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道了别,宁沅进了殿去,素晨带静双往殿后的住处去,几度的欲言又止。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自忐忑,怕这样下去出什么事。
她知道两个孩子都没这方面的心眼儿,皇长子只是随口跟个小宫女说几句话,静双更简单——她近来确实刚学这些东西,学得兴致勃勃,总在找机会做各式各样的出来。小孩子又正值这个年龄,有什么本事学得拿手就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都来夸她,在皇长子面前这样“揽活儿”也就不足为奇。
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谁都知道宸妃娘娘养了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若一来二去跟皇长子玩出了青梅竹马的情分,那还了得?
素晨心里的主意在这段并不长的宫道上翻来覆去转了好多遍,最后觉得若能避得再远些,就再远些吧。
宫里的地方够大,如今宸妃娘娘手里又有了实权,她可以求宸妃娘娘在偏僻处赐个小院儿给她和静双。平日静双该学什么学什么,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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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宁沅入殿向夏云姒见了礼,挥手屏退宫人,就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夏云姒跟前:“姨母,那个张昌近来愈发卖力了!”
夏云姒笑看着他:“怎么个卖力?”
“怂恿我弄死六弟呗。”宁沅撇嘴,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宁沂正好转过头来,看见他就望着他笑:“哥哥抱我!”
宁沅这会儿哪有心情抱他,抬头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你个傻子,有人要杀你你还笑!”
夏云姒轻嗤,反手一拍宁沅:“这不是有你这当大哥的不傻么?来说说,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那是。”宁沅的笑容里透出了种胸有成竹,继而长声一舒气:“我发现吧……他挺谨慎的,我与他耗了这么久,想等他自己说点有用的东西——比如背后是谁之类的,却怎么都等不出来。那不如我往前走一步?”
夏云姒欣赏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往前走一步?”
“嘿嘿……”宁沅咧嘴笑,带着点讨好,“我如实告诉您,您可不许骂我。”
夏云姒点头:“你说吧,我不骂你。”
他就又上前了两步,附到她耳边,简明扼要地把打算说了个大概。
夏云姒听完却陡然板起脸:“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说好不骂我的!”宁沅叉腰,“再说,您想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第115章 求佛(二更)
是夜, 宫中归于安寂, 唯独蝉鸣还有若有似无地响着。
一道影子悄悄地入了敬贤殿, 过了片刻又悄悄退出来。走的是永明宫后不起眼的偏门,又踏上人迹罕至地偏僻宫道, 很绕了个圈子才转向紫宸殿。
敬贤殿中,德妃跪在菩萨像前,手中拈着佛珠, 一颗颗地拈过每一颗,在安静无声中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事情出变数了,让她一时辨不清虚实。
她原本的打算并不复杂。皇长子年纪还小, 历过的事也不多,心思不会有多深,经不住旁人日复一日地挑唆。
她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引着皇长子对六皇子生恨, 直至让他对六皇子下手。
只要到了那一步, 不论六皇子丧命与否,贺宁沅这个地位最稳的嫡长子都完了。皇帝再看重他、再顾念佳惠皇后,也决计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到时候储位之争便会打开, 除却和妃所生的四皇子有一般洛斯血统必定无缘储位外,其他皇子皆有可能继位。
而皇次子又早已不得皇帝喜爱,那便是她膝下的三皇子最有机会了。于宫中嫔妃而言,最大的指望不就是自己膝下的孩子能承继大统么?
这条路铺下去, 简单又周全。
却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而且这意外偏就出在皇长子身上。
张昌与他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了, 因是御前的人,很容易得皇长子信赖。一来二去的,皇长子与他说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连身边的侍卫也与他称兄道弟。
她一度觉得离得手大约也不远了,皇长子却迟迟没对六皇子下手,每每张昌提起这些事,他都只沉默以对。
德妃心急过也不安过,却也只能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来。
今天,张昌却与她提起,说皇长子开了口,道自己也恨六弟,觉得打从有了六弟以后,宸妃就不似以前那样对他好了。他还说他也知六弟长大后必与自己有一争,事关皇位,两个人多半是要有一个丧命,如此这般,自是让六弟早早的没了最好。
他说他迟迟下不了手,是因怕自己日后无人可依。
“皇长子殿下说一旦六皇子死在他手里,宸妃必定容不下他。他自幼丧母,好不容易才得了宸妃照顾,实在怕再生变故。”
“他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想为自己的将来铺平道路。若除了宸妃还有人肯照顾他,他当然愿意先送六皇子走。”
张昌这般禀话道。
德妃心里就乱了,这话实在令人心动——她这般谋算,为的不过是自己日后能当太后,那若皇长子能养在自己膝下,事情岂不简单得多?
可她又也担心,皇长子会不会有别的算盘。
这心动与顾虑纠缠不休,令她患得患失。一面想索性还是快刀斩乱麻,依着原本的打算来走最为稳妥,一面又实在舍不得皇长子这颗好棋。
说到底,嫡长子继位才是最轻松的。
理当……不会吧。
她在菩萨像前闭上眼,一下下敲起了木鱼。
木鱼空灵的声音令人心安,“笃笃”声响中,她平心静气,将自己适才所想的又梳理了一遍。
是了,应该不会,皇长子应该不会有别的算盘。
他到底是才十二岁,就算是早慧的孩子,也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者,宸妃的永信宫她虽探不进去,张昌这些日子摸出的虚实应该也是没错的。
张昌说,皇长子私下里在他面前哭过两回,都是因为在延芳殿受了委屈。宸妃不冷不热的态度更令他心神不宁,他甚至迷茫地问过张昌:“姨母会不会不要我了?”
这一切,实在不像会是假的。
德妃徐徐地吁气,木鱼继续一下下敲着敲着。
笃笃笃笃,听来善良,让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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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笃笃笃……”
延芳殿侧殿里,木鱼声接连响着。颇有节奏,却能听出敲击之人心神并不宁静。
夏云姒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眉心越锁越深,深到极致,又忽而沁出一声冷笑,她随着冷笑睁眼,淡漠地望着佛像。
几天前,她允了宁沅的主意。
今天宁沅便告诉了张昌,说与她不睦、说愿意对宁沂下手,只要在那之后还有人肯照顾他。
她看得出宁沅的壮志满怀。他的这个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刺激的。
可她有多担心?她虽已尽力地在暗中布了许多眼线,以确保事情不会出现差错,却还是怕那“万一”出现。
就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她多少次想跟宁沅说,这事不再继续了,姨母会去把一切收拾干净。
但她最终忍住了。
因为诸如这般的事情宁沅总归要经历,眼下还有她帮他兜着,哪怕迎来的是满盘皆输的结果,若她肯豁出自己的命,也至少还能保证宁沅无虞。
日后可就不一定了,若他在接触朝堂后遇到这般的算计,她未必还能帮他多少。
这样的历练于他而言多么重要。
所以啊,佛祖,我们谈谈……
凤眸微眯,夏云姒目光凌凌地望着佛像。
佛祖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垂眸看着她、看着终生,以这副慈祥的面孔庇佑众生。
“可是‘慈祥的庇佑’有什么用呢?”夏云姒与他对视着。
“你对众生都慈祥,便会任由心善者被心狠者害死。”
“所以啊,我从不奢求你的庇佑,但我想凭自己的本事护住自己的孩子,你得允了我吧。”
“我姐姐已经没了,这账我不记到你头上,只与这人世间的凶手一一清算。”
“但宁沅若也出差错,我就把这两笔账一起与你算个清楚。”
“因果报应你最是清楚。”
“所以你不要在这样的事上招惹我。”
渐渐的,孩子的笑闹声穿过木鱼的空灵笃笃声,触动心弦。
“慢一点!别摔到!”宁沅的喊声传来。
紧接着夏云姒便觉背上一沉,宁沂挂在她脖子上疯笑。她也笑一声,背过手去把宁沂往下拽:“快下来!”
宁沅追进来,也伸手就拽宁沂:“快下来,别打扰姨母礼佛!”
宁沂松了手扑进他怀里,被他抱起来还在笑个不停,拍拍他的肩,奶声奶气地气人:“哥哥跑得慢!”
宁沅瞪眼:“你是不是找打!”
宁沂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无辜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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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摒笑,将宁沂从宁沅手里接过,三人一道回了寝殿。
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她瞧了瞧窗外月色,估摸着皇帝今日应该不会过来了。
到底是新人刚进宫的不久的时候,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她还能在彤史里占据半壁江山已不容易了。
夏云姒估摸着今日侍寝的估计是苏氏或者顾氏。位份最高的这两位到底更合皇帝眼缘一些,虽不敌上次入宫的叶氏那样青云直上,得的赏赐却显然比旁人要多。
翌日众人是到德妃的永明宫问安,她犹是懒洋洋地睡了懒觉,起床梳妆时燕时进了门来,在旁福了福身:“娘娘,出了点事。”
夏云姒从镜子里看着她:“嗯?”
燕时上前了两步:“林御女从德妃宫中出来,不知是如何冲撞了苏美人,起了些争执。听闻……苏美人倒没想多计较,纪宝林却不依不饶。纪宝林的位份又压了林御女一头,就硬罚她在宫道上跪着呢。”
夏云姒眉心微跳:“德妃没管?”
燕时说:“出事的地方与永明宫和咱们永信宫相距差不多,德妃估计也是刚听说。”
哟,那倒有意思了。
这事要是德妃已经管了,那她不管也罢。德妃没管她却知道了,可不好装不知道。
纪氏又正好是燕妃宫里的人,她和燕妃也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怨呢,这不正合适么?
夏云姒便说:“去带林御女回来,也传纪氏来。记得跟燕妃说一声,别弄得像我平白动她宫里的人。”
燕时福身一应,这便去了。夏云姒仍旧不急不慌地梳妆更衣,待得二人进殿时她也还没收拾妥当,一名小宫女正跪在脚边帮她整理绦绳的流苏与裙摆。
林御女半边脸肿着,脸上挂着泪痕,与纪氏一并下拜。夏云姒从镜中扫了她们一眼,没回头,只轻笑:“本宫与贤妃德妃两位姐姐平日责罚宫嫔,都不敢出手掌掴,纪宝林好气势。”
纪氏维持着下拜的姿势,肩头微微一栗,声音倒不太畏惧:“林御女不敬在先,臣妾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
夏云姒置若罔闻,仍从镜中凝睇着她:“瞧得出来,这是有人给你撑腰呢。”
纪氏没作声,但此时的安静自是等同于默认。
“你猜怎么着?”夏云姒一声轻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若没人给你撑腰,这事我懒得管。但既有人给你撑腰,我还偏要瞧瞧她能怎么着了。”
纪氏悚然抬头,夏云姒便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惊诧与不安织成一片。
在宫里头,通常是知道谁背后有主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于高位嫔妃而言更是如此。就算背地里再有什么深仇大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她哪里料得到,这位宸妃娘娘今儿个偏就为这个过不去了。
她哑在那里,眼看着镜子里的宸妃朱唇轻启:“宫里非重罪不掌掴宫嫔,至于戒令刑责之事,更有本宫与两位姐姐执掌,何轮得到你来整治林氏?”
说着,她终于转过身来,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朱唇边挑起,镜中映出的姣好容颜则转成了她华美的发髻。
“林御女回去吧,传个医女来,好好给你瞧一瞧脸。”
继而一指纪宝林,抑扬顿挫的每一个字都动听悦耳:“押她出去,顶盆半个时辰。”
第116章 国本
“顶盆”指的是让人跪在外头, 头顶一铜盆, 里头盛上半盆子水。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水不能洒,至于洒了怎么办, 那上位者看心情再说。
这么半盆水瞧着是不重,几岁的小孩大概都端得动。但顶在头上、要一直举着双臂扶着, 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个中的苦楚到底有多深夏云姒当然不曾亲自见识过,只曾听含玉提起:“通常跪上小半刻就受不住了,膝盖疼还是其次,胳膊上是真难受, 总要疼上三两天才能好, 脖颈也不适得很。”
半个时辰里有四刻, 若按含玉说的“小半刻”折算, 那抵上八九个了。
不过纪氏倒是个有骨气的, 宫人把她押出去时她一声都没吭,也没告饶, 连半句多余的辩解都没有。
可惜, 这“骨气”也就持续了最多小半刻。
外头的哭声呜呜咽咽传来的时候,夏云姒正用早膳。闻言她不由抬眸瞧了眼,莺时即刻会意, 挑了帘到外殿瞧了瞧,回来禀道:“纪宝林似是有些吃不住了, 在外头直哭。”
夏云姒品着瓷匙中熬得软糯的紫米粥:“这刚多少时候?由着她哭便是。”
顿一顿声, 她又问:“林御女怎么样了?”
莺时道:“奴婢带她去了玉美人那里, 让玉美人陪一陪她。”
夏云姒点头:“办得好, 玉美人惯是会安慰人的。”
又过不多时,外头咣当一声,端是铜盆落地砸出的声响。
夏云姒下意识里还道是纪氏晕过去了,抬眸瞧了眼,倒也没晕,只是吃不住劲儿往下栽了一下,铜盆脱了手,现下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勉力地想挣扎起来,瞧着颇是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