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妲也觉不可思议:“你这丫鬟怎么竟出馊主意,瑜儿你就一门心思等表哥回来,我今儿把话放这里——别管温家长辈是什么态度,他一定会娶你!瑜儿你信我,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她又懊恼道,“都怪我,得到消息太晚了。”
殷芸洁小声安慰道:“也不能怪你啊,赵家祖母瞒得紧,我们只当瑜妹妹惊吓过度需要清静,谁能想到期间发生这许多事情呢?如果不是榴花溜出来报信,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赵瑀看向榴花的目光登时变得严厉起来。
榴花眼泪唰地流下,她不求赵瑀,反而跪倒在张妲面前,“求您再劝劝小姐,或者再派人催催温公子赶紧回来救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够了!”赵瑀厉声喝道,她虽然是个随和的性子,却容不得榴花一而再、再而三地擅做主张,尤其是榴花言谈中对李诫的蔑视,让她更觉气恼。
“你既然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从现在起就不要进我的院子。”
榴花还要求情,却听赵瑀喝道:“出去!”
榴花脸涨得通红,一捂脸哭哭啼啼跑出去,殷芸洁劝道:“她也是为你好,你……”
“好啦好啦,”赵瑀摆手道,“我马上就要出嫁,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不说这些了。”
殷芸洁细长的弯眉微蹙,“你再细想想,出嫁从夫,妇人的地位取决于夫君的尊卑。咱们一处常玩耍的,今后都会嫁入高门,只有你……他日姐妹们再见,你当如何自处?”
赵瑀道:“我不在乎,跟着他哪怕吃糠咽菜我也认了。”
见她如此坚决,殷芸洁便不再多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张妲说:“瑜妹妹这是铁了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温公子就是和瑜妹妹有缘无份。我们多说无意,不然算了吧。”
张妲只盯着赵瑀,“你真的决定了?不后悔?”
“嗯。”
张妲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良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不说了,但是有一点你记住!”
她紧紧握着赵瑀的手,表情严肃认真,“咱俩从小就交好,以后也不能生疏了!如果你有什么难事愁事不方便和家里说的,一定要来找我,让人给我带口信也成,千万别一个人傻扛着,你这丫头务必给我记住了!”
说着,她的眼泪落下来,滴到赵瑀的手背上,热热的。
赵瑀含泪笑道:“我知道,有事一定找你帮忙,到时候你可不许推脱。”
她二人说着交心话,殷芸洁脸上仍笑吟吟的,眼皮却耷拉下来,端着茶盏,一下一下划拉着茶盖。
送走两位手帕交,赵瑀靠坐窗前,继续绣着红盖头,只是这次,她有些心绪不宁。。
天色渐晚,苍茫茫的暮色铺满大地,朦胧了万物。
赵瑀揉揉发涩的眼睛,停下手中活计,略活动了下肩颈,走到多宝阁前,取下一个长方锦盒。
里面是一套惟妙惟肖的小泥人。
赵瑀拿出来,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有讨价还价的妇人,有嬉闹的孩童,有挺胸凸肚提着鸟笼子遛弯儿的老爷,也有头戴儒巾提着书箱的书生……
她鲜有机会出门,每当她在家闷的时候,就会把这套泥人拿出来,边摆弄着边想象外面的热闹景象。
她经常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这次,她却笑不出来了。
那书生的书箱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竹”字。
夜风带着梧桐花的清香,从窗子飘然而入,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赵瑀来到窗前,闭着眼睛仰起头,探出身去,不知何时开始,嗅着这股清香,她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一切都过去了。
似乎有什么划过自己的鼻尖,好香,好痒!
赵瑀睁开眼睛,却是李诫拿着一支梧桐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斜斜靠在墙上,歪着头懒洋洋地说:“干嘛呢那么出神?”
赵瑀微张开嘴,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嚏!”
好像小猫轻轻打了个喷嚏。李诫乐了,咧着嘴笑得很开,“你打喷嚏都这么秀气,不像我,惊天动地的,有一次当差没忍住,差点把廊下的八哥吓死了。”
本来赵瑀还有点不好意思,经他一说反而不尴尬了,问道:“你当差不能打喷嚏吗?”
“也不是不能,王爷喜静,我们这些侍候的人就不好弄出声响。”
李诫瞥见桌上的泥人,“你喜欢这个?西城那头有家专做泥人,改天我给你送几套来。”
赵瑀把泥人放入盒子收好,“说不上喜欢,只是无聊时拿出来摆一摆,你进来说话。”
李诫没动地儿,笑笑说:“我是抽空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他犹豫了下,凑近说道:“瑜、瑜……”
赵瑀睁大眼睛看着他。
“瑜……”李诫的神情变得有点僵硬,忽说,“雨好大啊,昨天的!你昨天淋了雨,虽是夏天也要当心不要着凉,姜汤有没有喝?”
赵瑀笑道:“我没事,挺好的,你也要多注意呀。”
李诫应了一声。
二人突然没了话说。
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击碎了二人间的沉闷。
李诫似乎刚想起个事,“那个,明天我上门提亲。还有,建平公主那头你不用害怕,咱们成亲了就离开京城,去南边,她手再长也够不着。”
“去南边?”
“嗯,任职文书还没下来,不过基本能定下来是去南直隶,约莫是个县官。”
赵瑀是真心替他高兴,“那我提前恭喜你啦。”
“同喜同喜!”李诫顺口回答,话刚出口就看到赵瑀脸红了。
李诫咳了一声,“那、我走啦。”
他必须要走了,因为他发现此刻他不会说话了。
赵瑀目送他离开,然后把放着泥人的长方锦盒压在了柜子底。
翌日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赵家又迎来了李诫的登门提亲,和前日有所不同,陪同李诫来的人赵奎也认识。
魏士俊,赵奎的同科,学士府庶出的二公子,金科状元。
李诫老大不客气说:“上次你们嫌弃袁总管是个奴仆,这次总不会嫌弃状元郎了吧?”
赵奎看看李诫,又看看魏士俊,“你们怎么会认识?”
魏士俊摇着一把泥金折扇,显得颇为风流倜傥,“赵兄,这话说来就长了,以后慢慢再说,敢问伯父在不在?”
赵奎脸拉了下来,“不在!”
李诫哈哈一笑,“赵老爷是不是在国子监?放心,他准一会儿就回来。赵公子你别不信,一炷□□夫之内,你肯定能见到你爹的面!”
赵奎嗤笑一声,根本不信。
结果一杯茶还没喝完,门上就传话——老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改了下男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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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赵老爷四十多岁,略长的国字脸,漆黑的八字须修得整整齐齐,一双不大的眼睛微眯,嘴角下吊,看上去就像学馆里的教书先生。
李诫和魏士俊给他行了晚辈礼。
赵老爷客气几句坐到上首,眼光上下扫着李诫,似是在考量什么。
李诫泰然自若任他打量,丝毫不觉得别扭。
魏士俊左右瞧瞧,便笑道:“本来我父亲要亲来讨杯媒人茶喝,但天不亮就被皇上叫到宫里去了,现在也没回来。李兄的婚事要紧,小侄就临时担了这桩事。喏,官媒也请来了,我当不了媒人,做个见证应该可以。伯父您可别怪小侄孟浪。”
赵老爷堆起笑容,“魏大人是我朝肱骨之臣,日夜为国事操劳,焉能为这等小事浪费精力?若他真的前来,倒是老夫的罪过了。说起来魏家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父子四进士,一门三状元!想当年老夫也曾与魏大人共事……”
他呷口茶润润嗓子,大有和魏士俊畅谈之意。
李诫无意听他说废话,给官媒使了个眼色,官媒会意,逮了个空档说起亲事来。
赵老爷收了笑。
赵奎想嘲讽他几句,碍于同科在场,他不愿失了风度,只板着脸冷冰冰地瞪着李诫。
官媒干巴巴地说着顽笑话,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在尴尬的说笑声中,赵老爷终于发话了,“成吧。”
什么成?成什么?赵奎一头雾水看着父亲。
却见李诫从椅中一跃而起,喜笑颜开冲赵老爷一拜,“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赵奎惊得瞠目结舌,指着李诫,看着父亲,结结巴巴道:“他、他……”
魏士俊摁下他的胳膊,笑道:“他是你妹夫,今后也许还是你同僚。”
赵奎叫道:“什么?!”
李诫抻了下袖子,抚平上面的折痕,笑道:“不过一个县令而已,岳父您老可别嫌小婿官儿小啊。”
县令?而已!赵奎嘴角抽搐一下,春闱后,他没考中庶吉士,只好在吏部候缺。他一心想做京官,然而等了小半年也没等到递补。再去吏部活动时,却是连外省的实缺都没了。
可李诫竟然得了七品的县令职位?他连秀才都不是,功名都没有,说不定连字也不认识,凭什么当官?
赵奎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睃了李诫一眼,却没说话,只重重吐了口粗气。
赵老爷毕竟比儿子多几分城府,吃惊过后须臾便镇定下来,正色道:“你一介卖身奴得了此般天大的恩典,定要将皇上高厚之恩铭记于心,竭忠尽智办好朝务,不得有任何谄媚奸恶之举。否则不待别人如何,老夫先要参你一本!”
他甚是严厉,完全是训诫的语气。
魏士俊愕然不已,这是干嘛呢,老丈人给女婿的下马威?瞧这架势倒像是主子对奴才训话。
李诫也不着恼,翘起嘴角一笑道:“岳父想多了,正因为我忠心良善又能办好差事,王爷才让我外放做官。所以您那些什么奸什么恶的,和我挨不着边儿。再说我无论是官身还是下人,都是王爷手里使出来的,如果我犯了错,不待您动手,王爷早发落我啦。”
一下子就把赵老爷的话堵回去。魏士俊听了,使劲忍着,好歹没笑出声来。
赵老爷脸色变了变,口气一转,又变得温和,“你心里明白就好,我是把你当自家人才说的。”
李诫笑着说明白。
赵老爷一表态,亲事很快定下了,因李诫着急上任,是以赵家美名其曰为女婿的仕途经济着想,八字也没和,直接挑了最近的吉日。
魏士俊的下巴差点掉地上:三天后办喜事,这是着急赶人走?
从赵家一出来,魏士俊就提醒李诫:“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准备,急匆匆地出门子,未免让人看轻了赵大小姐。”
李诫脚步一顿,攒眉拧目思索半晌说道:“酸书生这话有理,你帮我个忙,这样……”
魏士俊听完,失声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赵家岂不是要气死?”
李诫的笑透着几分坏,“怎么会气死,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久违的笑声也在赵瑀的小院响起。
“瑜儿,”王氏一扫之前的悲苦,满面春风说,“没想到姑爷还真有点儿本事,竟谋了个官身!哎呦,我以后可以放心喽。”
也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噗嗤一笑,凑到赵瑀耳边说:“老太太因为前天的事恼恨姑爷,嘱咐老爷晾一晾姑爷。可是老爷早早就回来,接着二话不说应了亲事,老太太气得不得了,正在屋里发脾气呢!”
赵瑀奇道:“难道父亲对李诫改观了?”
“什么呀!”王氏嗔道,“今儿个老爷在国子监碰到了晋王爷,王爷问了句你家什么时候办喜事,老爷这才急急忙忙回来。”
“没想到姑爷在王爷跟前这么有面子!”王氏喜滋滋道,“他虽是个奴仆出身,也算得上王爷亲信了吧,日后肯定能飞黄腾达。”
赵瑀却道:“他必是花了许多心力才求动王爷。”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王爷先是给他放籍,再是给官,现在又压着父亲答应婚事,必定是交与他十分艰险的差事。
王氏叹道:“这说明他对你上心,唉,话说回来,能娶到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他不上心才怪!不说这些,你看母亲给你带什么来了。”
王氏拿出个雕花红木匣子,“母亲给你的陪嫁,收好,别让老太太他们知道。”
匣子里是一千两银票,还有一间铺面的房契,并一套头面。
赵瑀不想要,正推辞间,赵玫怒气冲冲闯进来。
她一进门就向着赵瑀哭喊道:“都怪你,如今我都成笑话了!”
王氏忙把小女儿搂在怀里,温声安慰道:“玫儿乖,别哭,不许乱发脾气,有什么难事告诉母亲。”
赵玫委屈极了,“我给小姐妹们下帖子,她们说我有个奴仆姐夫,和我来往会丢面子,谁也不来!都怪大姐姐,平白连累了我。”
王氏歉然看了赵瑀一眼,意思让她别和妹子计较,又劝赵玫,“别听她们胡说,你姐夫不是奴仆,他现在做了官,也……”
“我才不管!反正现在没人肯理会我。”赵玫一把推开王氏,气呼呼说,“你就知道疼她,从小你就偏心,在你眼里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我受委屈你还说是我的不是……你干嘛要生我?干脆只要她一个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