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不方便站起来,她如今身份又在众人之上,女眷们就趁给她行礼的功夫打量这位新嫁入她们家的新娘子。
容辞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大大方方的一一问过好,坐在那里含笑任众人打量。
这人的气势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惧羞涩,就轮到旁人不自在了,这些女眷好奇的目光不多会儿便不自觉的收敛了许多。
最后一个上前的是永康公主,她是开朗的性子,也不暗地里打量,而是光明正大的凑起了近乎。
“不知皇嫂还记不记得臣妹,咱们之前在顺娘娘的生辰宴上见过面。”
容辞略一思索就想了起来:“是永康公主对不对?好久不见,你一向可好?”
永康公主点着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有点隆起的小腹:“我好着呢。”
容辞看她的动作一愣,旁边的齐王妃似笑非笑的插了句嘴:“永康这是第三胎了吧,倒也是好福气,女人么,有孩子在身边倒比有夫君还强些。”
气氛为之一冷,这话要是私下里跟小姑子说起来其实算不得错,但是现在偏拿出来在皇后的新房中提起,便显得不是那么得体了。
众所周知,皇帝的子嗣艰难,后宫嫔御这么些年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唯有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孝端皇后有幸生了一子,这孩子刚抱回来就受到了万众瞩目,在资质性情还未可知的时候就被册立为皇太子,连他那个不明不白的娘都一步登天,从一个边关的平民之女一跃而上,竟然被追封为皇后,真是祖坟冒青烟都摊不上这等好事。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运道,皇帝子嗣本就艰难,能不能怀上纯靠个人运气,再说许后前一段婚姻持续了将近五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最后还因为疑似不能生育被迫和离,她之后能有自己骨肉的几率真的是太小了。
对着这样的皇后说什么对女人来说孩子有多重要,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专挑人的痛处戳么?
永康公主对齐王妃正是没好气,自己本是来讨好皇后的,经她这么一说,好像是为了给皇后难堪似的,她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在感情上淡的像水一样的皇兄对许氏另眼相看,若是惹恼了她,自己在宫里怎么能有立足之地。
她瞪了齐王妃一眼,因为急于挽回,便上前说道:“这事有时也看缘分,有人成亲五六年不生育,之后却接连产子。”接着冲容辞一笑:“娘娘说不定马上就能与陛下再添个小皇子了。”
容辞平静的很,就这样冷眼看着她们打机锋,突然将头一转,对着门口的方向笑了:“太子,你怎么在那里,过来吧。”
所有人都是没想到,连忙也转头看去。只见皇太子殿下小小一个孩子,正从门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往里边瞅,听了皇后的话才扭扭捏捏的站了出来。
永康公主闭了闭眼,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打一巴掌,太子自幼聪颖,现在已经是知事的年纪了,她刚刚在干什么?她在撺掇太子的继母再生皇子!
众人面上不显,但在私底下眼神乱飞,纷纷侧目看向容辞,想要看她有什么方法应对转圜此事,让太子不心生隔阂与她生分。
齐王妃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什么皇子不皇子的事还没影儿呢,皇后此事时最大的倚仗不就是太子与她亲近么,现在她又会怎么办呢?
与众人脑补的不同,容辞并没有什么诚惶诚恐的害怕,趁其他人向太子低身行礼的功夫,她自然的伸手将圆圆唤到自己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圆圆扬起脸:“父皇说您今晚忙的很,说不许我来打扰。”
他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就一直在宫里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想见容辞,但也怕想他父皇说的给容辞添麻烦,便眼巴巴守在新房门口,偷偷来看望她。
容辞不禁又怜又爱,抚着他娇嫩的脸颊道:“你统共就这么大点的人,哪里就能添多大的麻烦。”
圆圆一听就乐了,不禁更加向容辞靠近,紧贴着她的腿站着。
他们母子其乐融融,可惊掉了旁边一地的眼珠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新皇后与太子竟然真的处的想对真母子。
齐王妃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对容辞和太子都有心结,心里自然不甘心这事就这样过去,便眼珠一转,对圆圆说:“殿下,我们刚才在说皇后娘娘之后可能会给您生下弟弟妹妹呢,您欢喜不欢喜?”
容辞本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跟这种混人计较,可没想到还真有这种给脸不要脸,得寸进尺的人,她皱起眉头就要开口,可是圆圆抢先道:“不要妹妹!”
齐王妃脸上喜色刚刚一显,便听太子又道:“孤想要个弟弟,”说着对容辞道:“母后再生个弟弟陪我玩好不好?”
不提齐王妃的脸色如何僵硬,谢璇倒是好奇道:太子,你跟姑祖母说说,为何不想要妹妹啊?”
圆圆瞥了齐王妃一眼:“齐王叔家的裕宁郡主好不讲理,无理取闹不说还总是欺负宫人,若妹妹都是这个样子,那孤就只想要弟弟。”
齐王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太子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脸一下子憋成了酱红色,又气又羞:“太子……裕宁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容辞觉得这个女人怕是觉得自己不跟她计较就是好欺负,竟然当着她的面来算计自己的儿子,便冷哼一声,面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容荡然无存,竟有一瞬间让人觉得与皇帝的神态几位神似。
“齐王妃,这孩子也不是单单生下来就大功告成的,养而不教,同样不配做母亲。”
齐王妃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听说很是软弱的新后,嘴唇气的直打哆嗦。
容辞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依旧没有心服,只是今天是她大婚的喜日,可没那个空闲替旁人管教王妃,便直接对着司礼监的太监道:“你们送王妃出去吧,”又对齐王妃道:“王妃还是先回去想想怎么教导您的孩子,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进宫罢,到时候再来挑别人家的错处也不迟。”
齐王妃本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几个内侍听了容辞的话一点犹豫也没有就来驱逐自己,这才明白这皇后可能并非自己想的那样没有地位,登时那些难听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只能红着眼睛四处张望,可是平日里和她处的还过得去的妯娌、公主纷纷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一个人敢为了她顶撞容辞,顿时心里一凉。
等齐王妃被带走,室内还是一片沉寂,刚才容辞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以至于永康公主都低眉顺目不敢随意说话了。
谢璇本来一再的想要出言敲打齐王妃来给容辞撑腰,谁知道先是太子后是容辞自己,两人将齐王妃收拾的抬不起头来,她自己反倒派不上什么用处了,不禁低头一笑,随即让其余人先离开,她自己抱着圆圆打趣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的皇后娘娘威严日盛,让人不敢小觑呀。”
容辞道:“谁知道这个王妃是怎么回事,我本想与她们和睦相处的,谁承想她就跟吃了枪药一般,专捡我和圆圆挑衅,是当我好说话么?”
谢璇摇头道:“你不知道,当年太子还没接回来的时候,劝陛下继宗室之子的话是越来越多,齐王的嫡长子就是被提起最多的一个,毕竟陛下与亲兄弟都算不上和睦,其他王爷中关系最近的就是齐王这个堂兄弟了,后来封了太子,朝中的风波骤降,这事就没人提起了,连齐王都巴不得陛下把之前的事忘了,以免迁怒于他,只有齐王妃,虽不明说什么,但态度上总是作怪,想来是心有不甘。”
“再来就是她看过继不成,又想将娘家亲妹子送进宫以博取圣宠,谁知道……”
“谁知道又有了我。”容辞无奈道:“怪不呢,我们母子真是将她的“上进心”堵得严严实实。”
谢璇冷笑:‘就有这么一个姐姐,她妹妹又能聪明到哪里去,不过是蠢人一个,咱们不跟她置气。”
话刚说到这里,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陛下已经起驾往这边走了。
谢璇抿着嘴忍笑道:“行了,我也不与你多聊了,免得陛下来了看见我和太子,嫌我们碍事。”
说着就抱着恋恋不舍的圆圆走了出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谢怀章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立政殿。
他踏进东暖阁,见到容辞正乖乖的低头坐在喜床上等着自己,心里便有些发烫,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坐到容辞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累了么?”
容辞低声道:“其他还好,就是你再不来,我的脖子就要断了。”
谢怀章看了眼她头上的凤冠,也有些心疼她辛苦,便不再耽搁,对着司礼官道:“快些开始吧。”
司礼官应是,随即数位奉仪女官上前,跪于一旁分别向两人行了大礼,谢怀章叫起之后,这些人便从旁人手中接过托盘,为首之人重新跪下,恭请皇帝皇后共饮合衾酒。
容辞和谢怀章都不是第一次喝这酒,但这次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两人都相当郑重饮下酒水,之后又是一系列琐碎又漫长的礼仪,不一一细表。
这些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天婚礼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还没完成。
分别由内侍女官将谢怀章和容辞带到两间侧室中,伺候他们快速的沐浴更衣,时间是掐准了的,两人差不多是同时回到新房。
即使两人已经有过一次……或者几次了,容辞看着身着寝衣的谢怀章还是有些不自在,便微微侧过头去,顺势也就躲过了对方像是要烧着了一般的目光。
谢怀章也不做声,只是挥手叫满屋子的人退下。
本来帝后同寝,床账外是要有两到三个人守夜的,但这些人畏惧皇帝,一点异议也没提就乖乖照做了。
等房间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一人,谢怀章才拉着容辞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床上。
可还没等两人单独说上话,赵继达又在外边求见。
谢怀章眉心微拧——他身边的人自然知道忌讳,若不是很着急的事,万不会大胆到此时来打扰,便让他进来了。
赵继达匆匆行礼,之后在谢怀章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眉头皱的更紧,犹豫了一下,对容辞道:“前头有点急事,需要我去一趟,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容辞道:“正事要紧,你去吧,晚一点也无妨,我们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谢怀章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出了门。
殿门口守着一个穿着太监服侍的年轻人,正是被安排出京办差的方同。
他见陛下出来,知道现在不是啰嗦的时候,便立刻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低声说了一遍。
“臣无能,也就查到这里线索就断了,再继续下去可能要顺着这条线审一审人了,究竟要怎么做,还是要听您安排。”
谢怀章的眼睛里泛着无比寒凉的光,他略微沉吟之后就道:“不要耽搁,今晚就把人拘起来……别走漏风声,悄悄的办好了再审,还有——这几天正逢新婚,先不要见血,免得冲撞了邪祟,反不宜于皇后。”
“这个臣自然知道分寸。”
容辞坐着也就等了很短的时间,谢怀章就回来了。
她见他面色微沉,但大致表情还算正常,“是有什么不好么?”
谢怀章见到容辞就不再去想其他,神情也松了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底下的人大惊小怪。”
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经非常正常了,容辞还没多想,就被他一只手臂圈在怀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容辞强压下那一点羞涩,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问道:“你觉得等久了么?”
谢怀章摇头:“不,比我预想中的早多了——我甚至做好了你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我就守着圆圆长大,然后孤零零的度过每个孤枕难眠的夜晚的准备了,不过幸运的是,阿颜,你果然并非铁石心肠,到底原谅了我。”
容辞如今对当初那件事已经彻底释怀了,她揶揄道:“陛下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您各种'妙计'层出不穷,若您是楚襄王,怕是神女也难把持的住,何况我这区区凡人。”
“我的‘妙计’?你是指这个么?”
说罢皇帝陛下就将脸凑了过去,轻轻含着她的唇瓣吻了一会儿,这才微微分开,轻声道:“如何?能不能得到神女的心?”
容辞脸颊微红,她像是被那吻醺醉了一般笑了:“就这个么?雕虫小技……”
在这烛火迷离的环境里,这话听在谢怀章耳朵里就是一种暗示与挑衅,他眸光微暗,一边再次靠近,一边一手将大红的床帐挥了下来。
夜色似水,良辰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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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晋江独发。
容辞刚醒时就感觉到了与平时的不同,她睡在比家里宽敞的许多的床上,身下是顺滑柔肤的绸缎,鼻端弥漫着清香的气味。
她记得这味道。
原本谢怀章身为皇帝,沿袭着先辈的习惯并没有改动,衣服上一直熏的都是龙涎香,只有出宫时怕被人辨出来才不常用,可是容辞向来都闻不惯这种浓稠馥郁到让人胸口憋闷的熏香,谢怀章就吩咐下去不许再用,而是只熏些容辞爱闻的橘皮橙皮等物。
久而久之,连常去紫宸殿议事的官员们都知道陛下改了爱好的事,传出去又得了当今圣上不爱奢靡,性情简朴的赞扬。
容辞自己嫌麻烦不熏香,却极爱这种清甜的味道,自从谢怀章该用了这个之后,每每与他亲近都不由自主的凑的更近一些。
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身上的被子温暖柔软,盖在身上的却让人觉得一点儿也没有沉重。
但被子不重,却有旁的东西重的很。
容辞被压得有点难受,想挣扎却像是被束缚的紧紧地,双臂的伸不开,只能压下困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