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有从众之心,赵贤妃眼见偌多的人马浩浩荡荡准备出宫,亦难免眼馋心热,去年是因为摔断了腿才没能去成,今年机会正好,凭什么不去?
赵贤妃便欲命人收拾行装。
川儿跟在身后,巴巴望着她道:“那宫里的事您就都不管了?”
赵贤妃没好气道:“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事,有什么可管的。”
不过是各宫的宫人打牙犯嘴,再不然就是丫头太监们闹些假凤虚凰的故事——哪怕是乡下的里正都不会管这些呢。
况且这宫中的权柄本就被谢婉玉分去一半,后来林如秋蒙皇帝垂青,又分去了一半,赵贤妃手中权柄所剩无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宫里混得再好都不及有个孩子,有子万事足,林若秋眼下儿女双全,可不就风光上天了。
赵贤妃恨恨的道:“听说连谢婉玉这回都要跟着去,你说她打的什么念头?”
想必也是听说林若秋的皇长子是在行宫避暑期间怀上的,谢婉玉才耐不住了罢,也想去撞撞运气。她平素装得再好,再怎么清高自诩不肯争宠献媚,可事情到了眼前还不是慌了手脚,这不就想要个孩子了?
赵贤妃自不能让她拔得头筹。
川儿瞅着她道:“您莫忘了,是陛下不叫您生。就算您跟着去了,陛下照样不会召幸您的。”
经此一言,赵贤妃方才记起自己本来的出身,顿时愁眉紧锁,“那该怎么办?”
原本她颇以家族显赫为荣,可这些年的冷遇却叫她明白,陛下不会容许膝下皇子有一个出身显贵的母家,尤其是像赵氏这样手握重兵的;谢婉玉就不存在这份忧虑,谢家多年的名声保全了她,甚至于人皆相信,一旦谢氏诞下皇嗣,必然会是陛下最贤能的子孙。
但凭这点,她就输给了谢婉玉一大截。
赵贤妃咬着雪白贝齿,“不成,既知谢氏图谋不轨,那本宫必得去盯着她……”
可随即想起,凭她的本事,肯定是拦不住谢婉玉的,若真叫谢婉玉生了个皇子来——她家中势力比林若秋何止强了十倍,到时候前狼后虎,事情就更棘手了。
赵贤妃很快就下了决定,不能让谢婉玉跟着去行宫。
川儿小心觑着她的脸色,“您打算怎么做?”
赵贤妃冷嗤一声,“本宫自然有本宫的办法,总之,休想叫谢氏得逞。”
很快,披香殿的赵贤妃便自请留下为魏太后侍疾,此言一出,人人皆表彰赵贤妃的孝心,倒让沉寂许久的披香殿再度热闹起来。
谢贵妃听完明芳的传话,却无奈笑道:“她这一手使得可真好,自己得了名声还不算,迫得本宫也须以她为表率,否则便是不孝。”
明芳撇了撇嘴,“您何必管她呢?林淑妃就没管这些,照样命人收拾行李,打算随陛下去往行宫消夏。”
谢贵妃叹道,“本宫如何能与林淑妃相比?”
一双儿女便是林氏最大的护身符,她忙着照顾皇子公主尚且自顾不暇,谁又能指责她不孝?谢贵妃却不同,这些年她苦心经营积攒下的贤名,断不能轻易毁去,哪怕是点滴污点也不能够。
明芳拧眉道:“那咱们便只能留下了?”
谢贵妃颔首,就算不与赵氏争着侍奉魏太后,可赵氏以孝顺做托辞,这宫里的事总得有人主张,不然陛下回来看到一团乱麻的宫事,是该怪赵氏还是怪她?
明芳听了这番利害剖析,无言反驳,只得埋怨道:“这贤妃娘娘可真是,好端端的来这一出做什么,她若是怕您自个儿去行宫逍遥快活,一并过去就是了,陛下不会不允的。”
谢贵妃捧着一盏清茶,嗅着指尖传来的袅袅茶香,轻声说道:“她自然有她的用意。”
打从林若秋的孩子生下之后,赵氏对子嗣有多执念,谢贵妃皆看在眼里,只怕这回赵氏亦会错了意,以为她此番去行宫的目的是想求陛下要一个孩子,才想方设法予以阻挠。殊不知她另有大计,根本不屑于争宠求子。
可眼下因为赵氏冒冒失失的举措,她所布置的一切都得重新来过。
谢贵妃抿下一口微凉的茶水,心头烦躁并未减轻。她原本以为赵氏是一个可供合作的盟友,甚至想与其共谋好跟林氏分庭抗礼,如今才发觉自己一开始便错了,这样的人甚至连做她的对手都不配。
太蠢,实在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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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坐在马车里,再一次为呼吸到宫外新鲜的空气而舒畅。且这辆马车比她上次乘坐的宽绰许多,大约是考虑到两个孩子需要足够的空间,否则根本容纳不下。
此时景婳已在她怀中睡着了,楚瑛则由乳母照应着坐在后一辆马车里,林若秋得空也会让人将孩子抱来看看。
红柳端了碗浇了蜂蜜汁的冰碗给她,有意压低声音,免得吵醒公主,“娘娘若吃完觉得仍不解渴,奴婢再去讨要。”
显然这些东西皆来自皇帝的御驾。
林若秋望着她嫣然笑道:“你是想要东西,还是想跟他多说些话?”毕竟魏安就随在皇帝的车驾旁边呢。
红柳羞红了脸,老大不好意思,“娘娘您说什么呢!”
果然是女大不中用——呃,这用法似乎错误了些,不过林若秋也就将就着用了。她笑眯眯的道:“有什么好害羞的,不看魏安也是一日三趟的过来,走得比你还勤呢!”
她就不信皇帝身边只剩了这么个可用的太监,什么事都得魏安亲自过来传话,那他这个御前红人也太不值钱了些。
红柳素来皮薄面嫩,经不起打趣,遂急于岔开话题,“娘娘您可知,贵妃娘娘原本打算一并跟来的,后来不知怎的又留下了。”
林若秋当然知道,若非谢贵妃与赵贤妃皆不在,她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闲适——须知以她的位分而言,此刻的仪仗其实是稍稍逾矩的,固然因皇帝对她的抬举。可若有谢氏跟赵氏这两位同阶的妃嫔做比对,这抬举就太过显眼了些。
不过两人都不在,林若秋也就放心大胆的享受起来。她微微笑道:“听说赵氏自请为太后娘娘侍疾,谢贵妃意不自安,这才想着留下一并侍奉,也好让太后娘娘早日康复。”
赵贤妃这出实在精妙,虽然不是为了她,却着实打了谢贵妃一个措手不及。只怕谢贵妃此刻也正恼火着呢。
林若秋原以为这两人会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如今瞧来,她该森森感激赵贤妃的好意才是——林若秋算不上神一样的对手,可对谢贵妃而言,赵氏毫无疑问是个猪队友,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在这一世遇上。
第100章 共浴
马车悠悠, 很快就驶到了行宫,尽管行程并未缩短,天气甚至比往年更炎热, 林若秋却觉得这趟旅途十分舒坦,许是心境变化的关系。去年她刚生下婳婳,尽管嘴上说着不在意, 可仍免不了为外界的言论干扰, 哪怕楚镇依然宠她,她也很难做到从心所欲;今次虽不至于完全扬眉吐气, 落落大方对她而言已很容易办到,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底气。
她忽然理解了赵贤妃为何忽然变得急躁起来,说不定赵氏的猜测是对的,谢贵妃也想来行宫生个孩子,或许宫里的女人都同样渴盼着这份运气降临在身上——有时候迷信并非出自对神明的敬畏,只是想求得一份希望,一份美梦实现的机遇。不为了地位荣宠, 不为了晚年寥落, 为的只是不蒸馒头争口气。
况且随着皇长子落地,林若秋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上次她以昭容的位分跟随皇帝出巡, 坐的仍是普通马车, 可没这般惬意——她现在的车驾则是特制的, 座椅底下藏有暗格, 可将冰块或井水置于其间, 人坐在上头能感觉到阵阵凉意,如同置身于水帘洞中。
难怪都说钱能通神,这些享受更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马车在行宫门前驻足,红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若秋下车,两个孩子早由乳母接了过去。
林若秋环顾四周,眼看皇帝正大步向她走来,仿佛想像从前那样携她进去。林若秋遂拼命朝他使眼色,又向宋氏那头努了努嘴,意思在说:皇后在呢,多少克制点好。
楚镇却仿佛根本读不懂她的暗示,依旧噙着笑意快步过来,大手一抄就将她纤腰搂着,顺带着还将她被风吹落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去——这般亲昵的做派,和之前一模一样,仿佛周遭浑然无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林若秋的脸皮却容不下这般放浪形骸,使劲想将他推开,楚镇却愈发蛮横的拥着她,低声道:“别动。”
好吧,林若秋明白了,这男人的占有欲着实强烈得厉害。大抵是她这段时日太在乎宋皇后的一举一动,楚镇才格外恼火,有意要破坏这份矜持。有时候林若秋觉得他就像琼瑶奶奶笔下那些爱情至上的人物,什么规矩体统都不存在。
林若秋也很喜欢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可当一个霸道总裁具象化到身边时,她还是会有几分局促,大概是因为画风太不调和了。她后悔没将林从武带来,有这位大舅哥在,楚镇多少会收敛些——当然更可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身为皇帝,还有什么可怕的?
楚镇这厢跟她搂搂抱抱,前方那辆马车上的宋皇后则一脸淡定的下车,仿佛根本没注意到皇帝的举动,只是遥遥施了一礼,便由侍儿搀扶着进去。
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某种程度上还挺相近,都是倔强无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物,林若秋心想。就算楚镇没遇见她,就算宋皇后忘怀了那位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这两人也走不到一处,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是没法真正契合的。
她却是块松软无比的面包,可以任由人搓圆搓扁。林若秋叹息着,她若是再强硬一点儿,就该让楚镇将她的住所安排得远些,而非像现在这样,她跟皇帝的轩室紧贴在一处,宋皇后却在较远的水榭栖身。
倘若有言官在侧,妥妥的该指认皇帝宠妾灭妻了。幸而这避暑山庄乃皇帝的私苑,旁人不能擅入,官员们想求见陛下,也须先递上拜帖才行,如此便省了许多麻烦与口舌。
宋皇后自然有她的用意,林若秋诧异的则是李蔷的住所安排。她以为这两人既有事相商,便该挨在一起方便说话才是,可谁知李蔷却另择了一处僻静的所在,与宋皇后正好隔湖相望,若想见面,要不就得从湖中划过去,要不就得绕远路,怎么想都挺费事。
此刻她也没对宋皇后表示出过多的亲厚,只恭敬地行礼问好,便朝着另一头缓步离开。
林若秋望得出神,不意楚镇悄悄在她腰间的痒肉上呵了一把,林若秋登时叫出声来,及至意识到李蔷等人仍未走远,她忙死死捂着嘴,含嗔带怒地瞪着皇帝。
楚镇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理直气壮的道:“不许看她们,朕难道不比这些人好看?”
林若秋算是知道这人多么奇葩了,哪有皇帝会纡尊降贵去跟妃子比美的,简直不可理喻。不过以她的审美来看,皇帝还真比后宫佳丽们俊美不少,李蔷就不说了,哪怕曾经以绝色著称的魏雨萱也不及他——她毕竟不是蕾丝边,不可能以公平的眼光来看待女人。
因此楚镇偶尔表现出一点霸道,林若秋还是挺高兴的,是人都难免虚荣心,谁不愿意有一个英俊的男人向自己献殷勤?尤其在行宫这块远离世俗的地方,林若秋可以抛开其他,甚至忘记皇帝与自己的身份,而将它当成一场完美的邂逅。
林若秋遂暂且不去管那两人,而是一心一意地跟随皇帝赏景,行宫虽阔别了一年,里头的花木依然郁郁葱葱,未显出半点颓败迹象,可知有人精心打理。
楚镇道:“朕来之前,这座山庄一直托赖湘平皇妹照顾,她倒不负朕之所托。”
虽是皇帝名下的园林,可皇帝并非那等小气巴拉的人物,自己不住,也不许别人住。之前湘平长公主因嫌弃京中酷暑,便曾请旨到行宫暂居,皇帝也允了她,两三日前方才离开。想必湘平公主离去之前一定命人好好清扫过,半点弄乱的痕迹也无——这样体贴人意,半点也不像魏太后所出之女。
楚镇与这位皇妹的关系一向不错,哪怕如今因魏太后的缘故有了点隔阂,也并未到完全生分的地步。
楚镇又引她到先前那所有泉眼的宅院里,指着清凌凌的泉水道:“湘平之前也曾到这泉池来过几遭,甚是喜爱。”
林若秋的表情几乎有点不忍直视,“公主也在池中沐浴?”
她实在不能想象那位温婉娴静的湘平公主精光赤条在池中洑水的模样,这与她给人的形象太不相符了,何况湘平并没有山阴公主那样豪放的名声。
楚镇颔首,“说是想沾一沾你的喜气,尽快怀上孩子。”
湘平一直都没孩子,虽跟丈夫感情笃睦,可夫家那里总归有些心结。湘平性子虽柔,却也有自身的坚持,与其给驸马纳妾,当然自己生的好——何况她也不是不能生了,平白帮别人养孩子做什么?
林若秋算是知道那个谣言是怎么流传出来的,敢情大伙儿都以为她怀上皇长子是借了行宫的风水运势,可这跟泉眼有何关系?她又不是在池子里受的孕……呃,林若秋蓦地想起,她的确跟楚镇在水中狂放过几遭,这么看倒并非毫无可能。
想起曾经那些热烈的回忆,林若秋便觉耳根发烫,她正要拉着皇帝告退,可楚镇却不知何时已脱下衣裳,如一尾矫健的游鱼般跃到水中去。
他还要林若秋下去陪他。
林若秋低头望着那身天蓝色衫裙,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这身衣裳一浸水就容易褪色,等会儿若打湿了,是个人都瞧得出她在里头做了什么——哪怕只是普通的共浴,也会被些不怀好意的人误会。
衣裳还在其次,关乎到她清白的名声就不好,林若秋遂一本正经的往后退了两步。
楚镇见以目示意不管用,索性猴起半身,上岸来要抓她的脚。
林若秋吓得花容失色,正要逃离,谁知地上本就湿滑无比,她那双绣鞋又是绸布嵌的底,容易使不上力。脚下一个不稳,她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亏得楚镇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人虽然没事,可那身衣裳却完全废了。
林若秋看着自己那身浓淡不一的装扮,很想将自己描绘成一朵出水芙蓉,可怎么瞧,她都更像一只落汤鸡。
果然这衣裳就不能碰水,本来她极为钟爱那澄净的蓝色,此刻却好似生了霉一般,可见美丽与丑陋仅有一线之隔。
楚镇忍住笑道:“还出不出去?”
林若秋瞪他一眼,还怎么有脸见人?她若是这幅装扮穿过回廊,肯定不会有人将她当做淑妃娘娘,只怕连扫地的婆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