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懂。”陆劭珩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微微仰着头，看着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过去般慢悠悠地说道，“每到傍晚，你就会抱着我送你的小兔子到路口接我放学，还非要留在我家和我一起吃晚饭，到了晚上，又赖在我房间里要和我一起睡觉，每次都是你姐姐跑来拖你回家，你还哭着喊着不肯走...”
念玖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裂了——小时候的她，真的病得不轻啊！不对，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姐姐？她明明是独生女，哪来什么姐姐！
念玖的脸色忽地一变，皱着眉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道：“陆劭珩，你又骗我！”
陆劭珩刚刚说得太投入，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正想着该如何补救，耳边就响起一道怒气十足的娇斥，特别是那声“陆劭珩”，充满了怒意却依然娇糯绵软，叫得他心里舒畅极了。再看她的脸，红通通、气鼓鼓的，再搭上涨满怒气的水润眼眸和嘟得老高的柔软嘴唇，娇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劭珩压住心头的悸动，将错就错地辩解道：“什么叫我又骗你，我就骗了你这一次好不好？”
念玖：“......”天底下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骗纸！
看着她气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陆劭珩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他的右臂竖在胸前，原本贴在脸颊上的手指松松地握成拳，掩在嘴唇上，唇角弯得高高的，黑亮的眸子中溢满了笑意，肩膀轻轻地抖动着，就连胸腔都在隐隐颤动。
简直...欺人太甚！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大老远地把她叫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拿她寻开心？
念玖气不过，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拎起包包就要走人。
陆劭珩没想到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解释道：“阿...呃，念玖，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啊！”她的手腕纤巧玲珑，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捏碎了，却又舍不得放开，那贴在手心里的皮肤温软光滑，一沾就上了瘾。
可很快就被念玖挣开了，她抬眼瞪着他，恼羞成怒地反问道：“要是你被人说九点九分讨厌，会不生气？”
陆劭珩认错态度良好：“我不生气，因为我十分讨厌。”
念玖却不满意：“十分哪里够，你一百分讨厌！”
陆劭珩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盛满了宠溺的笑意：“好啦，你说几分就几分，别生气了，好不好？”见念玖“哼”地一声别开脸，又接着补救道，“说真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每天放学只要一想到你在路口等我，我就跑得飞快；只要你陪我一起吃饭，我就能多吃一碗；只要你陪我睡觉，我就...”
听他越说越离谱，念玖忍不住高声打断道：“陆劭珩，你再胡说！”
陆劭珩当即反驳道：“才没有胡说，小时候我们不仅一起睡过觉，还一起洗过澡...”
如此惊悚的话从陆劭珩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似的...
念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捂着胸口，表情扭曲地瞪了他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可别、别骗我啊...我心脏不好...”
陆劭珩忍着笑，理直气壮地说道：“真没有骗你，那年你好像六岁吧，有天傍晚和我一起去河边玩，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我只好一路把你抱回家，当时你妈妈不在家，怕你感冒，就帮你洗了澡...”
“停停停...停！！！”念玖差点就要炸了，她交叉着双臂在胸前比了个“叉”，见他终于闭上了嘴，这才顶着一张嫣红的俏脸，强忍住心头的羞窘，强装镇定地说道，“其实吧，人的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像我呢，早就把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拜托您也统统忘掉吧，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尾音带着几分讨好和恳求，给陆劭珩送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他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
那笑声十分爽朗，就连坐在外间的丁炜都听见了，他诧异地从电脑屏幕后头抬起头来，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惊讶那许小姐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向来不苟言笑、孤高清冷的陆大佬开怀畅笑。
而办公室里头的许小姐被陆大佬笑得羞愤顿足，她拎起包作势要走，陆劭珩连忙拉住她，意有所指地说道：“那么珍贵的记忆，我怎么舍得忘掉啊？”他虽然努力收起笑容，可眼角眉梢还留着浓浓的笑意，眼神中更是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促狭，让念玖原本就一片绯红的脸更是红了个透。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直接打开窗户跳下去，反正，只要立刻从他眼前消失就好，可陆劭珩却拉着不让走。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沙发上，用轻快又愉悦的语调说道：“好啦，不逗你了，乖乖坐着，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谈。”
念玖：“@￥%……%&...”他这是把她当成宠物了？无聊的时候就逗着玩一会儿？
她不情不愿地坐下，怨气满满地说道：“有事快说，姐忙着那！”
小丫头，脾气还不小。
陆劭珩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从办公桌上取来一个黑色的皮质文件夹，翻开了递到她面前：“合同签一下，免得又说我骗你。”
说的好像自己很冤似的。
念玖不爽地横了他一眼，这才接过文件夹，垂眼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份合同，上面列了足足十四条约定，将作品的著作权、数量、尺寸、交稿时间、违约责任等都写得一清二楚，唯独稿酬部分还空着。
不等念玖发问，陆劭珩就主动解释道：“我不太了解插画行业，稿酬部分不好定，你就按照市场行情自己填吧。”
念玖并不信他的话，插画行业虽然比较小众，但有心了解，根本不是难事。
况且她这个层级的小插画师，稿酬实在少得可怜。
大概顾及到儿时的情分，又碰巧遇到她失业的当口，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才让她“自由发挥”吧。
想到这里，念玖心头泛起细微的波澜，她抿了下唇，侧过脸瞧着陆劭珩，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的心还真大，就不怕我填个七位数上去？”
陆劭珩靠在沙发背上，垂眸望着她，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就是填个九位数我也不怕，付不起的话，大不了把我自己卖给你。”
“噫——我可不要...”念玖龇着牙作势抖了抖。
陆劭珩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怎么，嫌弃我啊？”
“嗯，非常嫌弃。”念玖点着头，承认得十分直接，见他眼神蓦地一黯，又补充道，“就您这样的千金之躯，我哪里养得起？”
“那换我养你。”陆劭珩敛起所有的表情，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眼神，炽烈，又充满了期待，仿佛带着火热的温度，烫得念玖有些难以招架。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可转念一想，像他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怎么可能吐出真话来？她敢保证，只要她回一个“好”字，他立刻就会送她一句“你是不是傻啊，逗你玩呢，还真信啊！”
于是念玖当做没听见，一声不吭地弯下腰趴在茶几上认认真真地填起合同来。
陆劭珩没想到自己一腔热忱换来赤、裸裸的无视，心头顿时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热切的眼神也骤然冷却，他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失落。
念玖却不知道他的情绪变化，兀自低着头，在“稿酬总计”后面的空格上一笔一划地填好了大小写数字，又跳到最下方，在“乙方”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把合同递给了陆劭珩。
陆劭珩拿过来一看，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没有填错？”
第18章
“嗯啊。”念玖将笔送到陆劭珩手上, 陆劭珩接过来, 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真的一分钱都不要？”
“不要。”念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 能不能画好还不一定呢, 怎么好意思收钱？再说了，要是我的画真的被采用了, 相当于不花一分钱就做了一次大型广告，这么好的机会，用钱都买不到。”
小姑娘心里倒是明白得很。
陆劭珩暗自赞赏，面上却不显。他靠在沙发背上，右腿架在左腿上, 一手拿着合同, 一手握着钢笔, 刚准备落笔，又抬起眼头来, 侧眼瞧着念玖，慢慢悠悠地问道：“那我就签字了？你可不要反悔哦。”
“放心吧, 不会反悔的。”
陆劭珩忍不住逗她：“你确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 就闹着要撕合同吧？”他眉梢微扬, 眸光清亮, 先前那些低落的情绪早已不知所踪。
念玖被他问得不耐烦, 像只炸毛的小猫, 挺起胸膛气汹汹地说道：“你属唐僧的啊？签个合同还罗里吧嗦的！”
“好吧，那我真签了。”陆劭珩握着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唇角始终翘着。毕竟，惹毛她再安抚她，是他年少时乐此不彼的小游戏，十几年过去，再次体会，那份自心底涌上来的愉悦，不仅没有变，还强烈了好几倍。
虽然稿酬是零，但该走的程序还是不能少。
陆劭珩签完字又让丁炜拿着合同去财务部盖上公章，这才把其中一份送到念玖手上，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微笑着说道：“合作愉快。”
念玖的气还没消，不想和他握手，可要是直接无视又显得没礼貌，于是拿起挂在包包上的毛绒小熊，往他手心里碰了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合作愉快。”
“小丫头。”陆劭珩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沉柔和的嗓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笑意。
念玖不爽地瞪他一眼，挥开他的手，严肃又认真地说道：“陆总，我已经24岁了，不是以前那个讨人厌的4岁小孩了，所以麻烦你把我当成年人看待好不好？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她指完自己，又指了指他，“是合作伙伴，关系是平等的，ok？”
陆劭珩双手抱胸，噙着笑意的清亮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别说你才24岁，就是84岁，在我眼里看来，还是那个像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4岁小丫头啊。”
好吧，这华丽丽的黑历史大概永远也无法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了。
念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你开心就好。”
他的确很开心。
多年前，那个暖萌可爱的小女孩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日子，又让他在失去她的一个又一个日子里加倍孤独。在那些无法成眠的漫漫长夜里，他后悔过、担心过、害怕过、思念过、伤心过，祈祷过，也曾放弃过。
他以为，那样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没想到，十四年之后，上天又一次把她送到了他的面前。即便她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可他依然感激上天的眷顾，也暗暗发誓，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绝不。
念玖把合同装进包里，向陆劭珩告辞。
陆劭珩有心留她一起吃午饭，一看墙上的挂钟，才九点三刻，不由地后悔自己把时间定太早了，想送她回去，可接下来又有重要会议走不开，只好把丁炜叫进来，让他安排司机。
念玖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的。”边说边大步往外走。
陆劭珩只好作罢，把她送到电梯口，心里颇有些不舍，却也只能说：“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嗯，再见。”念玖进了电梯，冲他挥手道别。
电梯门缓缓合上，很快就将那道娇美的身影关在了里头。
陆劭珩突然觉得心脏的某个角落也随着电梯下沉。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难受极了。
他站在电梯前，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快步走回办公室。
他想，现阶段能填补这空缺的，也只有繁忙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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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酐畅淋漓的大雨，延续了近半个月的高温天气就此退场，气温回落，空气也变得十分清新。
念玖独自漫步在江城最繁华的CBD核心区，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蓝天、白云、高楼、车流，路边的香樟树、绿化带里的灌木丛、公交车站里的大幅广告、摩天大楼顶上的企业logo...每一处皆是风景，每一处都是素材。
她走得很慢，看得很细，灵感来的时候，就随手画在手账上。
就这样，她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家。
出电梯的时候，正巧隔壁的大门从里头打开，穿着正装、拎着公文包的梁向宁从里头走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念玖微微一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梁向宁点了点头，随即奇怪道：“许小姐今天不上班吗？”
念玖便说：“我前段时间辞职了，现在是无业游民。”
梁向宁本是随口一问，想她大概会回一句“今天休假”之类的，没想到听到这样的答案，眉头微微一皱，收回已经跨进电梯的右腿，冲着她的背影问道：“许小姐学的是什么专业？”
念玖本也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拐向了家的方向，闻言又顿住了，转回身，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交底，因为在她看来，这种出门时的偶遇，一般都不会聊过于深入的话题。
梁向宁一眼就看出她的顾虑，很快解释道：“我是一名律师，之前虽然不在江城工作，但多少有点人脉，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合意的工作。”
念玖微微有些吃惊，随即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暂时不打算找工作。”见他皱起眉露出困惑的表情，又补充道，“我现在在家里，画儿童插画。”
梁向宁了然地点了点头，说：“原来许小姐是个画家。”
“离画家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念玖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脸上飞起一片浅浅的红云。
梁向宁将手伸进西装内袋，从名片夹中取了张名片，双手递给她：“听说插画师是个‘高危’职业，盗图、骗稿、版权纠纷、拖欠尾款等等问题比比皆是，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