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她既说这三日不见人,我们便也三日后再贺她。”她说着抬了抬眼,从镜中扫了眼莺时,“你们也记着,不必与顺妃娘娘那边过于亲厚,不失礼数就行了。”
“……娘子这般想?”莺时秀眉微蹙,“奴婢还道娘子与顺妃娘娘算是朋友了。”
夏云姒轻嗤:“宫里哪有什么朋不朋友。”说着轻叹,跟莺时略作解释,“我只是思来想去,都觉得她从前避在行宫,这回过完年却突然留下了有些奇怪——诚然现下看着她是为和昭妃一较高下,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多留个意总没坏处。”
“还是娘子谨慎。”莺时福了福,“奴婢会谨慎备礼,回头再喊上周美人那边的人,一道去贺。”
夏云姒点头说好,就不再多言其他。梳妆妥当后便去用了膳,想着一整日也没什么事,膳后索性让莺时叫了静双过来,问了问她的功课。
静双果真是个乖巧的姑娘,背诗习字都认真得很,负责教她的玉沙一直夸她懂事。
况且,她还是个美人坯子。
夏云姒在尚服局偶然看到她的时候就瞧出来了,如今一年过去,她愈发有了灵动娇俏的女孩子模样。再过个七八年,指定会出落成个落落大方又知书达理的美人。
晌午时静双回了房,夏云姒倚在榻上小歇片刻,思绪禁不住地向外飘。
——采菁张口就敢说她与徐明义有私情,指不准是那日宫宴后昭妃私下里说了什么。
换做是她,她也会希望对方与外臣不清不楚,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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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五月下旬,夏云姒的生辰也渐渐近了。
皇帝日理万机,多数时候自记不起这些,不过含玉侍寝时“无意中”和他提了一句,说宣仪娘子生辰将近,她近来在忙着做一身衣裳,想当做贺礼送给夏云姒。
而后自翌日起,清凉殿的赏赐就接二连三地过来了。
有时是一块玉、有时是一块墨或一副棋,还有些时候只是看见园子里那支花开得好,便让人折了给她送来。
没有哪件是打着“生辰礼”的旗号兴师动众而来的,但偏是这样,倒越让人觉得他在想着她了。
连夏云姒拿捏着个中分寸,掐指一算自己进宫已近一年,与他步步谋算也已时日不短。有些事上,步调也该变一变了。
他为做君子始终这样按兵不动总不是个办法,那层窗户纸该破了。
于是在离生辰还有五日时,她向他提了个小要求,道这是自己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想趁在行宫规矩松散的机会请亲朋好友来聚一聚,比正经宫宴来得有趣的多。
他果然满口答应,大方道:“宫宴是乏味了些,你的生辰遂你的意吧。都要请谁,你写个册子给朕看看。”
她将那句“写个册子”置若罔闻,双手后撑着,仰坐在罗汉床上,歪着头边思量边一个个说。
首先自是说了一串旧日相熟的贵女的名字,跟着小心翼翼地问他:“男子可请么?”
贺玄时一哂:“本朝男女大防原也没有那般苛刻。宫中虽是严些,但既是你的生辰宴,朕准了。”
她欣然一笑:“谢皇上!”接着又摆着指头数,“有两位交好的堂兄弟、还有父亲的三个得意门生——周美人的兄长也在其列。哦,还有徐明义。”
说着美眸抬起,果见他眉心一跳:“徐明义?”
她状似未觉地点头:“他是姐姐从前寻给我的小厮,后来离府投军,倒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臣妾便想请他来坐坐,正好行宫中也有姐姐的祠堂,想来他也会想去姐姐灵前拜一拜吧!”
她有意将他的心弦绷紧,又一口一个姐姐地一点点给他松劲。
她就要他这样为她心绪起伏,就要这样一点点拿捏他的心神。
是以在他眉头几乎完全舒展的时候,她眼睛又一亮,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蓦地笑道:“啊……臣妾适才虽未专门数出来,但皇上可必定要来才是。若是皇上不在,这生辰再请谁也都没趣儿了!”
第36章 生辰
如夏云姒所料,这样的措辞让皇帝心动之余也说不出不准徐明义来的话。
她便依着禀给皇帝的名单写了帖子递往宫外各处, 宫中只给几位平日相熟的宫嫔递了帖, 另给昭妃递了一份,以示恭敬罢了。
昭妃当然不会来, 并非全因两日结怨已久,更因皇帝说她近来在“养病”。她当真出来了, 便是抗旨。
生辰当日, 玉竹轩中一早就忙碌起来,宫人们都识趣地穿了身喜气光鲜的衣裳,含玉也在夏云姒尚在梳妆时就早早地就将贺礼送了进来。
一身颇为大气的对襟襦裙,上襦是满绣的,夏云姒拿过来看, 针脚细密精致, 当真令她赞叹了一番:“辛苦你了。想不到你绣工这般好, 我今日便穿这个了。”
“娘子喜欢就好。”含玉笑吟吟一福,夏云姒递了个眼色,示意燕时将衣裳先从镜前断开,又从镜中睇了眼莺时:“昨儿睡前, 我听见宫正司的人在外头回话?”
正为她通头的莺时手上直是一颤,锁着秀眉, 声音压低:“是他们不会办事。今儿个是娘子生辰, 他们竟昨晚来回这样的事, 晦气死了。”
“照章办事罢了, 有什么晦气的。”夏云姒轻嗤, 顿一顿声,又说,“若真是有人成心要拿这个给我寻点晦气添点堵,我还更不在意了。说说吧,他们怎么说的?”
莺时欠身:“他们说采菁已在狱中自尽了,但如兰是您身边的人,想问问您身边的意思。”
夏云姒淡淡地“哦”了声。
看来还真是有人气不过,要成心给她寻点晦气。不然就这板上钉钉的死罪,宫正司直接拿主意办了便是,何故非得来问她,又非要压上这么多日才来问她?
她对镜笑了声:“去告诉宫正司,我要如兰的命。让他们趁着生辰尽快把这事办妥当,就当是给我的生辰礼了。”
这话惊得莺时都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地问她:“娘子……您真不嫌晦气啊?”
夏云姒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晦气的。”
宫里头这些暗里给人添堵的手段,吃了那一套便是输了,气势上压过去才是赢。
用这些鬼怪之说给她添堵也是可笑,旁人不知符咒是不是她亲手所下,昭妃自己还不清楚么?
换做是她,若已知对方是阎罗化身,就绝不拿黑白无常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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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之时,宾客们陆续到了。最先来的是许昭仪与周美人,都备了厚礼给她,周妙更是一脸喜色:“听闻姐姐还请了兄长?太好了,我也可趁机见一见他了。”
接着便是几位贵女入了行宫,是夏云姒的旧友。夏云姒从前不善交际,与她们也说不上多么亲密,只是走动一二也添点趣儿。
而后旁的宾客也接二连三地进了玉竹轩,轩中渐次热闹起来。倒是顺妃迟迟未到,还让人专程向夏云姒禀了个话,说顺妃娘娘不知还能不能过来,若没能来,让众人不必等她。
“怎么回事?”夏云姒问了一句,那来回话的宫人禀说:“苓采女眼瞧着再有一两个月便要生了,近来却成日闷闷不乐。今日胎像又不太好,我们娘娘在那儿陪着她,也不知能不能脱得开身。”
夏云姒点点头:“皇嗣要紧,倒是请娘娘不必为我为难。”
临近开席,顺妃倒还是来了,先进屋同夏云姒说了会儿话,提起采苓就摇头:“真是个不识趣的,都这样了,她还成日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就是吵着要见皇上。我只得劝着,也不敢往上禀,不然只怕到她生产那日皇上都不会愿意见她。”
顺妃的担忧自有道理,帝王薄情,从前盛宠一时的昭妃近来都被冷待,采苓在皇帝面前又还有多少情分可言呢?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皇帝眼里都未必有多重的分量。
夏云姒一叹:“娘娘心慈。”
话未说完,通禀声突然入耳,二人相视一望,忙离席起身迎向外头。满院宾客皆已伏地叩拜,顺妃没再继续前行,含笑一瞥,示意夏云姒上前迎驾。
夏云姒便独自迎到了院门口,不及福身,就被皇帝伸手搀住。
他扫了眼院中:“朕来晚了?”
夏云姒抿笑:“是旁人太早。”
他不禁笑出声,手指在她额上轻敲:“这么会说话。”
“哪里是会说话。”她压轻语声,听上去愈发娇柔,“臣妾早就说了,皇上不来便什么都没趣儿!”说罢却全不由他细品这话中情愫,将手一伸,“臣妾的生辰礼呢?”
“原是为这个在盼着朕来?”他绷起脸,转而又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自有厚礼,迟些给你看。”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一并进了院。天气尚热,宴席就设在了院子里,在竹林之间既雅致又凉爽些,也不似屋中那样拥挤。
宴上仍是一人一席,正北边俱是宫中之人,皇帝在正中,右首是夏云姒这寿星,左首是位份最高的顺妃。东侧坐着夏云姒邀进来的几位男子,各个玉树临风,一时弄得东侧的贵女们都不太好意思。
皇帝先与夏云姒对饮了一杯为贺,便正式开了席。这宴席远比正经宫宴让人自在,人人都轻松笑谈,轮着上前给寿星敬酒。
夏云姒衔着笑一一饮下,只是果酒,多饮些也不醉人。
不多时,徐明义也上了前,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臣也敬宣仪娘子一杯,祝娘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夏云姒一哂,却颔首说:“且等一等。”继而扭头吩咐莺时,“我不与他喝果酒,去取他喜欢的西凤酒来!”
转回头间不露痕迹地扫了眼侧旁,皇帝无甚神色,淡淡地自斟自饮了一杯。
两盅酒很快盛在托盘里端上来,先捧到了夏云姒跟前。夏云姒边拿起一盅边朝徐明义招手:“明义,快来!”
——她自重见后都唤他“徐将军”,这声“明义”就像不经意间滑出的亲昵旧称,但她无知无觉。
徐明义含笑上前,拿起另一杯酒,她伸手与他一碰:“今天这酒管够,你只消记得不可在行宫里耍酒疯就是了。”
徐明义蓦地红了脸,瞪着她小声:“怎么又提这个,我这辈子就耍过那一回……”
慵慵懒懒的笑音在此时截来:“看来阿姒知道徐将军一些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两个人一并看去,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夏云姒,仿佛真的只是在等一桩趣事来听。
夏云姒有意忽略他那份愈渐分明的不快,抑扬顿挫道:“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臣妾与明义都还小,姐姐与皇上还未成婚。有一日臣妾为些小事同姐姐闹了脾气,躲起来不肯见人,明……徐将军就去找臣妾。后来到了傍晚,臣妾饿了,便自己去找了姐姐,姐姐忙着人把他也叫回来。”
说着又促狭地一睇徐明义,笑意更浓:“他找了大半日口也渴了,进屋看桌上放着一只白瓷小壶,拿起来就喝。孰知那是姐姐刚为父亲温的酒,还是烈酒,反应过来时已灌了许多入腹。”
“后来没过多时他就耍起了酒疯,跑到姐姐屋顶上,躺在上面半晌都不肯下来。”她自顾自一声忍俊不禁地嗤笑,“臣妾和姐姐一起站在底下喊了他半天都不顶用,后来他就那么躺在屋顶上睡着了,姐姐忙又差了两个人上房把他抬了下来。灌了足足两海碗的醒酒汤,还大吐了一场,这才无事了。”
她说完,许多宾客便都笑起来,皇帝也笑音清朗:“想不到堂堂将军还会有这样的旧事!诸位一听便罢,可不要拿出去说,折了徐将军的威名。”
“是,在此一听便了了!”夏云姒边说边又睇了眼徐明义,却见他神色不同于方才。
其实分别也不大——他仍含着笑、也仍窘迫地红着脸,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饮尽了杯中酒,板着脸轻咳:“若来日听到外人议论此事,臣便将这笔账记在宣仪娘子头上。”
“我才不怕你。”夏云姒美眸轻翻,“皇上方才那样说自就是为了帮我——无人敢抗旨不遵,便不会有人往外说。若来日听到外人议论,要么是将军自己说出去的,要么是府里其他人说出去的。”
她声音娇俏动听又毫不心虚,徐明义一时被顶得没话,宾客们又笑了一阵。
皇帝边笑边指着她摇头:“你这张嘴……快过来乖乖坐着。”又跟徐明义笑说,“她啊,从前就被皇后惯着,进了宫朕也不多管她,让将军见笑了。”
妙哉。
夏云姒仍含着笑,黛眉微微轻挑。
这话听似打圆场,实则却是带着气的,有意无意地与徐明义一争高下。
她不需要深究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这能让他意识到他的在意便够了。
喝完这盅酒,她也没再与徐明义有更多旁的交谈,只当是寻常宾客般正常相处了。
宴席在天色全黑时散去,莺时领着几个宫人客客气气地送众人离开,燕时带着余下几个收拾院中的残羹冷炙。夏云姒亲自送了送顺妃,回来时皇帝正在廊下等她,见她进来颔一颔首,她衔着笑走上前,他却不往屋里去。
“走吧。”他信步向外走,夏云姒怔了怔:“去哪儿?”
他也不回头,留了个气定神闲的背影给她:“来就是了。”
她跟着他出去,一路往南走,一直行到行宫宫门处,他带她登上了城楼。
第37章 贺礼
天色已黑, 夜幕上星光璀璨, 城楼上只有照明的笼灯与侍卫腰上佩剑的暗光整齐地亮着。
天子驾临, 便见那排暗光齐齐地矮了一截, 他脚下未停, 口中轻松:“免了。”
而后转身看一看她, 见她拎裙登石阶的样子小心翼翼, 迟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
光火映照中她扬起脸,好似也略有些迟疑, 终还是将手递到了他手中。
由他扶着登上最后两级, 城楼上平坦的道路与夜色下的重峦叠嶂都映入眼帘。只是那重峦叠嶂实在看不清楚,饶是有星辰照耀着也只能看出几个黑乎乎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