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树林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啄木鸟，大树被虫子咬很多个洞。”黛茜幼嫩地咬着字，慢慢把书本上头的故事讲出来，“大树很伤心，就要哭起来了。”
托尼侧转过身，用手臂垫着脑袋，听女儿讲故事。
“终于有一天，树林里来飞来一只啄木鸟医生。”黛茜道，“被虫子咬的大树看见啄木鸟飞过来，高兴地笑了。”
“咬大树的虫子看见啄木鸟，就很害怕，马上要逃跑。”
“啄木鸟医生吓跑一只坏虫子，还吃掉很多坏虫子，树林就好起来。”黛茜道。
“如果啄木鸟来得早一点，他就能挽救更多树。”托尼道。
他听儿童故事，听得居然还很认真。
“啄木鸟知道树坏了，他马上就要来了。”黛茜摇头道，“可是他不知道。”
“他可能是来得不够快。”托尼道。
他闭上眼睛。
团子觉着不对，摆摆手道：“啄木鸟医生还是救很多大树。”
她继续念书上的故事：“大树说，谢谢，谢谢你，啄木鸟医生，我们本来要放弃了，要乖乖被虫子吃掉。”
黛茜小婆婆似的慨叹：“太可怕了，爸爸。”
“啄木鸟医生治好大树，给大树希望了。”黛茜道，“所以我们要说，谢谢啄木鸟医生。”
老父亲还是闭着眼睛。
他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道：“谢谢你，斯塔克小姐。”
“不是谢谢我，爸爸。”黛茜道，“是谢谢啄木鸟医生。”
托尼打个呵欠。
复苏的睡意蔓延开来，他忽然感觉紧绷的神经松了，低低一叹，想沉进黑夜里，做个漫长的好梦。
“谢谢你的故事。”托尼道。
他把头往女儿那一钻，声音渐渐小下去：“晚安。”
黛茜在爸爸身边，听那绵长起来的呼吸声，后知后觉地发现，大人是真给哄睡着了。
她身子一趴，靠在托尼身边，悄悄地也入了梦。
第328章
米茜·库珀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于黛茜, 她是好朋友，于谢尔顿, 她是智商没那么高但很淘气的姐姐, 天才也有比不上普通人的时候，米茜的处世之道，谢尔顿怎么也没学会。
比如, 小男孩始终不能明白，定期一起玩家家酒为什么能够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或者，为什么会有小朋友因为米茜知道谁谁的搞笑事就围拢过来跟她一起玩。
人是种神奇的生物，远比自然要复杂, 可循的规律太少，谢尔顿于是不要研究人, 专心研究他的科学。
米茜在幼儿园里, 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
虽然小孩子之间总有各种各样的状况，但米茜都能想办法或者从别人那儿想办法解决，很少哭，有很淡定的黛茜在, 米茜就更少哭。
跟快乐的小女孩待在一块儿，自己也变得很快乐。
今天, 黛茜却看见米茜哭了。
库珀家的小姑娘早上来幼儿园的时候低着头, 也不要说话，谢尔顿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也是不说话。
黛茜比双胞胎来得要早, 今天她的爸爸要出门一趟，送完小孩就坐着哈皮开的车离开。
黛茜于是坐在秋千上荡着等米茜和谢尔顿，瞧见两个小豆丁从小红门进来，高兴地跑过去迎接。
“米茜！”团子乐颠颠地跑到米茜跟前，才发现好朋友的脸色瞧起来不对劲，快乐劲儿就少了一点，“你怎么不开心？”
米茜本来不要哭的。
她只是忍住，嘴巴抿得紧紧，脸蛋也鼓起来，结果黛茜一问，她终于忍不住，嘴巴一瘪，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
“都是谢尔顿不好！”米茜把黛茜抱住了，呜呜地道，“他做坏事了！”
“米茜很伤心。”小雏菊宝宝懵懵地任由朋友抱住，抬头来看谢尔顿。
谢尔顿抬头望天，嘴巴也是抿得紧紧。
索菲娅原本在小红门外站着，迎接来上学的小朋友，听见米茜的哭声，急急忙忙赶过来：“怎么了？”
米茜从教室外面哭到教室里面，像长在了黛茜身上，抱着好朋友抹眼泪。
黛茜想要去背包里拿手帕给米茜，也不成，只好乖乖站在那儿，任由米茜哭个痛快。
而米茜口中那个做了坏事的弟弟就站在不远处，瞧着米茜哭，后来才慢慢地道：“我会再给你买蚕的。”
“就不是那两条了！”米茜道，“谢尔顿把我的蚕害死了！”
索菲娅慢慢地给米茜擦了眼泪，还给点儿水喝，让小孩自己冷静一会儿。
等米茜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是谢尔顿在家里不注意，不小心坐扁了米茜养蚕的盒子。
白胖的蚕没能活到吐丝的时候，扁扁地离开了蚕世。
事发当时，其实谢尔顿也是哭了。
当他看见被弄脏的裤子，上头黏糊糊，眼泪几乎一瞬间涌出眼眶，冲进浴室，洗了很久的澡。
他失去的是一条裤子，米茜失去的可是两条活蹦乱跳的蚕。
“我看着蚕死掉了。”米茜道，“我很伤心。”
她这个伤心劲儿维持了一整天，谢尔顿答应要赔也没能让米茜好起来，直到放学的时候，库珀太太来接，说好要给米茜买她一直很喜欢的布娃娃，米茜脸上才重新有点儿笑容。
“但是我还是很想念我的汤姆和杰瑞。”米茜对黛茜道，“他们陪着我好多天。”
汤姆和杰瑞是那两条蚕的名字。
才四五岁的孩子，大概还没什么机会直面死亡，米茜今天面对了一次，很是伤心。
伤心，也懵懂。
她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样的，开心的源泉没了，很快会有另一个开心的源泉补上。
过不了多久，黛茜也面对了一次死亡。
黛茜仿佛没有亲眼看见过一个生命的消逝。
他们都是悄悄地，隔着门板，隔着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无声无息地去了，有陌生人，也有曾经很亲近的人，随时间流逝慢慢淡出别人的人生。
斯塔克家门前有一片树林，树林是小动物的家，里头住了许多可爱的小邻居，有棕榈林莺，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有时候还能看见小松鼠。
黛茜提着篮子，和爸爸一块儿在外头捡好看的树叶做儿童贴画的时候，在树底下发现一只已经死去的小松鼠。
小松鼠已经僵硬，眼睛还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怎么样没了声息，只是静静躺在树根上，等着被堆积起来的落叶掩埋，再经历一场冬雪，在开春的时候与泥土成为一体，成为大树的肥料。
黛茜问：“小松鼠怎么不动？”
她伸手要去摸摸小松鼠，被爸爸用大手一拦。
“小松鼠死了。”托尼道。
“死了。”团子震惊地。
她看看小松鼠，小松鼠一动也不动，拿出糖果来——松鼠当然也不会跳起来吃。
“就像托尔的爸爸一样吗？”黛茜问，“就是像爷爷和奶奶一样吗？”
“对。”托尼道，“可以睡很漫长的觉。”
“死了，就不会动了。”黛茜道。
她很喜欢小松鼠，平时从家里拿出花生和玉米，走在树林，就为了招引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出来，以为永远是这样，大家都可以活很长时间。
但不是的。
小松鼠悄悄死了一只，或许它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只是机缘巧合，被黛茜发现。
托尼在树底下挖了个坑。
温蒂听说，也跑出来帮忙，拿着一块手帕把小松鼠包裹起来，放进小土坑里掩埋了。
黛茜帮着抓土填进坑里。
“小松鼠会变成泥土吗？”黛茜问。
她有些懵懂，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儿，觉着被埋的小松鼠很可怜，但小松鼠又已经死了，可不可怜，它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还会变成一朵小花。”温蒂道，“春天的时候，从土地钻出来，比其他的花开得更好看。”
“可是托尔说，死了会变成星星。”黛茜道。
温蒂思考一会儿，道：“你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可以变成星星，也可以变成一朵云。”
黛茜问：“这样很好，对吗？”
温蒂的声音放轻了：“大概是很好的。”
捡树叶的工作暂时停了。温蒂怕烤炉里烤着的点心烤焦，回了别墅里去看，剩黛茜和托尼站在原地，跟小松鼠告别。
黛茜低头瞧着托尼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的几个字。
“这里埋着我们不认识的小松鼠”。
“爸爸。”团子把温蒂说了话想了想，伸手去牵老父亲的手，轻轻地道，“死是很好的吗？”
“好。”托尼道，“也不好。”
“死掉就不能看见爸爸。”黛茜道，“吃不到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去幼儿园了。”
“不错。”托尼道。
“如果我死了，变成星星，在天上看见你，我就要伤心地哭起来，爸爸。”黛茜道，“可是我会等你好吗？”
托尼觉得不好：“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死的时候，小松鼠难过吗？”黛茜又问。
或许还有藏着的坚果没吃。也不知道是不是黛茜喂过花生的那只小松鼠。
团子感觉很抱歉。松鼠太多，她不记得谁是谁了。否则就能够在地上写出松鼠的名字。
哪怕是“小斑点”这样普通的名字。
“有遗憾就难过。”托尼道，“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斯塔克小姐。”
做爸爸的蹲下来，大手扶住女儿的肩，枫糖色的眼瞳凝睇着：“但你也要知道，死亡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死亡也不是终点，只是从一种存在形态，变成另一种存在形态。”
“那我怎么有一点难过，爸爸？”黛茜问。
她想起米茜：“米茜的汤姆和杰瑞死了，也是有一点难过。我想到如果爸爸要死掉，也是很难过。”
她眼里浮起来一点儿泪水。
“因为死很容易。”托尼道，“但是说再见不容易。”
“一定要说再见吗？”黛茜问。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总得走出来，不能困在别人的人生里。”托尼道，“米茜虽然伤心，但她也已经走出来了。”
“走不出来怎么办呢？”黛茜问。
“那你想一点关于死的开心的事情。”托尼道，“温蒂说的，死之后不一定要变成星星，可以变成自己想变的东西。”
“那再变回我的爸爸好吗？”黛茜问。
她脑筋转得倒是很快。一时间让老父亲对死亡的探讨不那么严肃，甚至觉出一些好笑来。
托尼嗤一声笑了，摇着头道：“你这是犯规。”
“我要变成星星，或者变成小精灵好吗？”黛茜问。
“可以。”托尼道。
黛茜问：“爸爸也是变星星吗？”
“你是星星，那我也是星星。”托尼道。
他抬头望着树林，仿佛看天，眼神渺远起来，低声道：“要变个别的，那么变成一阵风。”
“风？”
“自由自在。”托尼道。
“那我看不见爸爸怎么办呢？”黛茜着急起来，“我就不能找到你。”
“你不用找我。”托尼道。
他低头把女儿亲亲，轻轻地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第329章
美妙的周末。
周末, 意味着不用工作，可以在家里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合法休息日仿佛不适用于托尼, 星期六一大早他就起来, 到公司去取点儿什么东西，顺便还要把佩普交待的工作给处理了，临走之前, 跟温蒂说会回家吃中午饭。
黛茜一个人在家里玩，用打气筒打气球。她低头认真地按着打气筒，呼哧呼哧，因为过于认真，没发现气球已经膨胀得不能再膨胀, 只听“砰”一声，西瓜大的气球炸开了花, 把幼儿吓得一跳。
“气球破了。”黛茜道。
笨笨在旁边点头。
温蒂听见动静, 走进来看，把气球的残骸收一收，拿了个新的给黛茜：“再试试看。”
她已经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好可以休息, 坐下来和黛茜一块儿玩气球。
家庭里只有一个小孩子，难免少了玩伴。
小黄人太闹腾, 不是合格的随从, 好像也不是合适的小伙伴，往往为着谁跟黛茜一块儿玩跳绳大打出手，打完之后达成和解, 谁也不愿意等，大家一起过来跳，团子跳绳一挥，绊倒一片小黄人。
游戏体验极差。
黛茜于是还是想孤独一点儿，情愿自己慢慢地玩。
“我会把长的气球做成一朵花。”温蒂道。
她把两条长的气球卷一卷，果然做成惟妙惟肖的小花，卡通周边似的，再一扭，还能做个可爱的帽子，戴在黛茜头上。
团子给逗得笑出一双小月牙。
她要拿着马克笔在气球上画画，把个圆圆的气球画上大眼睛，再画上鼻子、嘴巴和胡子。
“气球爸爸。”黛茜道。
她再画个小气球，那是她自己。
玩气球玩了一上午，快到做饭时间，托尼还没有回来。
好容易听见外头有人进来的声音，已经玩得没趣的黛茜一高兴，骨碌从地上坐起，跑去看是谁，结果没瞧见爸爸，只瞧见穿着西装从走廊进来的哈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