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倒是淡定,面对三皇子稀奇古怪却又天真烂漫的言行竟还摆出了长兄的谱,一板一眼的纠正了他话里话外对太傅的不满,两人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新棠头一次觉得太子似乎有点缺心眼。
正说笑间,不远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三皇子眼睛一亮,率先站了起来,小跑着迎到了最前面,单膝着地,恭敬的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被众人簇拥着的建安帝显然对这个儿子很是喜爱,还未等人跪严实,双手就在三皇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紧接着便是一阵浑厚的笑声,分外欣慰的对身边立着的宫装妇人说道,“好好好,看来这阵子书房没有白去,老三现在都懂得给朕见礼了。”
被点名的妇人柔媚一笑,繁复精致的发髻上斜插着的步摇微微一晃,一身贵气又华美的装扮衬得她风姿绰约,像极了崇园这早春的明光。许是怕受寒,只见她用帕子捂了捂嘴,娇声道,“陛下这是哪里话,三皇子可一直都是最懂事不过的了,就是小孩子心性,只当您是他一个人的父皇,惯常爱亲近您,也不怕下面的弟弟们笑话,不过要臣妾说啊,这都是陛下您给惯的不是?”
建安帝听了这一席话之后,不怒反笑,指着杵在自己身边的三皇子道,“就是,朕真不该惯着你。”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比之前更加愉悦了。
新棠这是头一次见到建安帝,一身龙袍,气势威严,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两道剑眉不甚浓,平白弱化了几分上位者的肃杀感,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而不是生杀予夺、疑心病重的皇帝。
太子的样子和建安帝只有三分像,眉目更加英挺,随随便便一眼睨过去,就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噤声,想来还是随了母亲居多。
这一家子看起来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太子就站在外围不咸不淡的看着,没有丝毫想上去问安的意思,仿佛是个局外人。
新棠应该提醒一下他的,但亲爹跟后娘还有后娘生的孩子明晃晃的在面前秀和美,还要他强装无事上去赔笑脸,这也着实太不是人干事的了。新棠这会儿觉着那画面十分碍眼,索性也就跟着后面呆着了。
三皇子真的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典型,他扭头一看太子站的老远,迫切的想让他在建安帝面前露脸,急的伸着脖子高喊了一声,“皇兄快来,父皇正说有事找你呢。”说完溜到后面去了。
建安帝的嘴角放了下来,笑容收的太过突然,脸上看起来有些僵硬,他转了个身对着太子的方向,父子两人目光对视一秒很快又各自错开。
太子抬步上前问了安,建安帝例行公事的叫了起,顺嘴夸了句太子这次事情办的不错。
太子垂目,平平淡淡道,“谢父皇。只是这次大典全由司礼监操办,儿臣并未有什么功劳,受之有愧。”
这话听着咋这么牙疼,果不其然,太子话一出,全场皆静。
新棠想戳戳太子,提醒他不要这么刚,上面那个好歹还是你爹,况且还是那种不喜欢你但捏着你小命随时有可能让你玩儿完的塑料爹。
意外的是建安帝大手一挥,召来了御前总管,三下五除二就拟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司礼监差事办得好,赏。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赏。
圣旨一出,底下一片恭贺声,算是打破了这快要凝固的气氛。建安帝上了主天台,太子拒绝了三皇子的再次邀请,带着新棠,转身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祭祀大典其实很简单,就是费时较长。司礼监把所有的祭品摆齐整了,钦天监再带人燃香,燃香的目的是问意,向先祖传达祭祀的信号。数支香烛捆绑成小儿臂那么粗,一丛一丛的插在祭台上放置的九足鼎中,祭品必须是现摆,香烛也必须是现取,且取的过程中不能损坏一根,所有的香烛也必须一次点燃,否则就是先祖不接受皇帝的祭祀,意为不认可。
这是个繁复严谨的过程。新棠看着那一支支细小的香烛来来回回的移动,看得她瞌睡都上来了。好在香烛终于取完的时候,应急应缓回来了。
太子身后像是长了眼睛,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放回去的时候低声问道,“可是办妥了?”
新棠三人站在太子左右,应急趁添茶的功夫,悄声说道,“办妥了,耿大人果然率领手底下的几个将军半道埋伏把大军给截走了,现在怕是已经出了扶临城了。皇陵这会儿还没等到修陵的大军,奴才担心一会儿出乱子。”
太子听完之后,便一直闲适的坐着喝茶,没有要发表高见的意思。应急见此,也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应缓笑嘻嘻的给她介绍天台上的女眷,美其名曰认个脸熟。新棠认真脸顺着他话里方位看过去,其实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对前面两位的密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好吗,这么费心引开她的注意力也真是受累了。
应缓见太子没什么吩咐,也适时的闭嘴了,但新棠不依了。
她小幅度扯扯应缓的袖子,问道,“公公,你最近菊花茶是不是喝少了,眼神都不太好了,皇后娘娘明明在皇上身边坐着呢,你非要说娘娘没来。”
应缓面色古怪,“皇后娘娘常年礼佛,轻易不出宫门,皇上身边那位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你竟没认出来?”
新棠:“......”
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赵贵妃,她那临门一脚的婆婆,黎家的灭门仇人。
新棠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久不见娘娘,却没想到娘娘神仙姿容更甚从前,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认不出来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你以后也都在承安宫,有殿下在,不必过于忧心。”
新棠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贵妃要她命的事,也没解释,回了句“嗯。”
只是知道那人是贵妃之起,后面的事情她便没怎么专心了,神思一直在游走,眼睛也总是时不时往那边看。
次数一多,便被人抓了现形。贵妃那含着媚意的狐狸眼猛然间扫过来的时候,新棠都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要低头的时候,便见贵妃嘴角一扬,冲她无声的笑了笑。
新棠浑身一寒,再要细看,只听见噗通一声,眨眼间一个人头从祭台上掉了下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座哗然,祭祀大典上见血乃为大大的不祥,建安帝眼角往下一沉,掌权多年的耐性让他不至于失态,“把祭台上的人都给朕带上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和司礼监的人在底下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抖如筛糠。钦天监大监袁从礼被禁军押在地上,一句话说得断续且惶恐,“禀陛下,祭香......有支祭香一直......一直燃不了啊。”
祭香不燃,帝位不稳。取这支祭香的人自知死路一条,直接在祭台上自刎了。
建安帝的脸上瞬间毫无血色。正在这里,旁边下首的三皇子突然站起身,怒声斥道,“大胆奴才,分明是自己玩忽职守,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把他拖下去。”
三皇子说完这些话,转而双膝跪地,目光灼灼的向建安帝请示,“儿臣愿意代父皇重新取香,告慰先祖的在天之灵,以保我南岐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晚了,给大家鞠躬道歉!
有奖竞猜:三皇子有没有成功,以及这支香为啥会点不着。
猜对的有红包O(∩_∩)O
第20章
建安帝有片刻的犹豫。
列祖列宗交到他手上的江山,一片锦绣,以致于他想多看几年南岐的大好河山,多过几年万人独尊的瘾。太子的名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不得不定下的,而随着这几年他长大成人,自己对他的监视也越加严格,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但是这个三儿子......
建安帝垂目打量跪在下首的三皇子,今年虽已及弱冠,但自己这些年过分宠爱,到现在也稚气未脱,倒不担心他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中宫皇后出身于文臣世家刘家,清流诤言不可小觑,也不得不防。
三皇子以为建安帝是不相信他,跪在下面的双腿往前挪了挪,一时间有点委屈,“父皇,儿臣虽不学无术,喜欢遛马斗鸡,可最近已经听您的话不和太傅作对了,儿臣在改身上的陋习,也是想为父皇分忧。”
赤子之心犹盛,建安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他起身亲自扶起三皇子,动容道,“我儿长大了。”
三皇子刚迈上天台,御前总管福禄的身影匆匆的出现了,贴身凑在建安帝身边说了什么,后者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再次盛怒,新棠瞧着建安帝今天怕是急火攻心两次了,也幸好是多年的养尊处忧身体还不至于一气就倒。
建安帝周围的低气压迅速蔓延,四周都沉默且一致管住嘴巴和眼睛,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放在了三皇子身上。
新棠也是在这个时候听见应急说了句,“殿下,是皇陵的人到了。奴才刚刚跟着福总管后面,亲耳听到福总管转达陛下的旨意,对耿大人一行人,追到之后,就地处斩。”
太子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建安帝的执念如此之深。想了一会儿,看来只好对不起这个初出茅庐的弟弟了,他掩唇吩咐道,“原定的计划先推迟,父皇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就什么时候撤。”
应急端着太子面前的点心茶盘,悄无声息的又消失了。
几乎在事情发生的瞬间,新棠不由自主的就把这支祭香的问题联想到太子身上去了。
且不说他神神秘秘的布局,单说他身上这件冠服,昨天晚上得知衣服有问题的时候,他那表情可不像无事发生过的样子。今日里新棠一直在试图找出昨晚后山上的那个人,那人身份定然不低,且声音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若是再听到那人的声音,她一定可以找出来。
可惜今日里一无所获。
对方原本已经安排好“杀太子不见血”的这场大戏,却没想到意外会搅乱了祭典的这场浑水,建安帝、三皇子纷纷被绕了进来,一时间局势竟不知道会往何处发展。今日祭典的事情太过蹊跷,虽然新棠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事情始末,可她直觉这背后绝对离不开太子的布局。
“殿下,近午时了,太阳起来了,咱们去那边坐着吧。”对面三皇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刚好是个背阴处。
敌人在暗,依照太子的脾性大多会来个将计就计,不会这么明晃晃的公然做靶子。没想到太子不为所动,“就在这里吧,计划失败了总要给对方提个醒。”
提醒对方再接着想招来对付自己吗?新棠默了,这么惨还这么狂,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第21章
午时已过,太子端坐在祭台朝阳的座位上,一身深红色的冠服显得更加肃穆庄重,脸上表情淡淡,只顾着喝茶。
建安帝和贵妃那里,早早的支上了帘子。帘子内贵妃正和建安帝笑谈着,“臣妾见太子身边那个小太监长得倒是标志,合了臣妾的眼缘,不如臣妾向皇上讨个恩典,把他讨要过来跟在臣妾身边伺候吧。”
建安帝对贵妃一直是有求必应的,只今天他心情明显不好,也不想如了别人的愿,只专注的看着祭台上的三皇子。贵妃多会看眼色的一个人,明白过来之后,话风立马一转,围绕着建安帝和南岐说了好些吉祥话,才把建安帝的心情说得好了起来。
只是这一个插曲过后,也不好再提刚刚的事了。贵妃斜望着对面新棠娇小的身板,发狠的拧了拧手上的指甲。
祭台上的三皇子率领着钦天监的众人有条不紊的一道道重新取香成功,接下来就是燃香了。
建安帝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额头也微微冒出了汗。恰在此时,福禄又过来说截走修陵兵马的耿自忠被跟丢了,这会儿已经出了城,往北境去了。建安帝冷笑了声,“耿自忠和司徒烈远这是要造反啊!”
提笔刷刷写了一道圣旨,贵妃不经意的偏头,上面写着,“诛耿家和司徒家九族。”
圣旨刚刚交给福禄,祭台上的三皇子脸色一白,手里亲自点的那根香—熄了。三皇子关键时间脑子也极其灵活,勒令身后的人想要活命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到底有那胆小的人露出了端倪,被建安帝一眼识破。
太子见时候差不多了,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子走了过去,朗声建议道,“儿臣以为,父皇乃真命天子,政/治宽和,贤明持重,没有人能代替父皇行燃香之礼,也唯有父皇才能点燃这祭香。”
此话一出,众人深觉有理,自然而然的认为之前祭香不燃是因为祭香人的天命不够,纷纷请命让建安帝亲自燃香。
太子这句话恰到好处给建安帝圆过去了之前“帝位不稳”的传言,建安帝头一次对这个儿子有了改观,只是刚刚太子话里的“宽和、贤明”却无形中给他上了一道紧箍咒,提醒了他刚刚拟下的那道圣旨和这两个词完全背道而弛。
建安帝上台阶的步伐缓了下来,他现在的位置刚好和九足鼎平视,里面插着的都是刚刚点到一半的祭香,还袅袅冒着烟。可是他万一要是点不燃呢?建安帝额头上渐渐冒起了汗珠,难得反思起了自己这两年的政令来,去年的祭典都是顺顺利利的,难道说问题出在了今年?
他想到了之前上报的北境边关告急,耿老将军一大把年纪在大殿上的涕泗横流;想到他把原本应该支援北境的兵偷偷调去了修建皇陵;想到了刚刚诛九族的圣旨。
耿家和司徒家都是跟着先帝爷打江山的三朝元老,莫非......莫非先帝爷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要夺去他的帝位?
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是如此,建安帝腿软的有些站不住。太子快走几步,一把扶住了面色仓皇的建安帝,温声道,“今日太阳有些大,不宜久站,儿臣先扶着父皇回去休息一下,等三弟重新取了香来,父皇再上来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维护半个月,在此期间无法更文,含泪请小天使们等我8.1号回归。
第22章
一回到銮驾,贵妃便递上来一方帕子,建安帝接过来胡乱揩了一把,便指人去把福禄追回来。
不一会儿福禄一瘸一拐的抱着圣旨回来了,姿势狼狈,扑在地上求饶道,“奴才愚钝,只顾着赶路,没防备着被路上的钉子扎了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奴才该死。”
建安帝这会儿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治他的罪,把那份圣旨销毁后,分外虔诚的重新写了一道:蛮夷数次犯我北境,扰我南岐民不聊生,今感念先祖功德,特命耿自忠、司徒烈远率五万大军赴北境支援,扬我国威,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