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镇见她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斜睨着她道:“你若肯花一份心思在朕身上,朕如今的日子恐怕好过多了。”
林若秋扑到他怀中撒娇,“臣妾对您还不够好么?您的哪一件衣裳不是由臣妾亲自挑选,一饮一食不是由臣妾亲自安排?”
论起一个贤妻的本分,林若秋自认为已足够周到,要她像热恋中的情人那样天天黏着,甜言蜜语张口既来,那她却做不到——也不看看两人什么岁数了。
再说,宫中唯皇后一人独大,根本没有小狐狸精来跟她争宠,她费那些劲做什么呀?更别说一群儿女将她支使得团团转,她能抽空跟皇帝说说话已经很不错了,哪顾得上别的?
楚镇瞧见她这副狡黠灵动又头头是道的模样,只觉气恼难言,他不过是想多些时间二人独处,偏偏总是不能。可他亦知晓林若秋所说的是事实,有周遭这许多眼睛围着,两人想抽空甜蜜一下都很难办——为人父母者,就是这样艰难。
眼下煞风景的就来了。
“大公主,大公主!”走廊上一连串的声音喘着气,似乎是仆役在阻挡某人擅入。
奈何大公主景婳已经咋咋呼呼地闯进来了,“母后,阿瑛他……”
此时才注意到床头多了个人影,景婳瞪大眼睛,“父皇您怎么在这儿?”
而且青天白日的,居然还关着门?
楚镇握手成拳放在嘴边,掩饰着干咳了咳,反将她一军,“朕怎么不能在这儿?”
也对啊,景婳想了想,发觉自己竟然答不上来,也就不再理会,只跺着脚道:“父皇您先出去,女儿有要事同母后商讨。”
林若秋同楚镇面面相觑,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有“要事”了?难道是他们低估了这几个孩子的智力?
楚镇摆出做父亲的威严,“胡闹,朕是天子,莫非还得避着朕?”
景婳伶牙俐齿也不知跟谁学的,“天子日理万机才懒得管这些小事呢,父皇您还是回去批您的奏折罢。”
楚镇发觉自己竟然不是女儿的对手,不由得大感诧异,但看景婳紧抿着嘴,可见他若是赖着不走,这小妮子必然什么都不肯说了。
楚镇只得宽容妥协,向林若秋道:“朕晚上过来陪你用膳。”
林若秋点点头,“陛下去忙吧。”
待听到房门阖上的吱呀声,景婳方紧张地坐到床头来,抓着林如秋的手正要说话,林若秋却警告的瞪她一眼道:“若是关于宣平侯府大公子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母亲不会同意的。”
这小丫头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新春到她姑母湘平公主府上拜了个年,回来就心心念念说起遇到的一位稀客,成天念叨个没完,看样子似乎非嫁给他不可——知好色慕少艾虽是常有的事,可景婳毕竟年纪尚小,林若秋也想多留她几年,怎可能这样轻易答应嫁人。
再说,那博望侯卫家虽以美色著称,无论男女,可这样注重皮相的世族看起来就不足信赖,只怕满肚子花花肠子,纵然真要订婚,林若秋也须好好考察几年,彻底放心之后才肯松口——她其实并不在意女婿的门庭,要紧的是诚实可靠,不能辜负她的女儿,官位可以再升,钱财可以再挣,唯独一颗赤子之心是最难求的。
林若秋严肃地望着女儿道:“你父皇和我也是一样的意思,若再敢提起博望侯府的事,母后就不许你出宫了。”
她满以为景婳会大惊失色,谁知对方却只气恼的道:“谁和您说这个?女儿要说的是阿瑛的事。”
林若秋诧道:“他能有什么事?”
楚瑛性子一向文静,在外人面前尤其腼腆,这一两年渐渐开朗些,看起来亦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按说是很少犯错的。
林若秋敏感的道:“是不是师傅因为功课训斥他了?”
楚瑛这孩子其实也不笨,只是资质算不上太出色,有时候竟会叫一同进学的几位王府世子给比下去。那江南来的顾先生以帝师自认,对于楚瑛这位大皇子尤其高标准严要求,有时候难免失之严苛——林若秋想起来也是头疼,她心疼儿子,也很能理解顾先生,两方面都是难处。
景婳支支吾吾道:“倒不是因为先生……是学塾里头,阿瑛跟王府那几位世子吵起嘴来,竟至挥拳相向,连顾先生都被泼了一脸墨汁,嚷嚷着要告老回乡呢……”
话音未落,房门豁然被人推开,但见楚镇急遽问道:“我儿赢了还是输了?”
林若秋正自呆若木鸡,听到这话不由得转过头去,皇帝怎么还没走?
等等,您这关注的重点不对吧?
第208章 教子
意识到林若秋投来责备的目光, 楚镇忙改了口,正色道:“开玩笑,开玩笑。”
虽说他可以做一个宽容开明的父皇,可逢到真正原则性的问题,还是得站在大义上的。天地君亲师,敢对先生无礼, 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宽纵,即使他们眼下还是一群半大孩子。
当然, 要是楚瑛在这场混战中打了胜仗,楚镇多少会高兴一些——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身为皇帝的儿子,怎么能连打架都打不赢别人呢?
林若秋这厢严肃了气氛,方朝着景婳道:“你继续说。”
景婳却一反平时那利索的嘴皮子, 蝎蝎螫螫的不肯张口, 还望了眼她父皇,自然是怕楚镇得知实情之后会责罚瑛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对这句话的威力却已很有领教。皇帝虽大半时候都是慈父,偶尔却也威严得很呢——只除了对母后例外。
楚镇见状,便愉快的撒了个谎,“你放心大胆的说, 朕不责罚他便是。”
景婳有些怀疑, “真的?”
“真的。”楚镇向他保证。反正身为天子, 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供他使唤,压根用不着自己动手。
景婳看不穿大人的诡计,也就老老实实的招供了,“……原是邺王府上的两兄弟带了一只兔子去学塾,谁知那玩意在衣裳里闷久了,乱拱乱动起来,才叫先生发觉……”
林若秋平静道:“阿瑛想必也摸过那东西了?”
景婳怯怯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林若秋并不生气,以阿瑛的年纪,对小动物难免好奇心切,何况平时很少有接触的机会——天家孩子娇贵,生怕被些畜生染了脏病,乳母们向来是不许乱碰的。
她那个年代的小孩子已经会在课堂上递纸条写情书了,比较起来,这群毛头小子还算是单纯的——当然也可能由于都是男孩子,缺乏写情书的对象。
“那后来是怎么打起来的?”林若秋皱眉问道。
按说这种违反纪律的东西要责罚也是一同责罚,不至于先起内讧啊?
说到这个景婳便来了劲,气咻咻的道:“还不是三叔家那俩小子,一出了事便只顾推到皇子头上,别说是阿瑛了,我也气。”
林若秋见她蜜粉色的脸颊如同沁了胭脂一般,鼻端也涨得通红,心中固然惊叹这女孩子的美貌,却也有些忧虑:按照时人的审美观,景婳的肤色还是偏深湛了一些,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到舅舅家里去度夏,她跟着阿丽公主野马一样四处撒欢,怎么不得晒成个黑小子?
至少在出阁之前,得让她静养一段时日,把这身皮子养得白回来。
林若秋将女儿的未来放在一旁,先关心眼前的事,“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那到底是谁对先生出的手?”
小孩子之间打闹一场不算坏事,偶尔还能增进感情,可若是放肆到连先生也波及其中,那就非得制裁不可。
景婳讪讪道:“阿瑛不小心将砚台扔到先生头上,貌似砸中鼻子……”说罢又忙补救,“不过那衣裳上的墨汁却是邺王府两小子溅上去的,这可赖不到阿瑛头上。”
林若秋冷哼一声,“他两个倒乖。”比起伤人,弄脏衣裳的罪名可小得多了,可别说那兔子还是他俩带进来的。
可事已至此,追究谁的责任都不是明智之举,要紧的是先安抚好顾先生,否则他若是走了,谁来教导这些混小子?
林若秋蹙眉问道:“顾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她见景婳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好不到哪儿去。
景婳垂头道:“说是鼻子上出了许多血,已经送往太医院包扎去了,不过我估计应该伤得不重,母后您想呢,阿瑛才多大的力气,总不至于把鼻梁骨都给砸断了吧?”
林若秋冷声道:“你还巴不得砸断哪?”
景婳不敢说话了。
林若秋思量一回,估摸着顾先生应该伤无大碍,否则太医院早就上报了——这样大的事他们怎么敢瞒着?但伤情事小,伤了先生的自尊事大,看来这回她不让楚瑛好好道歉,顾先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幽幽叹息一声,林若秋便看向皇帝,“陛下的意思,打算怎么办?”
楚镇眸光饶有兴味,“你待如何?”
林若秋沉声道:“自然是不能不罚的。”子不教父之过,楚镇身为阿瑛的父皇,儿子犯了错,自然得由他来惩治。
楚镇点点头,“好,那就朕来。”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林若秋的心却不由悬起,她太知道楚镇的脾性,若是真动了大气,手段比起暴室的那些刑官温和不了多少。
如此一来,她反而不放心由楚镇出手了,忙道:“还是让臣妾自己来教训他吧。”
不然皇帝出手没轻没重伤了孩子,她反而瞧着不忍心,还是自己掌握力道更精确些。
楚镇无奈的望她一眼,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身为人母,体谅孩儿亦是情理之中,他只得颔首,“那朕先回太和殿批折子,等晚间再来训他。”
只这一句,便等于默许了林若秋的“徇私”行为,林若秋感激的目送他离去。
送一行人离了琼华殿,林若秋这才虎视眈眈回转身来,“阿瑛呢,他现在何处?”
尽管承了皇帝的情,可林若秋也不愿做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母亲——慈母多败儿,她深知皇帝对孩子的期许,由此益发不能放松对楚瑛的教育。
景婳心惊胆战望着她的脸色,悄悄咽了口唾沫道:“阿瑛去了昭阳殿,李德妃正在开解他呢。”
听见去了李蔷宫里,林若秋稍稍放心,李蔷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过会子就会将他带来的。
给了景婳两块糖让她自己耍去,林若秋方蹙眉朝着红柳道:“阿瑛似乎很亲近李氏。”
红柳道:“德妃娘娘没孩子,一向对大皇子视若己出,大皇子爱往昭阳殿去亦是情理之中。”
林若秋自嘲的笑了笑,“他是有些怕我呢。”
红柳忙劝,“娘娘不也是为了大殿下着想么?等他再长大些,总能体会娘娘的苦心的。”
林若秋不否认,她对楚瑛比对其他孩子要更严苛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抱有过多期许的缘故:一个明君可使国祚延长百年,若是昏聩之人坐上皇位,只会加速江山衰落,楚瑛身为长子,理所当然肩上的担子要比旁人更重一些,故而林若秋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楚镇忙于朝政,教导子女的重责无疑便落到她头上,林若秋既不想皇帝有后顾之忧,也不想孩子们的前途毁在自己手上,故而心上的弦始终紧紧绷着,实难松懈。
她轻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
主仆俩干坐到黄昏,奈何始终不见楚瑛回来,饶是素来镇定的红柳亦有些沉不住气,道:“奴婢去昭阳殿看看。”
然则她才刚起身,就见安然牵着大皇子回来了,忙行礼道:“贤妃娘娘安好。”
安然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这才领着孩子上前,向林若秋笑道:“我方才去昭阳殿跟德妃姐姐说法,可巧见大殿下也在那儿,顺势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林若秋感激地望她一眼,来不及答谢,先命人取了戒尺来,满以为楚瑛会和往常一样背着手站立在墙边,谁知他却脆声道:“母后不必打儿,孩儿明日就去向先生告罪,总不让父皇母后因儿臣蒙羞便是。”
说罢,便一溜烟的回房,连门闩也得堵上了。
林若秋一怔。
安然道:“大殿下这样懂事,姐姐可欣慰了?”说罢便自顾自的坐下,又为自己倒了盏清茶。她与琼华殿来往频繁,熟得跟自家人一样,众人皆见怪不怪。
林若秋知道她并不是在夸自己:阿瑛若真的懂事,就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而非什么不让父母蒙羞——这样有目的性的道歉,自然算不上真诚。
安然叹道:“恕我直言,姐姐有时候对大皇子太严苛些。”
这点林若秋无从辩驳,她自己也认同,“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若一味放肆溺爱,反倒是害他。”
安然嗔道:“可是姐姐,大殿下终究只是个小孩子,你用这样严格的教条却约束他,却默许他会心甘情愿接受,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
林若秋无言以对。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极赤纯的,只认外在,不究其里。谁天天对他笑,给他好吃的好喝的,他便乐意亲近谁,姐姐好歹是一国之后,莫非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么?”安然轻声道。
林若秋愈发沉默,她当然懂得,可就算懂得,她也不能如此去做——若阿瑛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或非嫡长所出,她可以放心地任其玩乐,但在其位则谋其政,已经被这层身份给框住了,叫她怎么宽纵得下来?
安然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唯有一同默默叹息,凝思半晌后,她却蓦然说道:“姐姐不觉得李氏对大殿下太好了么?”
林若秋疑惑的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晓李蔷对楚瑛的疼爱,哪怕对别的孩子也并不这样,可她觉得那是因为两人自小熟络的关系——安然此举,似乎有挑拨离间的嫌隙。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姊妹,林若秋不愿为此生隙,轻轻笑道:“你对婳婳不是也很好?”
安然摇摇头,“大公主跟我是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不怕告诉姐姐,我把她当妹妹看呢。”说罢却意味深长的道:“可是李姐姐不同,哪怕是自家孩子也没有疼爱到这份上的,大殿下回回过去,李姐姐都糕点果品的伺候着,要什么都由得他,反观大殿下在您宫里却处处受制,长此以往,您说大殿下该怎么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