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劲装的莫离从拱门那头快步过来,走到萧云逸身后才站住。
萧云逸修长的背影背对着莫离,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的夜幕,他衣袍雪白,纤尘不染,却融在这夜色里没有半分突兀。
“事情如何了?”
“主子,你真是料事如神,那薛长风果然没有轻易答应同苏小姐和离。”
萧云逸轻“嗯”了一声,想了一下,吩咐道:“莫离,你交代下去,没有售卖出去的册子一律销毁,卖出去的,双倍的价格收回来销毁。”
莫离闻言先是本能应下,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十分诧异的瞧着萧云逸。
“主子,这是为什么?那些插画可是主子熬夜盯着宫廷画师画的,足足花了一宿才将原来只有一张的原图,扩充出了十多张,更何况现在卖的十分好,这若是收回来,是不是太可惜了?”
萧云逸转过身,唇角浅笑的看着莫离,“没什么可惜的,本来这也不过是压倒薛长风的第一根稻草,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将这个影响波及到她的身上,适可而止才能将众人的关注点再度拉回来。”
莫离细细思存了一下,从心底里佩服起自家主子的英明。
一旦书馆发出双倍召回小册子的告示,大家就会误认为是他薛长风为了遮丑,在花钱暗自将这些册子买回去,无疑更加坐实了薛长风的风流成性的形象。
半响,莫离犹豫了一下,“主子,属下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是不是想问,本王为何会这般帮着苏婉音对吗?”
“嗯。”
“你错了,本王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本王自己。莫离或许你不信,自从上次本王见到她,本王就觉得她也许就是本王忘记的那部分记忆。”
莫离一听,惊讶的张了张嘴,自家主子不会是瞧上了苏小姐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莫离当即严肃起来,直接跪到了地上,“还请主子三思,这苏小姐虽是太傅嫡女,可已经嫁人了,就算是日后成功和离,太后同皇上也不会允许主子娶苏小姐的。”
“下去吧。”
“主子,.......”
“退下!交代下去,本王明日要进宫参加选妃的宫宴。”
萧云逸说了一句,转身跨进了书房。
他走到书房中的案前坐下,伸手将抽屉拉开。
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双面绣了并蒂莲的钱包,钱包鼓囊囊的,他盯着看了一会,伸手将钱包取了出来。
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他没有去看其中几张大额的银票,而是伸手将一张已经褶皱了纸张展开,上面画的正是衣袍松垮的薛长风,一正面,一侧面。
久久,萧云逸才自言自语了一句:“若非了解一个人,又怎会画得如此传神。”
那厢,等薛长风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疲累推开书房的门同时,里面就响起一道冷喝:“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
薛长风强打起一丝精神,走过去唤了声“父亲。”
薛劲松瞧清自个儿子的狼狈样,心里的火气顿时就压不住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若还是我薛劲松的儿子,现在就将和离书写了,也能同苏家结一个善缘。”
“父亲您深夜等着儿子,就只是逼着儿子写和离书的吗?”
“孽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当初为父要你娶苏婉音时,你百般不愿意,如今让你和离,不正是遂了你的心意吗?你这今日闹的又是哪一出?”
是啊,若是他还是上辈子成亲时的他,他该是高兴的。
可现在,他非但高兴不起来,心里还跟戳进一把刀子般,痛悔不已。
薛长风上前一步,迎着薛劲松的质问的目光,“父亲,当初是儿子猪油蒙了心,错把明珠当鱼目,可现在儿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知道儿子到底错的有多厉害,便不可能再同婉音和离。”
微顿后,薛长风直接走过去将书架上的宝剑取下,走回到薛劲松面前,双膝跪地,利落的拔出剑身托在双掌之上,举过头顶,字字铿锵。
“若是父亲还要以死相逼,让儿子写这和离书,那就请父亲先将儿子杀了。”
“孽子啊孽子!”
薛劲松气的跳脚,要不是他薛家三代单传,他真的恨不得将这个孽子一剑捅了个对穿,可惜,他无论多么努力,也只生了他这么一个不孝子。
“还请父亲,不要再逼儿子做违心之事。”
“你!”薛劲松见自己的儿子还敢开口,直接就是一脚踢在薛长风的胸口,“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能和仕途相提并论吗?等你位极人臣,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薛长风闷哼一声,重新直起腰板,“父亲,儿子现在只要她苏婉音一人,求父亲成全。”
“好好好,好的狠!”薛劲松直接越过薛长风,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后,薛劲松恨恨的顿住脚,“孽子,你就给我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写和离书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若是一辈子想不通,你就跪在这里一辈子。”
第三十七章
薛府门口, 张嬷嬷扶着薛王氏往外走, 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张嬷嬷, 这样真的管用吗?”
张嬷嬷亦步亦趋的跟在薛王氏身侧, “夫人, 现在少爷不愿意和离,人都跪在书房两日了,你作为母亲的理应去苏府一趟, 只要咱们这边把礼数做全了,苏家人也不能对咱们怎么样的。”
“再者苏婉音那个丧门星现在还是咱们苏府的儿媳妇, 若是忤逆冲撞不肯同夫人回来,定然能化解掉外人对咱们薛家的一些议论,夫人也可以趁机同她多开些条件, 说不定还能让老爷对夫人你另眼相看呢。”
薛王氏犹豫了一下,“那要是她同意跟我回来了呢?”
“若是苏婉音那个丧门星同意回来,便更好了。少爷那边定然高兴,对夫人肯定更是孝顺,至于那个苏婉音就算还想翻天,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夫人可以慢慢图之。”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府门口候着的马车跟前, 张嬷嬷扶着薛王氏上了马车, 口中再度叮嘱道:“夫人千万记住了,这到了苏家一定得沉得住气,万万不可露了怯。”
薛王氏刚要点头,不远处就走过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道士瞧了薛王氏一眼,摇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
张嬷嬷顿时气怒的剜了老道士一眼,“你这老道士胡言乱语什么,快滚。”
老道士将手上的浮尘一扬,架在手肘之上,目光绕开张嬷嬷,瞧着站在马车上的薛王氏道:“这灾星离府,本该万事亨达,竟还要再去将灾星引回来,真是本末倒置,有福之像落得个无福之果,岂不可惜?可惜啊。”
张嬷嬷脸一沉,当先走上去几步,泼辣的冲着老道士嚷嚷:“你这老道士想要诓骗银两,也不瞧瞧地方,当心送你去衙门。”
老道士对于张嬷嬷的恶言相向,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转身朝着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贫道不过是感叹罢了,既然施主说贫道胡说,那便当是贫道胡言吧。”
薛王氏当即从马车上快步下来,小跑着追上几步,“大师还请留步。”
张嬷嬷见状忙走到薛王氏跟前,“夫人,这老道士一看就是胡言乱语,定是个想要骗取钱财的骗子,万不相信啊!”
薛王氏被劝的有些犹豫。
那边老道士顿住脚,没有回头,只是哀叹了一口气,“施主,既然有缘,贫道就再送施主一句话,若想府中安宁和顺,只怕公子还需要再成一次亲。”
薛王氏脸色一沉,直接抢白道:“大师,你的意思是我儿必须休妻,否则家宅不宁,灾祸将至吗?”
“贫道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说恐受了因果,施主好自为之吧。”
薛王氏目送老道士走远,回头冲着张嬷嬷没好气的道:“这就是你说的胡言乱语,骗取钱财的骗子?”
“夫...夫人,老奴我......”
“回府,去苏府说和的事情以后莫要再提。”
薛王氏憋了一口气,心里越想越觉得刚才的老道士是个高人,她可差一点就成了无福之人。
一时再瞧张嬷嬷,这心里就越发不舒服,当即也不让张嬷嬷扶着,直接就进了府。
那头的老道士一路疾行,最后拐进一条巷道,站在一座破旧的茅屋前,对虚掩的木门道:“公子,你们交代的事情,老朽已经办妥了。”
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那手里拿着一个钱袋,直接抛给了老道士。
“拿去,快走。”
老道士脸上狂喜,当即将掉在地上的钱袋子捡起来打开,见着里面是三锭十两的银子,这脸上的喜色更甚,走了几步又回来冲着门内拱手道:“多谢两位公子,以后还有这等事,尽管找老朽,老朽就住在城西土地庙。”
等到外面的巷道归于平静,破旧的木门才从内打开。
女扮男装的阿碧看着同样女扮男装的苏婉音道:“小姐,你说她真的会信吗?”
“薛王氏最是信奉鬼神,又岂会不信?”
“那,这样是不是姑爷很快就会答应同小姐和离?”
“这...”苏婉音顿了顿,眸色微深,“只怕还不成。”
阿碧嘟起小嘴,担忧道:“那小姐难道真的要将姑爷的表妹还给姑爷吗?可那可是皇上女人,就连咱们老爷都说这事同皇上提都不能提,那要怎么办?”
是啊,要怎么办呢?
苏婉音蹙起秀眉,之前是她想的不够深,一时气话就说了要将他表妹还给他,现在想想她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许了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交换条件。
先不说这会子程倩依还没有被招侍寝,也没有出现侍寝后的第二天就被丢进冷宫的事,就更不要说上一世,程倩依逃出冷宫还是十年以后。
难道,她还要再等十年吗?
苏婉音想着心事的往前走,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锦靴。
短短的愣怔之后,她猛地抬头,恰时耳边传来了一道闷哼声,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主子你没事吧。”
萧云逸示意莫离退下,伸手托捏了几下下巴,“别说还挺疼。”
苏婉音这会也看清了来人,拉着阿碧见礼,“臣妇见过三王爷,刚刚一时不查,还请三王爷恕罪。”
“你还要装作与我不认识到几时?过去的你可不这般谨小慎微。”
“你,恢复记忆了?”
苏婉音一愣,一时忘记了称谓。
“还没有。”
“啊?”苏婉音张了张嘴。
“我不过是失忆了,又不是成了草包,调查一下还是可以办到的。”萧云逸说着看了一眼莫离,“去将马车牵过来,本王要带苏小姐去见一个人。”
“不知三王爷是要带臣妇去见什么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云逸说着,目光空置了一下,这才再度回望着苏婉音,“要么称我,要么称婉音,我不想听你称自己臣妇。”
苏婉音瞧着萧云逸眼底的一丝丝落寞,想起那个没有失忆前的萧云逸,一双眼睛永远都像是盛放了五彩霞光,比之阳光还要明媚几分。
不由心里再度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这才抬脚跟着萧云逸进了马车车厢之内。
车厢里面很大,内置虽说不上豪华,却十分的别致,只是苏婉音无心观赏,绞着手帕,心里着实有些紧张。
萧云逸伸手拉开车厢一侧的抽屉,从中拿出一盘桂花糕放到两人间隔的一张矮几上,“尝尝,可还合口?”
苏婉音依言取了一块桂花糕凑到鼻尖嗅了一下,这才咬下一口,眼睛微微一亮,“这是宫里御膳房做的。”
萧云逸嘴角微微一勾,“你倒是会尝。”
说完,萧云逸往车厢上靠了靠,阖上眼睛假寐。
苏婉音咽下口中的糕点,偏头看着萧云逸,想起上一世,他每次来府里同大哥对弈,时常也会带些宫里的桂花糕给她。
偏生每次都让她叫他云逸哥哥,只是她一次也没有喊过,倒也不曾见他动怒。
犹记得唯一一次,他对她动怒,是在上辈子她筹备嫁妆时,他不管不顾的冲进她的闺房,将她绣了一半的嫁衣丢在了地上。
当时他问她,“你真的喜欢薛长风,非他不嫁是吗?”
她还记的当时,他听了她的回答后,转身就离开了。
可当晚却派人送来了十个漆红的木箱子到她房里,说是给她添妆。
只是那十个木箱子里装了什么,她没有打开,后面就让管家连同其他的嫁妆一起放进了薛府的库房。
“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这一突兀的声音响起,将苏婉音的思绪立时拉了回来,有些讪讪的道:“没什么。”
萧云逸听了,没有再接话,重新阖上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来,车外莫离的声音响起。
“主子,到了。”
萧云逸“嗯”了一声,转头瞧了苏婉音一眼后,率先撩起车帘下了车。
站在车下的萧云逸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手伸向她,“我搀你。”
苏婉音微微一滞,还是避开了萧云逸伸过来的手,直接跳下了车。
萧云逸有些失落,却也没有说什么,当先走近福记斋的二楼,停在一扇窗户前,用手戳了一个洞,然后回身看向苏婉音道:“你看看,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苏婉音越过萧云逸,走到窗户前,将眼睛放到戳出的孔洞处,往里瞧。
只一眼,苏婉音就收回了目光,她内心江涛骇浪,急于想要问一问萧云逸,却发现萧云逸已经带着莫离上了三楼的台阶。
她快走跟上几步,盯着萧云逸的后背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