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不过往御花园闲逛了两圈, 就有少说十个宫娥制造机会与她偶遇,太监还不算在内,吓得林若秋连忙回到琼华殿,连安然宫里都不敢去了。
她找准机会婉转向楚镇提议,“妾想将琼华殿的宫人裁减一波,将他们安顿到别处去,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楚镇挑了挑眉,“是他们伺候你不周到?”
林若秋见他隐隐有发火的迹象,连忙好言安抚,这人未免太多心了,也不看看她如今是什么身份,谁敢怠慢她?
不过能得到一个男人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切,林若秋心内亦是暖融融的,她便说道:“陛下无须多虑,她们伺候妾伺候得很好,只是妾想着,身边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
因将这些日子宫人们“毛遂自荐”的风波告诉楚镇,林若秋的意思很明白,一来琼华殿就这么点地方,人多了未免招摇;二来,那些人里不乏谢贵妃、赵贤妃宫里的,就算偶有出色之辈,林若秋也不敢讨要,犯不着为这个得罪地位高的妃嫔主子;三来,人一多,难免人心浮躁,她这琼华殿也将不得安生了。
若是能趁机将琼华殿的宫人裁去一拨,杀鸡儆猴,想必那些人也能收收心,不再一窝蜂的涌上来。
楚镇沉吟道:“朕原想着给你宫里多添几个人,你如今刚得晋封,又身怀有孕,除却照顾你的外,多些人也能撑撑场面。”
她要撑场面做什么呀!林若秋光是想想自己每每出门时前呼后拥就觉得快要窒息,她这人自在惯了,巴不得跟着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赏个风景或是吃点东西都得注意别人眼中形象,那她还不得把自己给累死?
林若秋便伏在皇帝膝上撒起娇来,“陛下才说心疼臣妾,这会儿臣妾说的您又不依,可见素日都是诓人来着。”
她这娇撒得半点也不卖力,只是懒蛇般的在男人怀中蹭几下便完事了,看不出诚意——林若秋也想表现出诚意来,无奈她晚膳用得太饱,这会儿撑得慌,还能动就算不错了。
楚镇却已被她逗笑,揪起衣襟上的两只小爪子将她身子扳正,继而正色道:“那朕便依你所请,也不必费神挪来挪去,只将内殿的宫人匀一拨到外殿去,你看如何?”
林若秋一想,皇帝的主意竟是比自己更妙,若真无缘无故把人赶出琼华殿,只怕那些人会怀有怨恨之心,进而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来;可楚镇的法子就不同了,看上去只是将某些人降了一等,却会引得他们反思哪里做得不好,进而你争我夺的在林若秋面前表功,林若秋便可择优而用之。
与此同时,留在琼华殿内的宫人亦会深感危机,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必将更加用心的做事;当然,他们也会竭力的排除异己,其余宫中的人若想插上一脚,也自会有这波人将他们拦在门外。
不愧是治理天下的英主,随便想想都是一盘大棋。林若秋不禁心悦诚服,可以预见,今后她这琼华殿必将如铜墙铁壁一般了。
皇帝做事素来雷厉风行,第二日就下了旨,将内殿伺候的匀出一波,那些人自不免到林若秋面前哀号啼哭,林若秋只用一副为难的脸色打发了他们——反正皇帝替她担了恶名,她这里反而撇得干干净净的。
不管怎么说,琼华殿总算恢复了最初的秩序井然,林若秋也终于能喘口气了。此外还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楚镇答应她的小厨房终于建设起来了。
其实用不着大兴土木,只将琼华殿西侧的一溜宫室分隔出来,改造为灶间厨房,这下不但一日三餐的饭食有了着落,连热水都能随时供应。平时洗头洗澡的热水都是在炉子上单烧的,既耗时耗力,又浪费资源,林若秋每每见了都觉心堵得慌,这下总算能舒坦了。
当然饭菜好不好吃还是得看人,为了避嫌,楚镇拨给她的都是厨娘,好在手艺都很不错。林若秋不禁起了好奇,为何那些有名的饭店饭馆多是男厨子掌勺呢?不过这问题她懒得细想,有得吃就不错了。
其中有一个姓王的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性情也很大方和气,林若秋与她十分投缘,许是这人的姓氏令她联想起家中嫡母:王氏虽为伯府太太,却甚少喜欢摆架子,林若秋仍记得小时候常常喝到她亲手做的四宝汤,当然是为晚归的林伯爷准备的,只是做得多了,孩子们都能分得一碗;后来佟姨娘进了门,王氏再没了洗手作羹汤的机会——说起来佟姨娘还是带着五岁的林若夏进门的,她原不过是林耿养在城中的外室,若非林耿到王氏和老太太跟前苦苦央求,佟姨娘还未必能成为姨娘。
林若秋有时候真是为王氏抱不平,想必王氏与林耿也曾有过恩爱笃睦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这男人终究负了她,转而投入佟姨娘的怀抱中去,王氏则仍在苦苦地等候着。如今王氏两鬓已冒出斑发,林耿走出去偶尔还会被人夸赞一句面似少年,耗费这些年的光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人间不值得。
林若秋同情她,但却叫不醒她,亦只好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帮她一把。想必经由这次机会,佟姨娘会暂居颓势,而王氏则能得到丈夫短暂的温存——大概她所希冀的也就是这些了。
暑天的热气渐渐消散,琼华殿也渐渐趋于平静。林若秋的日子是很闲适的,皇帝既命她安心养胎,她便理所应当的谢绝了外界打扰,至于衣食么……如今外头进贡的时鲜瓜果都会先送来琼华殿一部分,其次才轮到御膳房,林若秋享受着这般隆重待遇,日子可谓比皇帝还快活——而她所有的荣宠都来自于皇帝,对此,林若秋自然深深感激。
不过她如今相当于两个人,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亦不能亏待自己——因此林若秋也就心安理得的大吃大喝。
于是黄松年再来为她请脉时,便一脸严肃的看着她道:“娘娘,您该少吃些了。若孩子在母体内长得太大,将来生产的时候恐怕过分艰难。”
林若秋:QAQ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不该为了贪图口腹之欲而忽略掉未知的风险。为了性命着想,她必须短暂的做出牺牲,于是林若秋忍痛将一日四顿改成了三顿,零食分量也减低了不少。在这般努力下,林若秋脸部的线条明显流畅多了。
以致于那小太医胡卓看她时都悄悄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林若秋不以为怪,她早看出这小子是个初生之犊,甚少出太医院的。黄松年大约是为了培养这徒弟,才带着他一道进行保胎育儿的工作——当然也可能是黄松年年纪大了,精力上实在顾不来。
名师出高徒,胡卓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人也足够勤谨。黄松年每隔旬日才来为林若秋请一次脉,胡卓却两三日就来一回,有这两人为她保驾护航,想必林若秋的胎像定是无虑的。
林若秋也担心有人会在吃食上下毒,自从她爆出身孕之后,各宫送礼的人多了不少,其中不乏吃食一类,林若秋不敢擅用,而是请胡卓先行验过。
胡卓笑道:“娘娘何须如此担心,各宫送的礼都是记录在册的,他们若在这些东西里下毒,岂不是一下就能发现,倒不怕您顺藤摸瓜找上去?”
林若秋一想也是,果真一孕傻三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她见胡卓口齿伶俐,言语风趣,不禁笑道:“你似乎懂得不少。”
小太医得意的拍了拍胸口,“不敢当,卑职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多少知道一些罢了。”
他才多少岁呀,就敢这般口出狂言。林若秋瞅着这人不禁哑然失笑,若她料得不错,胡卓总不超过十六岁——他又是黄松年晚年才收的弟子。
这人虽喜好卖弄,却并不讨厌。林若秋便故意问他,“就连前朝的事你也知道么?”
胡卓信誓旦旦,“当然。”虽然不曾亲身经历,但师傅把他当亲儿子看待,那些前朝逸闻亦告知他不少,胡卓本就聪颖,自是记得牢牢的。
林若秋表示不信,“你且说一件本宫听听。”
胡卓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凑近说道:“娘娘可知,这琼华殿为何一直空落许久,直至娘娘您搬进来才有人住?”
“为何?”林若秋也正好奇,她初进宫的时候只是选侍,却能分到偌大一座宫殿,怎么想都不太科学。
胡卓愈发做出讳莫如深的模样,嗓音也压低了,“娘娘有所不知,这琼华殿是死过人的。”
“谁?”林若秋下意识问道,心头却已突突跳起。她其实胆子很小的,尤其害怕听鬼故事,但当着外人的面不便表露软弱,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
胡卓的眼瞳本就比常人略深一些,直勾勾望向人的时候恰如映着两团鬼影,他幽幽说道:“是先帝的齐婕妤。当初太后娘娘身怀有孕,这齐婕妤与她同室而居,不知怎的昏了头竟下毒谋害,虽说没能得逞,圣上却勃然大怒,下旨将齐婕妤废为庶人。后来太后娘娘搬出去,这琼华殿便成了冷宫,齐氏还在此畏罪自裁。据说她是在房梁上吊死的,死的时候脸都青了,舌头伸出有这么长,啧啧,那场面叫一个恐怖……”
他边说边拿手比划,满以为这位主子会尖叫出声——他拿这故事去吓太医院的同僚,都屡试屡效。
可谁知故事讲完了,林婕妤脸上依旧毫无动容,就好似漠不关己一般。
不愧是福泽深厚能成大事者,小太医既佩服,又有些扫兴,只得提着药箱怏怏告退,“那卑职就先回去了,娘娘注意保重,卑职改日再来探视。”
林若秋淡然点头,“去吧。”
胡卓愈发对这位主子敬仰不已,看来林婕妤一介女流倒比男子汉大丈夫还强些,瞧瞧这惊人的魄力。
他一壁胡思乱想,一壁叹息着走出去。
直至楚镇进来时——
林若秋听到脚步声,仿佛刚醒过神来,如同踩着尾巴的母猫一般扑到他怀中,悲鸣道:“呜呜,吓死我了,陛下……”
楚镇则是一脸懵逼,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吓着了?
难道是在暗示他该做点什么吗?
第27章 办法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瞧见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楚镇还是一手抚着她的腰, 一手拍着她的背好言安慰, “你如今身怀有孕, 纵然遇见何种委屈,也别伤心坏了身子。再不济就来寻朕替你做主,还怕朕不站在你这边?”
显然他以为是谁给林若秋气受了,大抵是滤镜使然, 他眼中的林若秋始终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亟须人保护的小姑娘,而非魏安等人看到的彪悍之辈。
林若秋当然乐得享受这种关切,况且体力与心理素质本就是两回事,她就觉得自身的心理脆弱得很——否则也不会听两个鬼故事就慌乱得不知所以。
林若秋伏在他肩上抽抽噎噎个没完, 但其实没流多少泪, 更像是在打嗝——她是被吓着了, 又不是真正伤心。
楚镇抬起衣袖为她拭泪, 抹了半天, 却发现袖子仍是干的,不禁怀疑起她是在假哭以博取怜惜。听说前朝就有不少有孕妃嫔靠这个争宠。
若真如此,他反而该高兴:眼前的小姑娘哪里都好, 唯独一样,太乐观, 太知足安命了些, 她若是为了他而学着争宠钻营, 那楚镇反而该对其刮目相看了。
直至听林若秋断断续续讲述完始末, 他却笑起来,“所以你就为这个觉得委屈?谁叫你强充能耐,别人三言两语就把你唬得倒三不着两,既如此,你又装什么胆气豪壮?”
林若秋恼道:“我没装。”
她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据说人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大脑会暂时短路,当时林若秋就觉得混混沌沌如在梦中,直至楚镇进门方将她惊醒。
谁知却引来一顿嘲笑,林若秋赌气坐到床沿上,正眼也不瞧那人。她是孕妇,这个阶段有肆意发泄情绪的权利,以后说不定就没有了。
楚镇见她当真动了气,只得轻轻上前将其拥住,抚着她的耳鬓安抚道:“行了,又不是朕故意吓唬你,对朕发脾气做什么?”
一面又恨恨道:“黄松年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这种人也敢举荐到朕身边来,幸而你安然无恙,万一有个不测,朕非得将他们师徒俩的脑袋一齐摘了不可。”
林若秋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倒反过来帮胡卓求情,“陛下别再说了,妾看他也未必是有心的,您若真为这么点小事打打杀杀,妾反而于心有愧。”
楚镇见她脸色已缓和许多,这才笑道:“胆子这么小,怕什么妖魔鬼怪,亏你初入宫时倒能对朕坦然相待,言笑自如,朕还以为你天生是个女中豪杰呢!”
林若秋忍不住又想吐槽了,哪有人把自己跟鬼怪相提并论的,难不成您老比鬼还可怕?
不过当着对方的面总不能说实话,林若秋便道:“那怎么一样?陛下是妾的夫婿,亦是妾的家人,哪有人在家中还畏畏缩缩拘着礼的?”
很平常的一句话,楚镇却莫名觉得心中一暖,下意识将林若秋的手捏紧了些。直至见林若秋微微蹙眉,他这才反应起来,连忙将其松开,“抱歉,朕不是有意弄疼你。”
毕竟林若秋不止一次说过他手劲太大。
林若秋:“……没事。”
大概是怀孕之后总爱胡思乱想,总觉得方才那句话十分内涵,被人听见又该误会了。
楚镇看看时候已差不多,便命人传膳来。席间两人相对而坐,楚镇用得十分舒坦——也不知是否那几个新厨子手艺格外厉害,做的菜总能对上他的口味,他在林若秋这里连吃饭都吃得香些。
反观林若秋,却只用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端起一盅鸡汤慢慢饮着。
楚镇诧异道:“你不吃了?”
怎么这人怀孕之后反而饭量变小了?不是说胎儿全靠母体提供养分么,难道在她这里竟是反过来的?
未免皇帝往更玄妙的地方想去,林若秋便将黄松年的忠告老实道出,又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您瞧瞧这张脸,快肿的跟桃儿一般了,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再胖下去,她迟早会变成猪头。
楚镇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却语出惊人,“朕还以为是被朕捏出来的。”
林若秋,“……”
好吧这种想法或许对她更有利,毕竟谁也不肯承认自己真的胖了,而楚镇也的确每天都在蹂躏她——都怪那双罪恶的手!
但无论怎么自我安慰,事实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林若秋喝完剩下的半盏鸡汤,就叹息着命人将碗筷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