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别人,指的当然是放羊的百岁老人詹姆斯。
“这两个是美国人。”詹姆斯突然道。
他满是大胡子的脸上扬起一点儿淡淡的笑,不自禁感慨:“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外面的人了。是特查拉的客人吗?”
“白狼。”奥科耶严肃地道。
她虽然是个女人,严肃起来横眉竖目,比十个男人都要可怕。
“白狼”是孩子们淘气给詹姆斯起的外号,她倒是叫得一点儿也不拗口:“你是陛下留在瓦坎达的客人,但在提起陛下的时候,麻烦在特查拉后面加个国王,谢谢。”
有个太守规矩的护卫长,偶尔也令人啼笑皆非。
詹姆斯从善如流,改口道:“她们也是特查拉国王的客人吗?”
“不错。”奥科耶道,“很快就会离开。比如现在。”
温蒂轻声细语地哄孩子,耳朵却随时伸得长长,听奥科耶和詹姆斯说话。
她听得出奥科耶想走,就问黛茜:“回刚才那儿去看犀牛好吗?”
团子已经不想哭了,睫毛上还湿湿地挂着细碎的泪珠,点点头,刚要应好,忽然瞧见茅草顶房子后面转出来的一只白色动物,精神一振,用手指指,让温蒂看:“是羊。”
在草原上转一圈,学会了好几种动物的名称,回去念给老父亲听,老父亲也会高兴。
牧民那里也有羊,现在看见的这只,是詹姆斯的。
“羊没有什么稀奇。”奥科耶道,“那边还有很多,可以继续看。”
她说这话,急着要从詹姆斯面前离开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詹姆斯不由多看她一眼。
黛茜是见过许多的羊,白羊,黑羊,花羊,再见多少只也不觉得稀奇。
但詹姆斯的羊比别的羊要有趣些。
还只是不大的小花羊,性子却很活泼,原先自己在屋子后面吃草,转出来看见主人,很高兴地奔过来,亲昵地用舌头舔舔詹姆斯的手。
一下就让黛茜的表情生动起来。
这个不熟悉的陌生叔叔,在她眼里也似乎有了动物之友的光辉,变得了不得了。
毕竟黛茜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被小动物这样地亲近过。
从前那只在动物园给她投喂香蕉的大猩猩波马不算。
“看。”团子轻轻地对温蒂道。
才说完话,小胖腿已经迈了出去,拉着温蒂骨碌碌地到詹姆斯跟前,满脸写着期待,也想跟小羊亲近。
奥科耶横眉冷对。
詹姆斯不知道护卫长态度为什么这样奇怪,看见黛茜跑过来,抚摸小羊的头,低声道:“它很温顺,不用害怕。”
黛茜刚才遭了母鸡狠狠的一啄,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怕,但托尼平时教得很好,她勇于面对困难,这会儿慢慢地挨近,见小羊不凶,伸过手去也没有咬,终于放松,轻轻地摸了一下。
摸一下,跟得了什么宝藏似的,乐得这小的一蹦三尺高,呼哧呼哧,满脸都是笑。
连带对詹姆斯也有两分亲近。
于是原本追赶母鸡过来的小游客,到了这小屋子前有些不想回去,最后玩着玩着,还跟在詹姆斯后头,去抓草喂给羊吃。
家长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她的动手能力。
奥科耶一张脸已经板得比钢铁还硬,虽然没有阻止,却让温蒂看得战战兢兢。
保姆到底有些偏着自己带的孩子,看黛茜玩得高兴,护卫长没发话,战战兢兢就战战兢兢,还是厚着一张普通市民的脸,站在那里看黛茜玩耍。
看着看着,听见手机响,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是老板的脸,礼貌地请奥科耶帮着看看孩子,捧着手机到一旁去接。
“斯塔克先生!”
她走得不快,声音被风吹着,传到小房子前来,一路进了詹姆斯的耳朵里。
弯腰折草的动作就一顿。
黛茜喂羊喂得高兴,还想过来要一把,见他不动,热心地帮着一起拔。
但这个大人好像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詹姆斯愣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身,把草递给黛茜,转过头看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奥科耶,抿抿唇,问:“你听见她刚才的称呼了吗?”
“我听得很清楚。”奥科耶道。
詹姆斯再看看黛茜,又问:“这两个客人是什么来历?”
“没什么来历。”奥科耶道。
她本来不打算继续说,看一眼詹姆斯的表情,才指了放羊的团子一下,道:“这个孩子姓斯塔克。你现在知道了。”
詹姆斯就沉默。
他垂下眼睛,眼里一瞬间分明掠过几分说不清的苦涩与罪疚,慢慢地回答:“知道了。”
第111章
詹姆斯情绪的异变, 黛茜并不知晓。
小小的宝宝拿着草喂羊喂得很好,看羊牙齿一动一动吃得有滋有味, 心里一动, 差点儿也把草放进嘴巴里嚼。
温蒂去旁边打电话,回来看见老板的女儿在吃草,心态恐怕崩到地核。
还好没有。
黛茜吃东西之前懂得用鼻子闻一闻, 草的味道不香,她看一看,也就作罢,仍旧送去给羊当饭吃。
看小羊渐渐吃完了,刚上岗却很负责任的饲养员跑到旁边去继续拔草。
然后发现在角落里开了一朵小小的花。
团子轻轻地“哇”一声, 蹲了下去。
詹姆斯自那句“知道了”之后就不再说话,怔怔看着身前广阔的草原, 眸光却明显地黯淡下去。
冬兵那段不能见光的历史, 托尼忘不了,詹姆斯自己同样也忘不了。
史蒂夫曾经说过,做坏事的人并不是巴基·巴恩斯,但詹姆斯每每闭眼, 闪过的都是那些无辜者的脸。
“是我杀的,史蒂夫。”彼时詹姆斯放轻了声音道。
像现在拂过脸的微风一样轻。
奥科耶看他这样的表情, 想说什么, 照她的性子又说不出口,别扭地把头转过去,也默默地看风景。
早知道这样, 还不如一开始只带着这两个境外来客在王宫里乱转,比现下尴尬的局面好得多得多。
詹姆斯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竭力挺直了背脊,望过去,还是莫名觉出几分令人难过的孤独来。
他从二战坠崖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须臾,他垂落在腿侧的大手被只小小的绵软轻轻触碰了下。
詹姆斯轻轻一颤,低头望去,瞧见团子天真的脸。
还有握在小手里,颤悠悠的花。
悄悄开在杂草丛里的一点儿白叫不出名字,随意生长,却意外地长得很好。
“花啊——”
黛茜感慨得奶呼呼。
她鼓起脸颊,对着花瓣吹一吹,没有吹动,小白花顽强得很,仍旧保存着那份微小又独特的美丽。
她把这花递给了詹姆斯。
詹姆斯瞧着她,心里千万种滋味杂陈,扯扯嘴角想笑,没能笑出来,见黛茜的手一直举着,配合地伸手接过花。
团子就很高兴。
那拿着花的大手在半空中犹豫犹豫,还是忍不住伸去宝宝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下她柔软的金发。
“多谢你。”詹姆斯道。
他看着黛茜的脸,脑海里却分明浮现出另一张永远忘不掉的绝望的脸庞来,闭上眼睛,喉咙有些干涩,轻轻地道:“对不起。”
温蒂接完托尼的电话回来,想感谢奥科耶和詹姆斯替自己照看了孩子,走到跟前,却发现气氛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她说不太清楚。
詹姆斯把对小羊依依不舍的团子交还给温蒂,道:“回去吧。”
温蒂本来也是要听托尼的话带着黛茜去苏瑞的实验室,闻言笑起来:“斯塔克先生让我们回去了。”
黛茜还想跟小羊玩,听见爸爸的名字,却很舍得把那一分玩心抛开,迈动小短腿扑到温蒂怀里,快乐地道:“爸爸。”
奥科耶暗暗松口气,拿起长枪,率先转身:“走吧。”
詹姆斯站在小房子前面,默默瞧着这几个人离开。
小羊亲昵地过来蹭他的手,看见手里鲜嫩的小白花,张开嘴巴要啃,却见詹姆斯抬起手,把花护了起来。
“见过国王另外一个客人的事就不用说了。”奥科耶在温蒂跟前走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国王不愿意别人打扰他休息,你说了我就倒霉。”
“啊。”温蒂正把怀里不住往后看的宝宝抱好,听见说话,忙不迭地应,“好的。”
心里道,难怪她刚才急着要走。
却还是觉着白狼眼熟,要再仔细想一想,却又听黛茜在底下说话,分了注意力去照顾小孩。
苏瑞公主掌握着瓦坎达的核心科技,拥有一座规模宏大、科幻感十足的实验室。
她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这样年轻,就已经有过很多不得了的发明,连黑豹特查拉的装甲、武器都由她亲自制造。
团子从门口奔进去,没看见埃文,先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老父亲。
她在外头玩得很好,可也是真想爸爸,此刻见了人别提多高兴,跑得耳边呼呼作响,一下就黏上来,把托尼的腿牢牢抱住。
“爸爸!”黛茜快乐地叫,随后被托尼一弯腰抱在了怀里。
外头阳光好,她又跑动,小身子出了汗,连带着额头上也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托尼伸手给她抹一抹,问:“去哪里玩?”
温蒂过来,见老板对女儿说着话,眼睛却看自己,赶忙应道:“在王宫里参观了,这位护卫小姐还带着我们去草原上玩。”
她是想顺带感谢奥科耶,说着话望过去,发现奥科耶的表情很古怪。
“你觉得我是个护卫。”奥科耶道。
温蒂顿时感觉自己碰上大事,改口道:“这位小姐……”
“是我没介绍清楚。”特查拉缓缓从后头走出,看见奥科耶的脸,笑道,“奥科耶是瓦坎达的将军。她歼灭的敌人数不胜数,非常勇猛。”
这位国王笑的时候牙齿真白。
“别那么严肃,奥科耶。”特查拉道。
奥科耶撇撇嘴,双手交叉,做个“瓦坎达万岁”的手势,退了下去。
托尼发觉自己的小女儿窸窸窣窣地在做小动作。
黛茜的裙子开了口袋,口袋这会儿鼓囊囊,显然藏了什么东西在里头。
团子低头认真地掏一掏,掏出一团绿色的草来。
连温蒂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装的草,看见不由大吃一惊。
斯塔克家的宝宝从来都是个孝顺老父亲的宝宝。
小羊吃得很香的草,黛茜闻着不香没有吃,却不妨碍她带回来让老父亲试吃。
她出去草原上见过了世面,学了很多新鲜的词语,还带回来好吃的东西,是个了不起的宝宝了。
“这是什么?”托尼眉头一皱。
黛茜非常热情,把草往爸爸嘴巴里塞,笑得眼睛弯弯:“爸爸吃。”
但这样的孝心,往往让做爸爸的承受不能。如果托尼是只羊,或许好些。
“我还没有养生到这种程度。”老父亲道。
他一张嘴,险些把女儿捧着的好意吃进嘴巴,大手包覆住黛茜的手,连同她手里的草一起包得牢牢:“好,谢谢。我会让温蒂加入斯塔克家的豪华晚餐慢慢吃。”
小面团就心满意足地偎着了。
她还记得爸爸带着大家到瓦坎达来是为了给埃文看病,抬头张望,没找到人,喃喃地道:“哥哥。”
说哥哥哥哥就来。
苏瑞带着埃文走出来,猛一抬眼瞧见这许多的人:“我以为我的实验室比走廊更舒服。”
天才的手术做得真是迅速。
埃文走在后面,看着跟动手术之前没什么区别,脸色似乎好看些,一眼就瞧见了黛茜,加快脚步,走到托尼跟前来。
苏瑞发觉埃文一见黛茜,就瞬间褪去了毫无生气的状态,虽然也是不笑,但一下子像个正常的少年的样子,暗暗称奇,随即想到什么,借着抹脸掩盖了流露的情绪。
“看。”黛茜看见小哥哥也很高兴,把原本要给托尼吃的草举得高高,让埃文看,“爸爸吃的。”
“你想抱她吗?”托尼突然开口问埃文。
做父亲的之前已然放下对埃文的警惕,却一直没主动给过这样的好处,埃文愣了愣,下意识把两条长长的衣袖拉了又拉,遮盖住手掌,再看看托尼抱着的绵软,慢慢抬起双手。
黛茜很愿意让埃文抱,老早地探着身子,扑进埃文怀里。
埃文的手脚瘦弱,却把宝宝抱得稳稳,低头用额碰一碰黛茜的额,感受她皮肤上传递过来的温温的热度,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对托尼道:“谢谢。”
漂亮的少年真切地笑起来,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
“可以在瓦坎达住两天。”特查拉对托尼道,“你感兴趣的那些数据,即便我不能给,让你在这里看看,没两天就算泄露出去了。”
“那你更不能留我。”托尼挑眉道。
他伸手去牵抱着女儿的埃文:“多谢你的帮忙。”
特查拉一颔首:“送你。”
送行的队伍规模特别大。
瓦坎达人民由于历史上的某些原因,不太喜欢白皮肤的外来客,但因为是国王的客人,红衣的卫兵们还是排得整整齐齐,在停机坪上目送托尼等人离开。
飞机起飞的时候,辽阔草原上,有个大胡子青年正把一朵小白花放进装了清水的玻璃瓶子里。
温蒂坐在座位上,从窗户里往外望。
她忽然又想到今天见过的叫白狼的男人,那会儿她带着黛茜转身离开,无意中望了他一眼,当时不觉得怎样,现在回想,那双深绿眼瞳中闪烁着的情绪,清晰得让人心肝颤颤。
是个孤独的人,她想。
然后再回忆她挂了电话转身,看见白狼轻轻抚摸黛茜脑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