我这么大面子。”
话刚说完,他就想起容辞曾说过前世她与皇帝没有感情纠葛,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容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笃定,不像是说谎,再来就是若两人真的有一点尾首,以皇帝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手,更别说这样一点风声没露。
顾宗霖想到这里,就有些从刚刚激愤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直觉此时另有隐情,他沉下声音:“你跟陛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就算我们……我总不至于连知道实情的权利都没有。”
其实这些事容辞已经在心里藏了许久,连谢怀章都没有透露过分毫,可是现在当着这个前世她曾敬畏过、依赖过、憎恨过的夫君,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涌上心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
凭什么呢?明明一切一切都源于你,凭什么你就能一无所知,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指责别人背叛了你,而我却非要守口如瓶,把所有事都往肚子里。
容辞定定的注视了顾宗霖许久,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我是在对你的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进顾家的吗?”
顾宗霖默然了一瞬,点了点头。
容辞从鼻腔里发出了讽刺的哼声。顾宗霖抿了抿唇,忍不住辩解道:“那时我年轻气盛,对成亲有满心的不情愿,没有分出心思来细想你的难处,这是我的不是,可是自你嫁进来,我也自问从不曾亏待……”
不曾亏待就能轻易摆布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吗?
容辞摇了摇头:“也罢,你若执意认为骗婚可以用旁的弥补,不算错处,那我也认了,咱们且不提这事,真正让人恶心的事另一件——你骗婚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呢?顾侯,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名声对未婚少女又多么重要么?你们使的手段险些毁了我啊!”
“泼脏水?”顾宗霖愕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害你?”
容辞一听睁大了眼睛,皱着眉细细打量顾宗霖的神情,发现他此刻的错愕以及不解居然都是真的——他居然真的对那件事毫不知情。
容辞不禁仰起头苦笑了起来:“老天啊,顾宗霖,你的婚事是怎么得来的,你母亲做了什么你居然能说你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更可笑的事吗?一个男人连他家里人用什么龌龊的手段骗人家女子进门都不知情,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过了一辈子,这算什么是事啊……”
顾宗霖喉头上下滚动,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辞止了笑,用最平淡的口吻将当初王氏向许家暗示,说容辞有意勾引姐夫一事讲了一遍,然后听着顾宗霖急促的呼吸道:
“你是不是一直疑惑我为什么和娘家众人相处的这样不好吗?这就是原因,人家以为被我这不知廉耻的庶房之女抢了婚事能高兴吗?而我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一同,受尽了责难和侮辱,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亲近的起来?”
顾宗霖有些无措:“我……我并不知情……”
他知不知情其实都无济于事了,容辞没有理他,自顾自道的把自己当时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从一无所知就被扣上强姐姐夫婿的帽子,到被动家法杖责,再到被赶到万安山遇上了失去神志谢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