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荔箫
时间:2019-12-10 10:58:27

  说着她扭头扫了眼规规矩矩候在门前的含玉,又说:“你与玉采女相处如何?”
  “……都好。”夏云姒看看她,“怎么了?”
  许昭仪沉然:“你若方便与她直言,便让她回去吧,别在这里等着了。”
  夏云姒不解:“怎么了?”
  许昭仪摇摇头:“苓采女动胎气时,本宫正陪顺妃娘娘在前头说话,听到消息就一道过来看了看。快进门时正碰上宫人端了安胎药来给苓采女喝,另端了一叠冰糖来解苦味……你知道,冰糖这东西含化便没了,不用嚼也不用吐核,更免得被嚼完的渣子呛着。她动着胎气浑身不舒服,能少费些事总是好的。”
  许昭仪边说边皱起眉头:“她却一把将那碟冰糖推开了,连糖带瓷片摔了一地。我和顺妃娘娘在门口听到她骂,说宫人们变着法地踩她,道玉采女房里蜜饯与点心都时时备着不缺,她有着孕却还要靠这些冰糖来糊弄,真是好大的怨气。”
  夏云姒听得讶然,觉得这采苓简直是不讲道理。除开今日这冰糖别有它因不提,这些日子顺妃哪里薄待过她呢?满宫里都知道她一日三餐顺妃都要先亲自瞧过才送去给她吃,生怕她过得不顺心。
  不过现下自是无法去与苓采女讲道理的,她只得去跟含玉说了个明白。
  含玉一时间神色复杂至极,只得福了福:“那奴婢就回去等着。”
  夏云姒苦笑摇头:“也别等了,你早些睡吧。”
  为这么个人熬夜苦等实在不值得。若不是身为嫔妃总要一表对宫中姐妹与皇嗣的关心,她自己都不愿为采苓等在这里。
  而后便是漫长地光阴苦渡,房门外一片安寂,只有宫人进出时才有声响,亦或偶有几声嫔妃焦灼的叹息。房门内几乎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些采苓痛苦的叫声,声音不大,每一次都透着虚弱。
  天色越来越黑,而后又渐渐转明,不知不觉倒已到了皇帝上朝的时辰。
  许昭仪望着天色一声哀叹:“这都一整夜了……”
  又过不久,皇帝下了朝,便终于向这边赶了来。顺妃与昭妃都在屋中,屋外属许昭仪位份最高,听得通禀便领一众宫嫔上前迎驾。
  贺玄时站定脚道了声免礼。宫中素来说产房阴气重男人进不得,他就只在佳惠皇后生产时进去陪伴过,当下全然无意进屋。
  只抬头向房门处看了看,他问许昭仪:“如何了?”
  “不太好。”许昭仪温声如实道,“太医已用了催产的汤药了,也喂了参汤给苓采女吊着气,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贺玄时锁眉轻叹,几是同时,却见一产婆模样的妇人疾步出了屋,见到圣驾微微一愣,便上前叩首行礼:“恭喜皇上,三皇子平安。”
  一语既出,周围都一片松气声。
  贺玄时侧耳听了听,却道:“没听到哭声?”
  那阵松气声又都戛然而止——孩子降生总是要哭的,不见哭声多是有些问题。
  那产婆倒还是一派轻松,堆起笑说:“哭着呢,哭着呢。只是小皇子身子弱些,哭声不大,在外头听不见。”
  皇帝点点头,示意产婆起身,许昭仪上前了半步:“苓采女呢?可也平安呢?”
  “这个……”产婆的笑容稍稍滞了一息,欠身又道,“采女筋疲力竭,又伤了身,怕是要好生将养些时日了。”
  说罢就迟疑着打量皇帝的神情,众人也都看过去。
  皇帝面上并无甚波澜,吩咐樊应德:“去开库备份赏来。”
  氛围不由微妙了两分。
  夏云姒淡淡垂眸,暗道果然帝王无情。
  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嫔妃但凡诞下孩子总归要晋位的,像皇后贵妃这般晋无可晋的则多会封赏家人,以示圣恩。
  而若生母位卑则更会多晋几例,是位孩子的前程,也是为生母的颜面。
  眼下他这样,虽一方面是明摆着不会让孩子留在苓采女身边,可另一方面来说也仍是太绝了些。
  ——不然给苓采女稍晋上半品意思意思,总也是可以的。
  但后宫终究是他的后宫,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会有人拧着他的性子上前进言要给苓采女晋封,樊应德躬着身一应,这事便到此为止了。
  顺妃与昭妃很快一并出了屋,齐齐福身:“皇上万安。”
  免了礼,昭妃仿佛近来的冷遇都不存在一般,笑容温婉如旧:“皇上可要看看三皇子?”
  将他点头,她跟着道:“孩子刚生下,见不得风,皇上进屋瞧瞧吧。”
  贺玄时颔首,便进了屋,两人一道跟回去。刚将孩子裹进襁褓的乳母会意,立即抱着小小婴孩迎上前,给皇帝看。
  孩子周围其乐融融,更衬得苓采女那边清冷凄凉。不多时,她好似听到房中的动静,抬眼怔怔地看过来。
  似是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谁在屋中,她惨白如纸的脸上顿时因激动而泛了些血色,继而不管不顾地挣扎下床:“皇上……”
  披头散发的模样、嘶哑的嗓音,再加上先前的种种。皇帝只皱着眉看她,沉了一会儿,终是说了句还算温和的话:“你好生歇着。”
  她却不管,一味地要膝行上前,宫女上前拦她,她便硬顶着虚弱,连连磕起头来:“皇上给奴婢做主……求皇上给奴婢做主!”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两分:“怎么了?”
  苓采女直起身,一张脸上只有眼中有直勾勾的坚定神采:“奴婢早产……实是为人所害,欲留子去母。奴婢能活到此时全靠上苍保佑,求皇上为奴婢做主,奴婢只求一个公道!”
 
 
第42章 纷扰
  大约是因她从前就闹出过是非, 皇帝听言也没太多反应,只问:“怎么回事?”
  采苓泪盈于睫,抽噎两声,疲惫叩首:“奴婢自迁到顺妃娘娘身边,总是胎像不稳,太医只说是积郁成疾, 奴婢自己也觉得约是如此……近来奴婢的不适之感愈发频繁,奴婢又以为是暑热所致。后来……后来是娘娘身边的山茶提醒奴婢,道宫中是非多, 皇嗣更易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奴婢才添了个心眼儿……”
  顺妃蹙起眉头:“那你发觉了什么异样?怎的不曾听你同本宫提起。”
  采苓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缓缓抬头, 望向顺妃:“奴婢发觉了什么异样,娘娘半分不知么?”
  顺妃神色微凛。
  皇帝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只作未觉,心平气和地看着采苓:“本宫纵使日日守着你,也总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你既觉得有人要害你便该与本宫说清, 何苦忍到现在伤了身子!”
  采苓神情发冷,低头跪在那儿一语不发地静听。皇帝仍只是淡看着她:“究竟怎么回事,你照实说来。”
  采苓犹是一副感伤之色,却也不敢再多拖延, 又叩了个头:“奴婢想着吃食最易被人动手脚, 就私下找医女来验了一验。医女查出奴婢的各道菜肴中皆被添了药, 皇上可召她来问话。”
  有孕宫嫔都有几名专门的医女时时留在屋里照顾, 当下也还守在屋里。皇帝便看过去,其中一人当即下拜:“是奴婢验的。苓采女的饭菜之中多添了些破血之物,剂量掌握精细,不致损伤龙胎,生产之时却易难产,产后易危险颇多。”
  顺妃厉然:“这样的事,怎的不禀给本宫!”
  那医女叩首:“奴婢原想去回娘娘,但苓采女说自己会禀。后来奴婢问过一次,采女又道已经禀奏过了,奴婢便未再行过问。”
  顺妃复又看向采苓,口吻沉肃:“你怎么说?”
  采苓只惶恐无比地望着皇帝:“奴婢的衣食住行一应都是顺妃娘娘照应,出了这样的事,敌我难辨,奴婢哪里敢同娘娘提起?医女又说不会损伤皇嗣,奴婢便觉自己这条命不值钱,能保孩子稳妥也算值了……未成想苍天有眼,让奴婢活了下来、有让奴婢得见圣颜,奴婢这才敢将事情道出,求皇上查个明白!”
  这一切虽接在一方并不宽敞的屋中发生,然采苓声音虽弱却坚定,周遭又再无声响,屋外的一众嫔妃也都听见了。
  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大多再禁不住地打量屋内顺妃的神情。
  夏云姒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仪贵姬,若她先前的直觉无错,此事看来便是仪贵姬帮昭妃设的局了,意在谋夺孩子,又或谋夺宫权。
  屋内,顺妃不急不躁:“出了这样的事,你不信本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顺妃朝皇帝敛裙下拜,“臣妾绝未害过苓采女,亦知吃食最易出错,叫人格外注意着,有人想从中动手脚也难。这些东西远了难查,但近三日子的接还按规矩留了些许,皇上这便可着人查来,若真有差池……”
  顺妃仰起脸,神情之坚定透着刚正不阿:“臣妾愧对皇上信任,愿从此入佛堂修行,为苓采女母子祈福。”
  她到底是宫中年头最久的嫔妃,比佳惠皇后伴驾的时日都长,将话说得这样绝,皇帝到底露了些动容之色,伸手搀她:“起来。查明原委便是,不要说这样的话。”
  采苓那张脸登时更惨白了,怔怔地望着皇帝,似没料到皇帝的第一句温和宽慰竟然是对顺妃说的。
  下一瞬,她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娘娘何故在这里装腔作势!那些菜肴皆尽经过娘娘的手,是先留存了才下的药也未可知!”说着左右一顾,目光在妆台上一定,忽而扑过去,抓了把簪子起来。
  众人都是一愕,御前宫人下意识地要上前护驾,却见她将那柄簪子的锋利簪尖儿顶在了自己脸上:“那些菜……奴婢自己也悄悄留存了些,就收在矮柜之中,皇上尽可找人来验。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愿自毁容貌,向顺妃娘娘谢罪!”
  这句话令众人一震!
  宫中女子哪有不爱惜容颜的?若说在此句之前,众人皆因顺妃德高望重而多信她几分,在此句之后,则难免有所动摇了。
  屋中一时沉寂,每个人都在等着皇帝发话,而皇帝沉吟着,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夏云姒一边静静看着仪贵姬,一边脑中斗转星移地思量如何能帮顺妃说两句话。然尚不及开口,却见仪贵姬先一步上了前。
  她在屋门外一福,清朗而道:“皇上可否听臣妾一言?”
  皇帝没回头:“说吧。”
  仪贵姬清泠泠道:“臣妾觉得苓采女收着的菜可以一验,只是即便验出了问题,也不能直接怪到顺妃娘娘头上。阖宫都知道,苓采女先前就曾自己服药动了胎气,意欲栽赃窈姬与玉采女,末了还险些连昭妃娘娘一同攀咬。眼下焉知不是故技重施,恩将仇报陷害顺妃娘娘?”
  她的话娓娓道来,令许多嫔妃都露出复杂之色——这话说的原是在理的,只是她本是昭妃的人,眼下却说出这样“主持公道”的话,怎么听着都匪夷所思。
  夏云姒也觉得意外,抬眸想瞧一眼顺妃的神情,目光却禁不住地停在了采苓面上。
  ——采苓的神色亦变了一变,却并非她所料中的任何一种。不是慌张、不是焦灼,也没有基于辩解的意味,只是怔怔地望着仪贵姬,有些茫然与不解。
  这样的神色在当下的情景里出现在她脸上是有些奇怪的。接着她又几度的欲言又止,最终却没说什么,沉默以对。
  仪贵姬信步踱入屋中:“依臣妾看,皇上倒不如也查查苓采女自己有没有备过那样的药。既是日日都用,多半还会有所剩余,真要查着了,此案便也算是破了。”
  采苓面上的惑色终于渐渐消失,变成了一分多过一分的惊恐。她的薄唇剧烈地战栗起来,透着心虚,让夏云姒渐渐得以摸清虚实。
  看来真是她故技重施了。
  可这虚实好摸,苓采女是个蠢笨的也不让人意外,仪贵姬的举动却更令人费解。夏云姒又目光微移,便见昭妃也浅锁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打量仪贵姬,端然也有同样的不解。
  忖度半晌,皇帝终是点了头,一睃樊应德:“着人搜屋。”
  樊应德躬身招手,即有几名宦官入内,翻箱倒柜地查了起来。采苓已是强定心神的模样,跪在那里冷汗直冒,尚未崩溃大约只是心存侥幸,想着或许搜不着吧。
  然而御前宫人办这样的事情实在颇懂门道,柜子里、多宝架上这些明面上的地方搜了,被子中、花瓶里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也不放过。
  不多时,搜查衣柜的宦官摸出一枚布制的平安符,见封口处针脚颇松,一把扯开,旋即面色一变:“有了!”
  他呼了声,遂行上前,跪地将那平安符呈上。
  贺玄时冷着脸接过来瞧了眼,一唤方才回话的那医女:“来验,是不是这药。”
  那医女赶忙上前,拈出些褐色药粉,细观性状、又嗅了嗅,下拜回话:“正是这种。”
  在皇帝的目光扫向采苓的刹那,采苓打了个猛烈地寒噤。
  仪贵姬的声音冷硬下去:“贱婢,还真敢陷害顺妃娘娘?”
  “……娘娘?”采苓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终是露出错愕,“娘娘您怎么……”
  仪贵姬只蹙眉看着她。
  采苓的呼吸急促起来,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娘娘怎能如此……明明、明明是您教奴婢的……”两行清泪从她苍白的脸上顺颊而下。
  仪贵姬同样露出错愕之色,短暂的怔忪,上前一掌掴在她脸上:“上次是意欲攀咬玉采女与昭妃娘娘,这次是本宫了么!”
  “不是!”采苓尖声大呼,全不顾脸上的疼,怒指仪贵姬,“皇上!当真是她,是贵姬娘娘许以高位要求奴婢如此!”
  接着又指向顺妃身侧:“还有她……山茶!是她帮贵姬娘娘传的话,药也是她给奴婢的!”
  那叫山茶的宫女吓得几乎跳起来:“娘子您这是……”强定住神,又慌忙跪地,“皇上,奴婢实在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奴婢与苓采女和贵姬娘娘都并不相熟,帮不到任何一边。再者……娘娘说过,除却苓采女本人外……宫人出入都要搜身,这六宫皆知啊皇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