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他清清静静做个藩王吧,远离京城,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去处。
楚镇沉吟道:“如今阿珹定为储君,这选太子妃之事……”
他可不想再冒出一个魏家了,事到如今,皇帝对于母族简直讳莫如深,得亏魏太后远在寺中,早已不问世事,否则,他定得将这笔账算在魏太后头上。
林若秋摇摇头,“我可管不了他,那孩子主意大着呢。”
但这也是阿珹的好处,他心志一向比阿瑛坚定得多,绝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所迷惑。倘若有人想在他的婚事上投机取巧,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林若秋也只能放手由他去,她不想做那种传统的封建大家长,她只想当一个开明的母亲,只是心里也难免惴惴:照阿珹的口味,儿子该不会给她娶一个野人进门吧?那就不好办了。
后来赐婚的旨意下来,林若秋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却也有些意料之外的失望:阿珹亲自选定的太子妃人选,原来是王氏的一个娘家侄女,林若秋曾在省亲的时候见过,那女孩子恰好来家中做客,模糊有些印象。
王家官阶不高,只是寻常的京中士族,但既然儿子喜欢,林若秋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她很奇怪,阿珹为何会挑中这样一个人,那女孩子与京城闺秀并无不同,他不是不好这一款的么?
林若秋将楚珹叫来问话,楚珹难得俊脸泛红,他素来是很洒脱的性子,此时却只含含糊糊告诉林若秋,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罢,就忙不迭地撒手离去,羞于谈论自己的婚事。
林若秋见儿子拼命卖关子,只得按下狐疑,直至年关将近,她叫了王氏和王盼盼来宫中说话,美其名曰思念娘家人,实则是相看一下未来的太子妃。
王盼盼经人指点,规规矩矩地向她屈膝行礼。林若秋见她体格匀称、面容清丽,心下稍稍放心,阿珹的审美还是很到位的。
况且这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吐字却很清楚,举止也很斯文,再挑剔的婆婆也挑不出错来。林若秋虽然喜欢,但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她是如何跟楚珹好上的,难道缘分这档子事纯靠天意么?
直至说了半天话,林若秋让人取了消闲的糕点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京中闺秀大多是一副小鸟胃,进了宫更是紧张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谁知一盏茶毕,林若秋就看到那点心盘子已经空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王氏小声训了侄女两句,方扭头朝林若秋笑道:“这孩子没用早膳,定是饿了,娘娘别放在心上。”
王盼盼亦规规矩矩的告了罪,灵动的大眼睛里有些不好意思,还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嘴唇。
林若秋含笑道:“无妨,东西摆出来就是要人吃的,再说咱们都是一家子,何必拘着礼。”
王氏谢了她的宽宏,又悄悄拧了侄女两把,显然是要她注意点形象。
林如秋见那女孩子意犹未尽的模样,心中便洞若观火:她哪是没用早膳,她就是胃口太好而已。
敢情阿珹喜欢的就是这一款的?难怪都说子肖其父,这父子俩的口味也是没谁了。不过,大概这就叫反差萌吧。
林若秋夸了夸儿媳妇,顺道又在心里夸了夸自己,一缕矜持的笑意爬到脸颊上。
选太子妃一事,至此便尘埃落定,林若秋命钦天监择了个黄道吉日,亲自主持小夫妻完婚,这个新年,于是过得分外热闹。而那些觊觎外戚之权的臣子们,也终于歇了妄念,一心一意恭贺起新人来——王家在京中的地位无足轻重,对他们自然是毫无妨碍的,总比死对头得了势要强。在这样明争暗斗的心思之下,众人反倒感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待得春回大地之际,琼华殿中的林皇后又诞下一名公主,母女俱安,宫中于是又添一层喜气。且因时隔多年,众人倒有些恍然之感。
林若秋欣喜的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她的肌肤雪白,瞳仁乌黑,轮廓虽还不十分明显,却已经叫人挪不开眼。谁都知道,她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饶是皇帝这样自矜相貌的,也不得不感慨,“这孩子活像是钟了天地灵秀所生,别是嫦娥仙子下凡转世吧?”
林若秋心中一动,当即为小女儿取名为景嫦,反正她也担当得起嘛,不至于有人嫌弃名不副实的。
楚镇对此自然毫无异议,只是在乳母抱着景嫦去隔间喂奶的时候,他却悄悄朝林若秋道:“在朕心中,只有你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子。”
林若秋脸红得都能滴出血了,含嗔瞥了他一眼,老不羞的,多大年纪还说这种话?
不过在内心深处,林若秋却由衷感到一阵甜蜜,甚至于倾向他说的话是真的。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厚脸皮了。
第226章 喜丧
小公主楚景嫦长到三岁, 上头那对比她大不少的哥哥姐姐也都告别单身,各自寻了人家, 林若秋原本很担心阿瑾和景姝的婚事, 实在是这俩好得非常, 许是因同出一胎的缘故,比一般的兄弟姊妹还相亲相爱十倍,两人玩家家酒的时候,甚至击掌为誓,约定这辈子长留宫中,永不背弃, 林若秋就愁啊,该怎么把这对活宝拆开, 谁知到了成年, 用不着她出手,俩人就“劳燕分飞”了——果然是塑料兄妹情。
景姝的性子不同于长姐,一向贞静腼腆,林若秋还以为她会喜欢文弱书生的类型, 谁知找的女婿却是个话痨, 非但能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甚至恨不得将整本族谱都背给这位美丽的公主听——然后景姝就被他迷住了,两人当即对了生辰八字,回家各自禀报父母,比坐火箭还迅速。
林若秋叫来女儿,责备她不该冲动行事, 景姝却很从容的道:“女儿思至烂熟,并不草率,八字也都合过了,母后您看,很投缘吧?”
林若秋低头一瞧,唔,还真挺合适的,可随即她便严肃道:“别光看八字呀,他人怎么样?”
有时候林若秋也会相信命运,可生辰八字万万迷信不得,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呢。
景姝便低了头,娇容泛起晕红,“他说了,以后府里的一概应酬功夫都交由他来,半点不用女儿费神的。”
林若秋真是服气了,敢情女儿不是馋人家的身子,而是馋人家的口才,好今后在人情交际上省点力气?这份懒劲儿怎么像极了她呢。
算了,总归是她生的,她就不指摘什么了,只嘱咐景姝以后少带女婿进宫,有什么悄悄话小两口自己说就成了,老丈人和丈母娘肯定是受不了这份唠叨劲的。
至于第三子楚瑾也到了该分封的年纪,林若秋与皇帝商量之后,决定让他自己挑一块封地。横竖阿珹就这么两个同胞兄弟,阿瑛去了巴蜀,剩下的自然可以随意挑挑拣拣。
楚瑾没经过犹豫,欣欣然带着王妃去了鲁地,据他说,是因为新王妃自幼在齐鲁长大,颇为怀念幼时光景,因此有意带其领略一番。
林若秋只得扶额,背后跟皇帝嚼舌根道:“这就是个耙耳朵。”
“朕也是呀,可见阿瑾跟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帝笑道。
林若秋白他一眼,“阿瑾不敢凶她,您却敢凶我呢!”
“朕什么时候凶过你?”皇帝亲昵的贴着她的耳畔,似乎打算在那白腻的耳垂上咬一口。
林若秋灵巧的挣开他,并不打算翻旧账——实际上也没啥旧账可翻的,皇帝哪怕最生气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对外冷着一张脸,这是他男人的风度。不过对林若秋而言,效果也差不多就是了。
当然,时过境迁,说这些都没意思了,两人仿佛比年轻时还腻歪十倍——孩子们都有了各自的归属,不必担心他们来煞风景,最小的景嫦则还没长大呢,压根不懂人事。
皇帝听她絮絮叨叨发牢骚,只当她不满意老三所结的儿媳妇,因笑道:“你若不喜欢,以后不叫他俩回来就是了,咱们也自在。”
林若秋哪舍得放过一家人团聚的机会,再说,她就是同皇帝闲聊几句,对老三媳妇可没什么不满意的——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人品相貌样样拿得出手,比从前老大找的那个什么魏良娣强多了。
想到此处,林若秋便沉默了片刻,如今唯一还叫她悬心的,便是楚瑛的终身。虽说月月都有书信寄来,逢年过节也都会回京探视,可作为她的长子,至今仍打着光棍,林若秋不得不为其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楚瑛的性子比从前开朗多了,谈到蜀地的奇闻趣谈时,偶尔还会有会心妙语。林若秋对皇帝学了一番里头叽哩哇啦的苗话,又笑道:“如今他跟大古先生亦师亦友,大古先生也常到他那儿去坐坐呢,就连这些土话也是古先生教他的。”
大古因着癖好研究各种珍奇药材,常游历四方,难得碰上个把熟人,自然得多逗留几日,何况楚瑛的皇子身份也为他提供不少便利,光药钱就能省不少了。
皇帝诧道:“大古那个脾气,朕都说不上话,楚瑛倒好上了?”不禁啧啧称奇。
林若秋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两个闷葫芦放久了也总有个把漏风呢。”
她反正觉得挺好的,大古虽孤僻桀骜,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更将治病救人视为己任,有他为引导,定不会让楚瑛走上歧途。
她现在担心的只是楚瑛的婚事,按说川中佳人也并不少,奈何楚瑛的来信上却绝口不提,莫非竟没一个他看上的吗?
皇帝忖道:“他是否还惦记着魏氏?”
林若秋摇头,“绝不会。”
当初处死魏宁婉的时候,楚瑛不也没说什么吗?何况魏氏对他并无真心,不过是贪图权势富贵,若为这样的女子耿耿于怀,那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林若秋叹道:“可惜湘平公主的女儿柔嘉县主仍待字闺中,听说她去年还亲自往巴蜀走了一趟,不知怎的也没个结果,我总觉得对不住她。”
楚镇在儿女姻缘上看得很开,“是她的就该是她的,阿瑛若对其有情,迟早会回应她的心意,咱们呀,就静观其变好了。”
说罢,便遽然起身,要抱林若秋到净室去洗漱,实在是时候已不早了。
林若秋惊道:“快放下!您也不怕摔着?”
又不是年轻轻轻的,玩这种把戏干什么,她都觉得丢脸得慌。
楚镇暧昧的朝她挤挤眼,“怕什么,你对朕的体力还不清楚么?”
林若秋满面羞红,只得假意在他胸口捶了两下,却不再挣扎。
侧首之时,林若秋蓦地在鬓边发现一律白发,神色微微怔忪。
皇帝打趣道:“少年白头,老来不愁,你该享福啦!”
“臣妾如今还能称少年么?”林若秋嗔道。人贵有自知,不服老是不行的,她连饭量都比从前大减,早就该有此觉悟了。
楚镇吻了吻她的额头,“朕与你一同白首,你还有何不满?”
林若秋只觉心中充满温柔与暖意,是啊,这辈子她都别无他求了。有眼前这个男人陪在身边,她前世一定拯救了地球,不然,这份幸福不该是属于她的——它太珍贵,也太沉重了,以致于林若秋竟有些诚惶诚恐,担心它随时都会逝去。
建昭二十八年,太皇太后薨于未央宫,享年八十六岁,既无沉疴,也无痛楚,她是在睡梦中悄然逝去,众人都称是“喜丧”。
也的确是喜丧,林若秋赶去时,只见棺椁内的程氏面容安详,唇角还浮着一缕淡淡的笑,可见这辈子她过得十分充实,并无未了结的愿心要带到后世。
满头银霜的太皇太妃叹道:“她老人家洒脱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虽也吃过苦,好在老了苦尽甘来,子孙孝顺,衣食无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只是虽如此说,她脸上却露出一线落寞来,数十年的好姊妹,说抛下她就抛下她了,今后她还能找谁说话呢?
林若秋劝道:“您若是觉得未央宫太闷,今后不妨常到琼华殿来,陛下和本宫都会欢迎您的,何况,景嫦也在呢!”
太皇太妃知她怕自己起了拙志,会追随程氏而去,才想用小孩子来吸引注意,因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辈。老姐姐若泉下有知,也只会希望我好好活着,我定不会辜负她所托。”
林若秋见她精神完好,条理清晰,心下于是稍稍安定,命人好好打点太皇太后丧事。程氏虽是无疾而终,宫里不必过哀,可该有的礼数总得尽到的,加之皇帝早前遣散了后宫,宫里实在乏人。这些老太妃或是身子不济,或是伤情故人,总不好让她们整夜跟着守灵,林若秋琢磨着,该多请几位内外命妇进宫,总得将这丧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出了未央宫,被正打头的太阳一晒,林若秋莫名有些晕眩,脚下踉跄了几步。
红柳忙搀扶着她,一面担心地望着她发白面孔,“娘娘可是没休息好?不如奴婢扶您回宫歇一歇,或是让黄大人来瞧瞧。”
林若秋摇摇头,努力站稳脚跟,“不必了,眼下皇祖母的事最要紧,等忙过这阵再说吧。”
说罢,便自顾自地清点起名册来,宫里多少年没经过这样大事,怕是都无头绪,若不由她亲为打点,这宫里也没个主心骨。
红柳望着她肃然面容,心下却愈发不安起来:皇后娘娘的身子,这两年似乎越来越差了。
第227章 不舍
待得操办完太皇太后的丧仪, 林若秋终于病倒了。最初只是精神不济,胃口也不大好, 渐渐地, 竟连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 甚至下不了床,人也比先前苍白消瘦不少。
好似在一夜之间,她就从盛年过渡过暮年。
太医院对此一筹莫展,饶是黄松年这般资历深厚、处理过不少疑难杂症的,看完脉象后,也实在说不出所以然来, 对外只好宣称皇后是因生育三公主损了身子,当时尚可支撑, 过后却露出虚亏来, 当然,不是什么大病,静静地调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楚镇听到这样敷衍的答案,自然暴跳如雷, 林若秋只得安慰他, “他们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难不成说我要死了么?陛下您怕是立刻就要杀头罢。”
作为当事人,林若秋反倒格外云淡风轻,她听说过一句话,“小病不断,大病不犯”, 像她这样平日连感冒都不得的人,一旦衰弱起来,才会让人格外担心吧?
楚镇的眉心攒出深深的沟壑,他素来是个很坚强的男人,此刻却轻轻颤抖着,仿佛山陵崩塌一些。
林若秋握着他的手道:“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陛下无须太过在意,这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