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主动一回还被拂了面儿,合懿撅着嘴长长噢了声,话音儿里还颇有些失望,翻个身只给他个背,挤兑的语气,“那你的手是不是也得乖乖的,我怕待会儿会忍不住对你霸王硬上弓!”
她时不时的一句惊世骇俗之语封鞅都习惯了,他忍不住笑,装模做样地老夫子口吻,“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
“都是师从太傅大人的。”合懿还嘴很快,“太傅大人内外兼修,教得了阿玦帝王策,也教得了我闺中......啊......你!”
合懿咬着下唇扭头去看他,封鞅更近些,胸膛紧贴着她后背,浅浅的笑音有诱哄的意味,“想我吗,想就说出来,说出来我就给你。”
肩膀被他钳制住动不了,合懿不蒸馒头也还想争口气,梗着脖子说不稀罕!
他不乐意听便折腾她一下,又问一遍,来来回回不过三遍还是合懿败下阵来,他笑得放肆,一开口话却说得温柔,“如果不舒服了就言声儿,我舍不得你一个人想着我。”
这人说话真是脸皮能与天公试比高,合懿喘了口气儿,又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凑着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边,“你方才问我有多喜欢你,灵犀......到这辈子不能没有你的地步,够不够?所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要离开我,行吗?”
“世卿......”合懿紧紧扣住他的手,唇边忽而弯起朵娇艳的花儿来,“你是在杞人忧天知道吗?”
她停了下,扭头去回吻他,“就算某一天有人拿刀抵在我脖子上让我离开你,我除了和人家拼命,也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除了死亡,什么都不能让她离开。虽然有他在,肯定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能把刀抵在她脖子上,但这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承诺,一字一句流淌进他心底深处,被他珍藏起来,不教岁月侵蚀,不教风霜染指。
犹似春晴化初雪,他的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汪浅海,无边无际的波澜起伏,却只漾着一个她。
第二日是除夕,这回的新年过得很热闹,是合懿从前未曾体会过的热闹,宁园里小孩子多,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跑着笑着闹着,声响可小不了。
临到晚上了,大家伙坐在一屋里围在火盆边守岁,长辈挨个儿给孩子们发红包,外头开始放烟花时便去院子里瞧瞧天边炸开的繁花,一晚上都不会累似得。
城里预示新年的闻钟悬挂在城中最高的钟楼上,合懿照常在新年的钟声敲响时许下了和去年相同的愿望,——新的一年,希望爹娘身体康健,阿玦事事顺遂,大赢国泰民安!
封鞅听在耳朵里竟孩子气得吃味儿起来,追问为什么她的愿望中都没有关于他?
合懿笑他没出息,手捧上他的脸,踮起脚尖让两个人额头贴在一起,极轻的呼吸和声音,“因为你在我身边,我会疼你爱你保护你,不愿假手于菩萨。”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封鞅也第一次把心事寄托给上天——只愿余生都能和她手牵着手看新年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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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弥生渡
封鞅在宁园待到初三傍晚便回城了, 但合懿耐不住老太太挽留, 直留到了上元节过后才送信让封鞅来接她回去。
他哪里会耽误, 翌日下朝便挪了大半日光景往宁园去了, 去的晚回来的自然也晚, 等进城时四下天色尽暗,但街上还残存些节日的喜庆,大红的灯笼挑满了整条街, 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西市这会子尚且喧嚷,车驾在人潮中行得缓慢, 合懿从半开的车窗里歪着脑袋往外面瞧,正巧路过卖个糖葫芦的小摊,顿时眸中一亮, 让停下车,吩咐驾车的侍卫去买了两串糖葫芦过来。
她拿在手里却没有吃,妥帖包好放在一旁的海棠小立柜上,却说是要明日带进宫给皇帝的。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头回吃糖葫芦就是十一岁那年上元节, 阿玦偷偷从宫外给我带的......”合懿想起来觉得好笑,“但他那天一路捂在厚实的衣服里, 等拿进敏德宫打开衣服一瞧, 袋子里的糖葫芦都化得不成样子了,渗出来的糖浆流了他满怀,那狼狈模样,真给我乐坏了!”
她们姐弟俩感情一向好的很, 许是因太上皇与太后琴瑟和鸣半辈子,只有这一胎双胞的一双儿女,宫里没有嫔妃或者皇子皇女之间的勾心斗角嫉妒争宠,姐弟俩甚至长到十岁前都是养在一起的,把两个不懂事的两个孩子放一起这么一段长长久久的日子,俩人竟都从没红过脸吵过架,委实很难得。
封鞅瞧她笑的欢实,说起那串糖葫芦倒教他想起来些什么,好整以暇地问,“那皇上有没有和你说过那串糖葫芦的来历?”
“唔......?”合懿歪着脑袋问得理所当然,“一串糖葫芦能有什么来历?”
她不自觉睁大了眼睛看他,黝黑的瞳仁里倒映出车窗外的细碎光华,让他想起昨日帝都上空的三千明灯,遥遥浮在静谧的夜幕中形成一片璀璨星河。
“那串糖葫芦是我给你买的。”封鞅抬手在她脸上捏了捏,悠悠然回忆道:“那时我也才入东宫不久,上元节前某日上课讲到民生,皇上便以视察民情为由要我带他出宫。视察民情自然都是借口,人出了宫门便是蛟龙入海再寻不见踪迹,直临到把口袋里的银子都花光了才想起来寻我,说忘了给你带礼物,我便顺手给你们俩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是真的够随意,当时纯粹是哄小孩子的心态,但现在想想,莫不说人生无处不巧合,他会为这一点和她似有若无的缘分而感到惊喜,好像两个人的遇见霎时间成了上天早有安排。
她十一岁时吃了他的东西,十七岁时成了他的人。
如果应了那句“吃人的嘴软”,一串糖葫芦换个香甜似蜜的小媳妇儿,那一定是世上最划得来的一笔买卖。
***
合懿要进宫去瞧瞧皇帝,封鞅早前几日已帮她递了名帖上去,翌日待收拾妥帖便吩咐车驾往宫里去,到贞顺门前时正赶上下朝,百官自夹道两侧鱼贯而出,朔风呼啸凛冽,被两侧的高墙囚禁其中,来回肆虐间吹起官员们宽大的官服簌簌作响。
合懿打眼扫了一遍没看到封鞅,未有停留,径直往内宫去了,后来果然在长信殿见着了他和皇帝,一旁静立着常宁和另一名小太监,各自手持宽大的卷轴两端,躬身颔首纹丝不动。
皇帝和封鞅正站在布防图前说些什么,只在她进来时朝这边看了眼,点头示意她稍等后仍一头扎进了未谈完的政事里。
她也没凑过去,在南边的软榻上落座,就着宫女奉上的茶点,光看封鞅专心致志议事的模样也觉得赏心悦目的很。
他穿朝服的姿态都和旁人不一样,身形挺拔若松竹,浓重的紫在他身上生出种金玉镂刻的尊荣来,胸前飘然欲飞的仙鹤濯尽世俗气,连月洞窗外一丝暖阳追逐而来,停在他的肩头栖息,他在煌煌金芒中立着,那煌煌金芒也仿佛由他而生。
这样一个人,哪怕低眉颔首亦能让人挪不开眼。
合懿的眼睛看着他,耳朵对所谈之事便上不得多少心,只听出来是皇帝欲对南境边关外的阿拜疆用兵——阿拜疆之蛮人,生于广袤的草原,长于疾驰的马背,族人个个皆骁勇善战,体壮如牛。
大赢朝初建之时曾与其有过几回兵戈,皆算不上得利,后太上皇为修养生息,才派遣镇安侯陆濂亲自远赴南境镇守,所图都是为压制这些蛮人。
大约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心中都有个开疆拓土的宏愿,胸怀大志之人又岂肯甘于只做个守成之君。
皇帝当初自太上皇手中接过这空前繁盛的大赢朝,人人都觉得他只要守着眼前的如画江山即可,但事实上朝堂中党争不断,山河中又有叛军作乱,而自他继位到如今不过一年多,党争几近平息之态,叛军也已一溃千里,内忧不足为惧之时,自然便要将目光放在外患上。
合懿纵然只是个不懂政事的妇道人家,也能看得到皇帝的野心和手段,她一向都很为弟弟骄傲,私以为,自家爹娘的文韬武略怕是全都被弟弟传承去了,一点儿没给她留......
那边二人并未让她等太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过来了,皇帝这会子瞧着心情不错,脸上带着些笑意,边走边拍了拍封鞅的肩膀,“这几日便承封详细折子上来,朕再让周秉政落实,届时不必你亲自劳神了,近几个月多在府里陪着阿姐吧。”
话听着很体人意,但在其位者无需谋其事,换句话说也就是有意暂且闲赋他。
封鞅心领神会,放在现下正在清除党争的风口浪尖上,皇帝不管是不是真的只为自家姐姐着想,对比前几位或抄家或流放或罢黜的官员,总归已经十分手下留情了。
要知道人在浪潮中,许多时候都没法子一身干净,就算他从来不曾真的参与党争,但他的身份就注定避免不了新臣一派自发以他为首。只要他还在,那就是汹汹风浪中的一盏长明灯,曜曜灯光只要还亮着,就足够拉拢众多需要在凛寒中寻求庇护的人。
皇帝愿意给他一条安稳平坦的退路,他没理由不走。
封鞅颔首应了个是,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合懿,她正朝他笑着,婉婉眉眼弯成一道明亮地月牙儿。
合懿此回来本是为瞧瞧皇帝,玺儿夭折到现在快四个月了,男人的悲痛大抵都是内敛的,她此前只听封鞅说过皇上偶尔会失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现下看他,好似也真的不需要别人的慰藉,她便不想去触他的伤口,索性闭口未提。
她让松青把食盒拿过来,里头不光有昨儿买的糖葫芦,还有几样小厨房做的吃食,一并拿出来放在案几上,看得出来是有一番心意在里头的。
“前儿个上元节,换你在宫里我在外头,所以我也给你带礼物了。”她说着把包的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袋往那边推了推。
皇帝闻言拨开袋口往里瞧了一眼,直说她小气得很,“咱俩都是大人了,你能不能送点正经的、我能瞧得上眼的东西来。”
瞧不上?合懿秀眉一拧,“这怎么就不正经了,我是觉得其他的东西都俗气,你看不上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不赖我的礼物......”
就是说东西好得很,是他这人俗气!皇帝嗒然一笑,又看了看封鞅,估摸着在阿姐眼里,除了“神仙”似得太傅,其他人大概都是凡夫俗子吧!
这么一想,还是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他把案几上的牛皮纸袋拿起来扬了扬还是放下,真心觉得当着人前吃糖葫芦太过有损威严,招呼常宁过来,吩咐道:“把这送去褚慧宫,就说是长公主的一片心意。”
褚慧宫那是瑜美人的地方呀,孕妇爱吃酸甜口的东西,宫里纵然什么都有,却就没有糖葫芦,他还真是会找地方。
但这小玩意拿去送骞瑜,合懿到底觉得不太好意思,还没等她拦一栏,一边的封鞅倒先出言道:“娘娘如今身怀龙嗣,饮食方面更需得多加注意,这吃食到底是宫外的东西,比不得御膳房的精细,依臣看,还是不宜贸然送过去为好。”
皇帝被他提醒这么一句顿时还有些进退不是了,合懿也没弄明白,昨晚上他不是还问过她为何不吃吗,都是怀孕,为何她就能吃得,骞瑜就吃不得?
封鞅也知这举动突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糖葫芦到了骞瑜手上,若是吃出个什么好歹,合懿又该如何是好?辩解的法子自然多得是,但皇上如今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再出什么问题,无论能不能查明与合懿无关,恐怕都难免心生芥蒂。
合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附和着打圆场,“世卿想得周到,况且瑜美人有喜以来我还没正式送过她什么,初次送礼只送过去个糖葫芦我也不好意思的很,别了吧。”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模样看得皇帝倏忽挑一挑眉,但也未曾多说,便就顺着她的话把这厢揭过了。
三个人又闲聊半会儿,合懿也不好过多打扰皇帝,偏过头瞧着外头暖阳正好,临时起意想去栖梧宫看看皇后,便问他,“云贞近来可好,上回在宜华山她说要教我一种酿果酒的法子呢,可惜第二日你就派人来迎她回城了……”
皇帝闻言眸中忽沉,这会子一改常态,丝毫没想藏着掖着,一开口话说得直白,“皇后如今待罪之身禁闭栖梧宫,阿姐不必挂念着了。”
第68章 尽萦损
栖梧宫的大门已有几个月未曾打开过, 朱漆的门框像把两块厚实的木板牢牢钳在了一起, 构成一座封墓石, 将门里门外隔成了阴阳两世。
合懿站在门前, 亲眼看着常宁带人打开禁锢的铁锁, 一边两个人缓缓推开厚重的朱门,入目所及仍是一派雕梁画栋的辉煌,但那辉煌中透出股暮霭沉沉地颓败, 耀耀暖阳也驱不散,像一颗顶上繁茂, 根底却已经开始腐烂的树木,只中看不中用了。
皇帝已不愿再踏足这里,男人的心一旦坚若磐石, 那么任凭女人再多绝望的哭喊也无济于事。
绝情是真绝情,但失望又何尝不是真的失望。
少年成夫妻,大婚时两个人携手走过东宫的玉阶台,登基大典上又一同站在朝仪门前受百官跪拜,是日同风万里溶溶, 那天地同辉的荣耀只可能属于帝后。
他或许没有当她是心爱的女人,但他从来当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合懿将他的失望尽收眼底, 却第一次不顾封鞅的阻拦, 言辞俱厉地指着鼻子骂他错了,错的离谱。
“你拿妻子当臣子,这就是你的错!”
她气涌如山,却一语中的, 说完便不顾身后茶盏落地的一声脆响,拽着常宁直奔栖梧宫而来。
大门开阖的吱呀声似乎惊扰了空荡的宫殿和宫殿里的人,倏忽激起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从晦暗的宫室深处延伸出来,临到门口戛然而止。
皇后披散着头发顿在原地,身上只穿一件羽白的寝衣,素净的脸颊上像落下了一整个冬日的白雪。当粉黛不再,钗环与华裳尽褪,没了皇后应有的端庄与沉稳,露出里面最本真的那一面,合懿才发现,她其实也才十七岁,比皇帝小一岁,刚及笄不过两年的女孩。
“阿姐......”她阖动了下双唇,嗫嚅的叫了声合懿。
女孩单薄的身形在风中飘忽地像根没有重量的羽毛,嵌在宽阔的门框中,愈发渺小的让人心疼,仿佛稍不注意,她就会被身后纵深昏暗的宫室给吞没了。
好好的姑娘家嫁到她家来却成了这幅模样,合懿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忙快走了几步去她跟前,临到近前时却看到她原本清明楚楚的眼睛逐渐变得迷茫,忽而又从迷茫中腾起热烈的狠厉,染红了一双明眸,霎时间似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