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点点头,让桃子服侍着她沐浴,换上了寝衣之后袁术却没立即上榻休息。她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站在窗口向外望,时而坐在桌边沉思。
桃子觉得小姐有些焦虑,给她倒了一杯安神汤。
云姝若有所思的将汤喝了,她突然放下碗起身,让桃子拿来披风。
“这么晚了小姐要出去?”
“突然好想三妹妹。”
“可是老夫人下了禁令,不让任何人去海棠苑探望……”
“那就接过来,祖母不会怪我的。”云姝已经出了屋,桃子连忙收了话音跟了上去。云姝在外面叫来了邢二,不准任何人靠近,低声对邢二吩咐了几句。
邢二眼底一惊,不确定的看着云姝。
云姝点点头,“去吧,出了任何事算我的,绝对不会让你受连累。”
半个时辰后。
云姝躺在榻里,手腕处那块被蛊虫钻过的伤口已经痊愈了,新长的粉嫩肉芽还有些痒,云姝总想去挠,桃子每次都要制止她,然后拿了清凉的除疤膏仔仔细细的给她涂上一遍。
自从杏儿没了以后,云姝每晚睡觉的时候桃子都会守在床榻旁,等她睡熟了才去外间歇息。
今夜云姝躺下之后,看着桃子垂着脑袋,单腿跪在榻沿旁给她掖被角,眼底青黑的痕迹越来越重了,看起来非常的疲惫。
“桃子,今晚不用守着我了,你也早点去睡吧。”她有些心疼了,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多,她都会放在心上给予疼惜回报。
桃子偷瞄了一眼榻里侧身而睡,未盖被褥的云瑶。也不知二小姐到底怎么想的,说是想三小姐了,看那样子又不像,连个被子都不给盖,夜里还不得冻醒了?
这三小姐的觉也太沉了,被邢二一路背来都没醒。
桃子心里犯着嘀咕,嘴上说道:“小姐……奴婢不困。”
“还嘴硬,晚上睡不好,白日还朝邢二讨醒神的茶,别以为我不知晓。我这没有可伺候的,今晚你睡下吧,早点睡才能警醒着点,以免夜里有什么动静。”
“小姐心疼奴婢,奴婢很欣慰,等小姐睡着了,奴婢就去外间躺下了。”
拗不过她,云姝就不说话了,云瑶她躺在她的身侧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贵在安心。云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立即入睡,好让桃子早点休息。
桃子又点燃了安神的熏香,云姝嗅着清淡的香气很快睡着了,不多一会就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熏香的缘故,她睡的很沉很沉,而且做梦了。
桃子原本挺直了腰板守在榻前,不一会弯了腰,脑袋一点一点的垂在了胸口,也歪在了云姝的榻边睡着了。
子时一过,一道黑影悄悄潜入了朝花苑内,很快屡屡烟气从主屋的门缝下渗了进来,伴随着明灭的火光,火星一点点渗进了门框内渐渐火苗就窜到了房顶。几息之间就燎着了幔头和帘布,浓烟滚滚。
——
“不好啦!朝花苑起火了!”
“来人啊,快挑水救火!”
“二小姐还在里面,二小姐……”
随着喊声,云府内乱成了一锅粥一样,人声鼎沸,火光冲天,照亮了上京城的半边夜空。
☆、第三十七章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过去, 就如同在汪洋大海中扔下了一支火折子, 瞬间被吞噬, 起不到丝毫作用。
灼热的火势夹杂着滚滚浓烟吞噬了整个主屋, 若里面还有人, 这会估计也已经被烧死了。
柏氏闻讯后就心急如焚的赶了过去,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朝花苑,看到此景, 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母亲!”正在救火的云凯旋急忙抽身去扶柏氏, “快去请大夫,快去!”
云泊霖回身看了一眼父亲和祖母,在转头看着眼前灼热的火海, 一想到云姝很可能就在火海的中央痛哭惧怕,也很可能早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心仿佛被生生剜了一块肉下去,疼的都不敢呼吸。
他不相信料事如神的云姝会折在这样的意外之中,若没有江宁之行,没见过她的本领云泊霖或许就放弃了, 可如今在绝境中他却还抱有一丝希冀,或许她事先就料到了, 提前藏在了什么地方, 正等着他去救。
若她在里面还醒着,一定被吓惨了,一定撕声哭喊,一定最想见到他。
云泊霖眼眶猩红, 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除非见到她的尸身。
他忽然大力的扯下身上的披风,整个浸在了水桶里,又捞出来披在了头上,罩住了大半个身子,咬紧了牙关,就朝火海中的门冲了过去。
下一刻,一个丰腴的身影横臂拦在了他的面前,李氏声嘶力竭的怒喝,“你想干什么!送死去吗?”
云泊霖悲咽的看着李氏:“娘,姝儿还在里面呢,我得去救她……”
“在里面早就被烧死了,火这么大,你进去就是送死。你如果出了事让我和你爹怎么活,你让云家怎么办!”李氏死死抓着云泊霖的手腕,吞声忍泪的说:“子元啊,你可是云家的嫡长子啊,你不能有任何事!”
“我不会有事的,我武功高强,又披了湿衣,我进去很快就出来。”云泊霖掰开李氏的手,“娘你放开我,快来不及了。”
“云泊霖!”李氏惊恐的发现自己就要拦不住他了,撕声威胁道:“你今天要是敢进去,你前脚迈进去,我就后脚跟着,你竟要为了那么一个人拖着你娘的命一起陪送吗?”
“什么叫做那么一个人?”云泊霖勃然变色,怒而甩开李氏的胳膊,“那也是你的女儿,你即便再不喜欢她,可她也是你生的,娘!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太叫我失望了!”
李氏一时哑口无言,她又不能现在说云姝根本不是她亲生的。现在最主要的是先稳住云泊霖,李氏嘴上承认着自己的错误,眼睛却左右看着,想要喊个人来跟她一起制止云泊霖。
可这里是火场,所有人都在急着救火,乱成了一团,她的声音喊出去也被噪杂的声音吞没了,根本没人听到她说话。
云泊霖忽然扬声大喝,“云海,拦住我娘!”
话落,云泊霖就将李氏往后一推,转身撩起湿衣罩在头上,大步朝火海中冲了过去。
“子元!”
李氏撕心裂肺的的喊叫阻挠,但那道决然的身影已然淹没在了火海之中,李氏目眦欲裂,一咬牙,发了狠,一把挣脱开了云海,也朝火海内冲了进去。
——
云姝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陷在梦魇之中难以醒来。
梦里火光冲天,她被浓烟熏呛的从睡梦中醒来,眼前灰烟蒙蒙,被呛的直流泪,什么都看不清。
她吓得从床榻上翻了下去,捂着口鼻惊惶大喊:“景玉!景玉你在哪?”
无人应答。
她跌跌撞撞的往记忆中门口的地方跑去,却在刚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景玉正慌忙的拖了一张八仙桌来,从外抵住了烧的只剩一个架子的木门。
云姝大惊,“景玉你干什么!”
景玉歉意的看着她,“小姐对不住了,三小姐发了话,今日你要不留在这里,奴婢也没命活。如果只能活一个,那奴婢只能对不起小姐了。来生您投个好胎,在做您的富贵小姐吧。”
“这火是她让你放的?”云姝又惊又怒,“我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想烧死我?景玉你是疯了吗?我如果死了……我祖母不会放过你的!云瑶那么歹毒的人更不可能留你活口,你不要被她利用!”
“奴婢也是没办法。”景玉冷笑一声,抬眼看着云姝,“与其在小姐这里当一辈子的奴婢,不如冒险搏一次前程无忧,三小姐和大夫人可都有把柄攥在我手中,她们若敢杀人灭口,那么这件事也会被公之于众。”
火舌灼烧的皮肤生疼,云姝捂着脸慌张的喊道:“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给你,你别听她们的,赶紧将桌子给我挪开,景玉这里太热了,我害怕,求你了……”
“小姐啊,您打奴婢的时候,我求饶,您可手下留情了?奴婢这身上现在还落着疤呢,钻心的疼,许多个夜晚都睡不着觉,奴婢就想着要是也能让小姐体会一次这样的痛苦无助该多好。”
“我错了景玉,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晚了。”八仙桌已经烧着了,景玉后退了两步,冷漠的看着她,转身而去。
云姝绝望的哭喊求救,但景玉却充耳不闻,已经越走越远。
极致的高温扭曲了视线,火光将云姝的脸都烤灼的起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水泡,疼的她不住地尖叫。求之无用,生而无望,云姝跌跪在火海中愤怒的扬天嘶喊:“你们给我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都将不得好死!”
景玉即将走出火海时听到这样咒诅的声音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也正是这耽搁的短暂一瞬间,忽然嘭的一声,棚顶烧着的帘幔掉落下来,将景玉整个拍在了下面。
她瞬间尖叫惨嚎出声,挣扎着想要从帘幔下钻出来,可挣着挣着就不动了。
人之将死,意识模糊的时候或许会产生幻觉。云姝在巨大的痛苦煎熬中忽然感觉一阵清凉从天而降。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一身粗麻白袍圣洁无暇的男子出现在火海中,就站在她的面前。男子蹲下身时一展白袍,将缩成一团的她笼罩在白袍下,小心翼翼的抱起在怀中。
灼热的温度神奇的被那白袍隔绝了,似乎连疼痛都没有了。云姝奄奄一息的靠在男子的胸口,当时心想这是神使吧,来接她的灵魂归天……
——
深秋的夜凉,更深露重。
郁南王府的马车从大理寺缓缓驶出,车厢内,慕容长卿垂头转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的道:“平日里老实敦厚的馒头摊小贩突然持刀杀害妻母,重伤邻里,目睹过行凶现场的人都说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失去了理智,对周边的人疯狂砍杀。未羊,你说这样反常的行为,像什么?”
“王爷怀疑此事是魔教徒所为?”未羊话未说完又立即摇头,“大理寺调查结果很详细,这些人的背景都很干净,与魔教并无瓜葛。而且陛下回来之后多次派京卫军全城清剿,治安戒严,也没有抓到一个可疑之人,城内应该并无魔教徒。”
“若只有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这样突然发狂伤人的事已经是第三次了。上京城戒严,魔徒进不来,可民众却可以随意出入。万一离开过城内的人接触过魔徒,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下了蛊毒,归城后再大开杀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未羊闻言一惊,“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上京城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杀人的工具?”
“这正是本王担忧之处。”魔教徒从前都在南川一带出没,如今突然大举突袭中州,更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谋害当朝皇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叫那些狂徒得逞。
“若要克制蛊毒,还需请圣殿的祭祀长出马。”慕容长卿抬手撩起垂帘,刚要吩咐车夫掉头出城去圣殿,忽然见到黑暗的长街前方,一个全身笼罩在白袍中的人从一侧的房脊上飞跃而下,横穿长街又飞快的没入下一个巷口。
那人行迹诡秘,且怀中还抱着一长发女子,怎么看都让人生疑。
慕容长卿微微蹙眉,他并非是好管闲事的人,可往往很多时候他的身份又对一些事不能置之不理。
就比如此刻,万一那人怀中所抱着的女子是掳掠来的,他若视而不见,很可能就会铸成一个悲剧。
慕容长卿转头与未羊对视一眼,微微偏头。未羊立即握剑抱拳,纵身跃下马车,疾步追着那白衣人影而去。
慕容长卿随后下了马车,他负手而立在马车旁,看着如墨的夜色长街宽阔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影卫寅虎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慕容长卿的身侧,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郁南王的脸色,咬牙抱拳禀告道:“王爷,工部侍郎府上大火,烧的是……朝花苑,属下办事不利,没能保护好云二姑娘,只怕已经……”
慕容长卿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寅虎,“她死了?”
寅虎腿根发软,突然跪在地上,“属下失职,求王爷降罪!”
“王爷!”未羊很快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只着一个娇小的少女。未羊快步将人送到慕容长卿的眼前,她只着了一套纯白丝缎的寝衣,脑袋垂在未羊的手臂处,长发随风荡来荡去,眼眸紧闭,昏睡不醒。
“云二姑娘?”一旁的寅虎一脸惊异的叫了一声,“她怎么会在这?”
慕容长卿偏头冷眼看向寅虎,“本王也很想知道,你保护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寅虎连忙心虚的低下头,他不敢说自己根本没上心。郁南王的影卫哪个不是武功高强,责任重大。可自从江宁之行回来后,王爷就将他派去暗中保护一个小姑娘。寅虎暗中观察了一段日子,也没觉得云姝有什么特别之处,更没发现有什么危险,就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今天险些酿成大祸。
慕容长卿怎么可能猜不出寅虎心中所想,冷哼一声,“起来吧,回去自己领罚。”
寅虎不敢说一个不字,连忙道了声是,起身退到了未羊的身后站着。
“王爷,属下追上去发现是云二姑娘便开始抢人。那人功法奇特,内里高深,初时过招属下就败了下风,明显不是对手。但那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止战,主动将人交给了属下,轻功了得,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可看清了模样?”
未羊摇头,“属下不是对手,未能看清其样貌。”
慕容长卿若有所思的看着未羊怀里的云姝,“把人救出火海,似乎并无恶意,却又为何故意隐藏了身份?”
“王爷,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前去查明此人的身份!”寅虎突然主动上前来请任务,慕容长卿冷淡的扫了他一眼,“若查不到呢?”
寅虎咬牙道:“若查不到,属下自愿退出影卫,生死全由王爷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