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林若秋晚间照镜子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懊丧感。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的姿色欠缺了些,个子不够高,鼻子不够挺,肌肤也不够白,唯一的优点是眼睛够大,可听说眼睛大的人老得会很快呢。
她现在就很担心鱼尾纹会悄悄冒出来。
林若秋陡然回头,望着身后闲看杂书的楚镇,“陛下,您究竟喜欢臣妾什么呢?”
“为何这样问?”楚镇合上书页,摆出一副长者与晚辈谈话的架势,十分和蔼可亲。
看来他也觉得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总得有个缘由吧?”林若秋困惑的道。倘若说最初皇帝让她承宠只因她敢于接近,可这么多年,皇帝依旧独宠她一人,这其中关键何在——莫非她有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独特魅力?
楚镇想了想,沿着她的肩颈缓缓抚摩过去,“朕喜欢你的手,你的脚,雪白的……”见林若秋瞪着他,他及时纠正,“还有你那淡粉色的肌肤,当然,最重要是你的性情讨人喜欢。”
身为天子,朝乾夕惕,案牍劳形,哪有工夫认真恋爱?故而楚镇对伴侣的第一要求是相处起来要足够舒坦,有适当的情趣,懂得为他排忧解难,却又不过分占用他的时间;不能有太大的脾气,毕竟皇帝可不是为受气而生的;可也不能毫无脾气,那岂非等于对着一块木头?
林若秋听呆了眼,唔,如此说来貌似她还真挺合适的,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优点。尽管她没刻意逢迎讨好皇帝的喜好,只是慵慵懒懒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貌似皇帝喜欢的就是这些。
只能说他俩天生就挺契合。
林若秋心情愉快了些,冷不防却听楚镇问道:“那你喜欢朕哪一点?”
林若秋卡住了,“……脸吧?”
她还真答不上来,仔细想想,她一开始就对楚镇挺有好感的,可那时两人刚刚见面,她自然不可能爱上他的灵魂;当然也不可能爱上他的肉体——他那肉体最初不过是摆设。
如此一排除,剩下的就只有那张帅气非凡的脸蛋了。
林若秋恍然惊觉,原来她是个耿直的颜控?好人间真实啊。
第188章 失败
楚镇目光如电横扫过来, 林若秋急忙补救, “当然不光是脸, 还有您那颗正直纯洁无私的心, 任何女子见了,想必都很难不敬仰。”
一通彩虹屁下来,楚镇的脸色缓和了些, 气也平顺了些,却仍是揪了把她的头发,哼声道:“油腔滑调!”
“陛下讨厌!”林若秋娇嗔道, 抬手将被他拉过的地方细细抚平,以楚镇的手劲,肯定得带一把下来——她本就觉得自己隐隐有脱发的迹象, 这么一天一天的下去还得了。
这么想着, 林若秋便望了眼皇帝的头发, 惊奇地发现他发根处已显出一小撮银霜来, 是操劳过度累的?
犹豫了片刻,林若秋本打算悄悄为他拔去,谁知楚镇格外警觉, “做什么?”
林若秋避无可避,只得讪讪的缩回手, “有蚊子。”
寒冬腊月哪来的蚊子, 楚镇自然不信, 微微侧身就明白过来, 淡淡说道:“朕老了。”
林若秋忙道:“陛下不过而立之年, 哪里称得上老呢?况且……”
她本想找出身边的例子来安慰皇帝,然而却卡壳了,细细一想,她身边但凡年纪稍长些的男子似乎都驻颜有术,黄松年就不提了,虽然成日家喊病喊痛,精神却比谁都足;至于她那位便宜爹林耿,已是知天命之年,却半点都不显出老相来,头发也仍是黑油油的——难怪都说祸害遗千年,照他这个趋势,怕是活千年也不稀奇。
林耿自然是游手好闲无须操心的缘故,皇帝却要治理一个国家,所付出的体力脑力何止百倍差距,才多出一两根白发,已经算上天对他厚爱了。
林若秋温声道:“等到了陛下真正老去的那天,您再来感叹光阴匆匆也不迟,况且,臣妾到时一定也是容颜衰败、两鬓银霜,不是正好与您相配么?”
楚镇睨着她,“若你仍和现在一般呢?”
这是把她当成神仙妖怪了?她再怎么擅长保养,也不可能到了耄耋之年还是青春相貌,林若秋忍不住想笑,却仍是郑重的回答他,“那也无妨,臣妾依旧陪在您身边,就算您硬要赶我走,我也不肯走呢!”
楚镇叹道:“那可太糟,你站在朕身边就和朕的孙女一般,别人定得嫌朕老牛吃嫩草,没个正经。”
林若秋心道真如此就好了,她可以永远在楚镇心中保持最美好的形象,而非随着记忆慢慢褪色——可是当两人的外貌差距越来越大,一定会格外惊悚吧,还是携手老去的好,无论好看或是不好看,至少见证的都是对方最熟悉的样子,当年华渐衰,对于皮相的欣赏慢慢变淡,或许剩下的那份知己之情才是最真切动人的。
林若秋将衣襟上的纽子解开两粒,搭着他的肩膀莞尔道:“什么老牛吃嫩草,陛下未试过,怎知道这株草是否依旧鲜嫩?”
要验证一个男人是否年轻,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楚镇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低声道:“朕突然觉得年轻了好几岁,该不会你对朕用了什么邪术吧?”
林若秋自然不通邪术,她反倒觉得楚镇懂得采阴补阳的邪功,否则为何每每事毕,她都累得爬不起来,楚镇反倒容光焕发?
好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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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除夕宴比之往年更热闹了几分,除了几位北狄来的稀客,楚镇还特意恩准几位亲信重臣踏入太和殿,林从武也被纳入这一批次中。
林若秋怀疑皇帝就是为了给林从武抬脸才增设这么一条规矩的,否则往年怎么不见先例?君臣相得,若让各宗室看到林从武在皇帝眼中的分量,他今后的路子便会好走许多,那些权贵们也不会过分难为他——外戚的名头都是虚的,唯有能真正打入这些集体中,林从武才算站稳脚跟。
对于皇帝的心意,林若秋深深感激,也就愈发尽心操持起这场宴会来。在楚镇看来,她较为熟悉北狄那些人的饮食花样,由她统筹料理自然是最好的。
林若秋也着实准备了几道不需要筷子就能食用的美味佳肴,可当端到席上一瞧,她就发现自己实在多此一举。塔木儿和乌雷不愧是汗王钦点的继承人选,两人的学习能力都很惊人,这才短短功夫,筷子和调羹已经使得相当熟稔了。
阿丽公主则更绝,她就没吃多少东西,只是隔一会儿拿起盘中的薄饼轻轻啃两下,半个钟头过去,那张巴掌大的饼还剩得二分之一,与她初初进宫时的食量形成惊人对照。
林若秋看出她想努力表现得淑女一些,奈何却起到反作用——林从武正忧心忡忡望着她,似乎担心她生了什么重病。
不管结果如何,这两人的红线貌似已经牵上,只看最终能否走到一起吧。
林若秋决定顺其自然,她再怎么爱好八卦,也没有代哥哥娶媳妇的道理,这是林家长辈的事。等阿瑛和阿珹长大了,她再来操心她的儿子不迟。
林若秋将目光投向别处,自从安然和李蔷封了妃位之后,谢贵妃已不如先前那般引人注目,哪怕她着意打扮得光鲜无比,可众人对她的态度,已足够说明她的处境有多黯淡。
这宫里终究成了一人独大的局面。
可林若秋深有预感,谢婉玉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何况她宫里还藏着个宝贝呢。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谢贵妃就款款起身道:“陛下,臣妾命人排演了一班歌舞,想请她们出来以娱宾客,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楚镇看了林若秋一眼,林若秋处变不惊地笑道:“既是贵妃美意,陛下就允准吧,咱们也好看个新鲜。”
她倒要看看那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美人长什么模样,若能一饱眼福,也不枉谢氏这番栽培。
谢婉玉轻轻抚掌,便有一队身着轻纱的宫婢鱼贯而入,个个身段婀娜,面庞看来也极年轻,可林若秋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哪个是林月芙。她们的模样打扮都太近似了,但没有一个称得上惊艳的。
除非谢婉玉准备的法宝不在其中。
在场众人也瞧出贵妃与皇后在暗暗较劲,原以为能看一场好戏,谁知却是这样俗套的收场,不由得个个露出失望之色。
林若秋咦道:“人都到齐了么,可有遗漏?”
都到这地步了,谢婉玉总不会还把人藏着不见客吧,那她耐性可真够好的。
谢婉玉眸中仿佛闪过一缕疑惑,却仍是恭谨的点头道:“都在此处,娘娘可还满意?”
不满意也只好满意了,但俗话说得好,红花还得绿叶衬,在场并无足够脱颖而出者,于是个个都成了绿叶,一场舞虽好,收场却略显潦草,众人没看到预想中的精彩画面,难免兴致缺缺。
谢婉玉脸上尴尬之色愈浓,可见她今日其实是有准备的,只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结果皇帝没讨好,反而在一众宾客面前失了面子。
而她对座的安然则小口小口的啜饮甜酒,神情十分欢悦。林若秋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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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谢婉玉脸上已笼罩上一层寒霜,直奔西偏殿,果然看到林月芙躺在床头,哼哼唧唧捂着肚子,面上也沁出白汗来,似乎疼得相当厉害。
见谢贵妃过来,她连下床行礼的气力也无,只能虚弱的打了声招呼,“娘娘,奴婢……”
谢贵妃此时已恢复平静,半点没瞧见她的痛苦,只冷淡说道:“在自己宫里都能被人算计了去,你也真是无用。”
月芙想要分辩,奈何实在说不出话,只能委屈的掉了两滴眼泪。她哪晓得那些人会胆敢朝她下手,事到如今,月芙猜着多半是那些伴舞中的哪一个,可若是要她指证,她却指证不出来。谢贵妃对她格外开恩,衣食住行都与旁人迥乎不同,自然是因为看重她的缘故,可正因如此,也让一些人恨透了她。此番本打算好在皇帝面前一鸣惊人,谁知午后饮了放在桌上的一壶茶水,月芙就连吐带泄起来,跑了几趟茅房,两条腿跟筛糠似的,站都站不稳,她还如何领舞?只得另寻人替她上场。
虽然有辱使命,可月芙想着自己才是最倒霉的,谢贵妃既过来看她,自己总得诉苦两句,最好,是能把那幕后陷害之人揪出来,免得白白受冤。
谁知谢贵妃半点也不想听她解释,只漠然看着她,“若你病了,本宫只好将你挪出去,你可愿意?”
宫里不养吃闲饭的人,若她真被迁出宫外,自然就没机会再回来。月芙知趣的闭上嘴,可心里难免有些不平,难道她这些罪就白受了?
谢贵妃太明白她的心性,冷笑道:“要过得好、无需看人眼色,最好的法子是先出人头地。莫忘了,你不是在帮本宫,而是在帮你自己。”
说罢,便拂袖离去。
月芙捂着痛如刀绞的腹部,恨恨望着那人背影,心道你又神气什么,等哪日你也被人下药,你才知道厉害呢!
第189章 恶念
宴会结束后, 林若秋顺理成章地将安然留下来, 说是请她帮忙清点筹算——每次举办家宴惯例要摔碎不少碟子, 丢失几样东西,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得有人负责统计清楚, 不然平白冤了谁,宫里人难免心有不服。
安然如今是四妃之一,为皇后分忧本是分内之事, 是而旁人并未起疑。但她俩都很清楚,待会儿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件事。
林若秋一望见她那副喜孜孜求夸奖、求表扬的神情,便觉得头疼, 她本想点到即止, 让对方会意即可, 免得伤了彼此颜面, 但显然安然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振振有词觉得自己行为是对的。
犹豫片刻,林若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那你让那些舞伎做了手脚,对么?”
谢贵妃再无聊也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 编排一支平平无奇的歌舞来取悦皇帝, 当是演小品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中途出了岔子, 她所准备的棋子才未能现身。
安然点点头, 初战告捷, 她迫不及待要同人分享胜利的果实,可还未来得及开口,林若秋便已截断她的腹稿,“这样的事以后不许再做了。”
“为什么?”安然的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小脸十分委屈。
林若秋不比刚进宫的时候心软,自然不会轻易被这副张致打动,只板起脸道:“你说为何?堂堂妃子跟个宫婢过不去,还害得人家卧床不起,你觉得是谁的责任?”
安然扁着嘴,“谁叫她自不量力,妄想跟姐姐争夺宠爱,如今吃的亏也都是她自找的。”
还真是孩子的直线型思维。林若秋只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头,她能理解安然是为了她好,但这种好并非她所需要的,莫说皇帝不可能对个徒有色相的舞伎一见钟情,便真如此,今时今日的林若秋也无须太过惧怕:身为皇后,她只要保持不犯错,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故而即使明知道谢婉玉想利用那月芙姑娘来分宠,林若秋也只做不知,比起阴谋会败坏她的名声,她只要使用阳谋就够了,譬如故作“公允”地挑剔一下那月芙姑娘的舞姿——她并非从小习舞,技艺自然不比专业的舞者。若是让皇后当众拂了面子,谢婉玉保准能下不来台,而经过林若秋这么一番评头品足,林月芙日后也很难再于人前露面。宫里就是这么个趋炎附势的地方,若她一舞能得帝后称赏,众人自然会将她捧上云端,反之,则会将她踩到泥地。
林若秋根本什么也不用做,自有人帮她达成目的,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反倒是谢婉玉急躁冒进,迟早得露出马脚来,林若秋只需逮着她的错处,便能将敌人一举歼灭——她相信要不了太长时间。
安然经她这么一剖析,登时恍然大悟,又有些懊悔,“谢贵妃会不会以为是姐姐您做的,查到咱们头上来?”
她之前没想那么多,只打算在林月芙茶水里下点药,让她好好吃点苦头,却忘了谢婉玉是一个多么狡猾且报复心极强的人,若被她寻出蛛丝马迹,那么……
林若秋见她已然知错,遂好言安慰道:“这倒无妨,她不敢细查的。”
除非谢婉玉不打算再利用林月芙这枚棋子,否则,她总该将这件事按下去。就算猜着背后是谁所为,她亦不会声张——正因她比赵采薇更加隐忍,此人也就更加危险。
“不过,”林若秋轻轻蹙着眉头道,“就算此事无人揭露,可本宫不能不给你一个教训,自今日起,你好好待在你宫里,无事就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