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心慌慌,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小声喃喃道:“好在没出大错。”
话说完了在抬眼看着云姝,瞧她那一脸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模样,不由得皱眉诧异,什么时候她这么识大体了?
……
门外,云凯旋刚从几十里地外的江宁省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想到留在府中的眼线回禀,云瑶将周氏推下池塘,险些害的一尸两命。
一想到此,他就怒不可歇。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他厌恶极了李氏的拈酸泼醋,睚眦必报,却未料到她们的女儿也会变的和她一样心狠歹毒,小小年纪就想害人性命!
进府之后,他顾不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亦没有去看望周氏,而是径直就奔着祠堂而来,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女。
未料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姐妹俩的对话,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始末。
这不知还好,明白了李氏的真正目的是利用云姝除去周氏,反倒叫他更加愤怒,同时又心疼云姝。
云姝并非他的亲生女儿,是他妹妹玲珑的遗珠。因为玲珑是未婚产子,为了云家的声誉,当时他和老夫人商议后,就决定将云姝放到他的名下抚养。因此占了个嫡女的位置,始终叫李氏耿耿于怀。
因为不是亲生的,这些年李氏待云姝始终不冷不热,碍于他和老夫人的颜面才始终没有挑破。而云姝不知缘由,满心琢磨着如何能唤醒李氏的母爱,苦了这孩子了。
同时又欣慰云姝的顾大局,在被李氏利用后还知考虑到云府的颜面和他与子元的仕途,小小年纪却有了这份沉稳与明事理,着实叫人欣慰。
此时责骂云瑶事小,他该去找罪魁祸首问罪才是!云凯旋一转身,却忽然看见头顶翩然落下一人,悄无声息,正是长子云泊霖。
云泊霖身上还穿着京卫军的飞鱼服,腰间挎着长刀,显然是刚下职不久,也不知在房顶蹲了多长时间。
☆、第七章
好好的正门不走,蹲在房顶像什么话!此时不易惊动祠堂内的二人,云凯旋朝云泊霖使了个眼色,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远了,云泊霖才开口,不卑不亢的道:“父亲,皇上命您监管水利施工,工程进展过半,且江宁如今正是暴雨连连,山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关键时刻,您不急在那边主持大局却扔下那么大摊子连夜折返回家,就不怕被有心人上折子告您一状?”
云凯旋没好气的横了云泊霖一眼,“我若是不回来,这个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只要你这个京卫军指挥同知不去告我的状,别人又怎会知晓我回来?”
“父亲既然知道我是领着朝廷的俸禄,使命职责在身,还望不要明知故犯,让儿子犯难。”
云凯旋皱了皱眉,看着一板一眼,端的是铁面无私的儿子,虽然心有不忿,却也知他这话挑不出毛病,随即不耐烦的挥挥手:“你放心吧,我一个时辰后就走,天亮之前就会赶回去,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云泊霖没在说什么,看着父亲大步流星的直奔富河园而去,想来是兴师问罪去了。
眼底浮上一抹忧忡,但长辈之间的事,他身为长子也不好插手,并且,若实情真像云姝说的那样,错就真在母亲,父亲问罪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回身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
月色下祠堂的门忽然开了,云泊霖步子稍挪,站在假山的阴影之处,一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姝轻轻合上了门,转身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将食盒挎在了臂弯上,顺着昏暗偏僻的小道抄近路回了朝花苑。
云泊霖略微皱眉,这丫头平日怕黑不说,还怕虫鼠作怪,竟然还敢挑这样偏僻的小路走,回去的路上万一一头撞在了蜘蛛网上,或者老鼠从脚边跑过,还不得吓死了?
无奈摇头,举步朝那道身影走了过去,远远地跟在其后面。一路上倒是平静的很,没有任何意外状况,直到云姝平安的进了朝花苑,云泊霖才离开。
……
李氏正在小厨房里亲自下厨,为云瑶做她最爱吃的三鲜烩面,想着一会偷偷送去。
心里惦念着女儿跪了一整日,她那么娇贵的身子,怎么能受的了这般惩罚?
云姝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她都听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怎么到头来却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害惨了她的亲女儿,真是废物一个。
老夫人只听信片面之词,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不许人给云瑶送吃喝,当真是狠心绝情。这一整日下来,云瑶也不知有没有昏过去,李氏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做菜一边抹眼泪。
忽然听到身后开门声,李氏顺口吩咐,“张妈,给我拿两朵蘑菇。”
没有应答的声音,鞋靴沉重的踩击地面的声径直朝她走来。
李氏察觉出不对,转过身一看,蓦地愣住了!只见阔别了一月有余的夫君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面若寒霜,目若冷箭的直刺刺的瞅着她。
李氏先喜后惊,再后来目光便变的有些哀怨,“你连夜赶回来,是为了她?”
“你做下的好事,难道还会以为我是特意回来看你的?”
云凯旋是个暴脾气的野蛮汉子,看着灶台上的锅里香浓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他快马加鞭赶了上百公里的路回来,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祠堂里还跪着一个,香樟园里还卧着个险些一尸两命的,而他的这位好娘子竟然在这里开心的吃小灶。
云凯旋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怒气升腾,当即一脚将锅踹翻了,汤汁四溅,惊得李氏尖叫后退。
李氏身边的吴嬷嬷忽闻大夫人尖叫,急忙从远处跑来,前脚刚一迈进小厨房,就被云凯旋怒喝了一声“滚”给骂了出去!
“云长!你这是做什么啊!”李氏本打算做好了饭就去给云瑶送去,所以穿的整齐,虽然被汤汁迸溅在了身上,却未被烫到,但也被云凯旋这黑脸的模样吓到了。
“一天到晚不是拈酸吃醋,琢磨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想着填满口腹之欲,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你那宝贝女儿正在祠堂里跪着,也不见你这个当娘的惦记着去给送口吃的,你都不如云姝!”
云凯旋的指头都快戳上李氏的鼻梁子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李氏可真是冤枉死了,她这锅汤汁就是用来下面给云瑶的,但是被你给踹翻了啊!
李氏气哭了,刚想反驳,就听云凯旋接着上话继续数落着她,“云姝她刚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你竟然也能干的出来这种事!要不是云姝大了,自己有了是非明断的能力,就真要被你诓骗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事!你竟然还反过来问我在做什么?李娇娘,我将偌大的云府交给你掌管,可你倒好,不安内宅,竟琢磨着给我惹事生非,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李氏闻言即是心虚又是吃惊,没想到云姝会将自己暗示她的事给说了出去,倒打一耙给自己扣了个诓骗她的罪过。
这如何能认啊,李氏急忙出声反驳:“我没有……”
云凯旋却已耐心尽失,抬手制止了她,“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怒而转身,拂袖而去!
待云凯旋离开之后,吴嬷嬷急忙进了小厨房,在一片狼藉之中将浑身颤抖的李氏搀扶起来。
李氏这会儿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先头云凯旋的话,吴嬷嬷在外面听的清楚,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李氏好歹也是一堂堂的尚书之女,即便是庶女,那也是从小娇养到大的大家闺秀。
她好吃又不是一两日了,与云凯旋成亲二十载,他从未说过或挑剔过什么,从前还经常会寻一些珍奇美味的来讨大夫人的欢心。可现在,他翻脸无情,这般指着鼻子辱骂正妻,果然是应了那句旧不如新,男人多薄情!
——
云姝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她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条熟悉的长街,都是人,人仰马翻,尖叫躲闪,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在四处逃窜。
她看到云瑶摔倒在地,很快被人流踩踏淹没。
她拽着祖母不停的跑,不停的逃,最终躲进了一个偏僻的不知是何处的角落里。
忽然拐角的路口窜过来一个持刀蒙面的男人,见人就抢,不给就砍杀。
云姝瞬间心跳加速,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佩剑防身,却只摸到了一个秀气的粉色荷包。恍然反应过来,她已不是那个鬼面藏生的亡命之徒,而是个柔弱的十三岁姑娘。
晃神的一刹那,蒙面歹徒已经近在咫尺,忽然挥刀而下,千钧一发之际,祖母抱住了她的头,紧接着熟悉的利刃刺入肉身的噗嗤声响彻在耳边,鲜血四溅……
“祖母!”
云姝低喊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一片黑暗,是她的卧房。
气息微喘,满头薄汗,手脚冰凉,显然是吓得不轻。她坐了起来,一手摁在额头,一手扶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下了难受的心悸感。
那梦太真实了,血液迸溅在脸上的温热和腥气都是如此的清晰真实,云姝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是干净的,才松了口气。
她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都是那梦里祖母替她挡剑的场景。
不知为何会这样,之前还梦到过圣殿的圣徒被她连累遇难一事,也是如此的逼真,那场景如身临其境一般。
云姝忽然有些困惑,经历过重生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此刻这个梦在她看来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且是连翻做梦,虽然梦境不同,但场景都是如此的逼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多想了?还是另有什么启示?
“二小姐?”
桃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撩开帘子进来了,见云姝是坐着的,便将卧房里的蜡烛点上,昏黄的光亮渐强,映出云姝低垂着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今晚是桃子守夜,她觉轻,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先前恍惚听到二小姐喊了一声祖母,这才起身进来里间查看。
“怎么醒了?做梦了?”桃子半蹲在踏遍,昂着脸看云姝,“梦都不是真的,二小姐别害怕,桃子陪着你呢。”
云姝有些欣慰,便靠在桃子的怀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在桃子和杏儿的服侍下,云姝洗漱过后,去了祖母的院子里请安,顺道陪老人家一起用早饭。往日云姝都是第一个,不过今日过去的时候,云泊霖已经先到了,正在陪祖母。
云姝因着昨夜的梦不好,现在看着祖母的和蔼笑容,突然心酸难过的不能自控,请安之后便一头扎进了老夫人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一声声娇气十足的祖母叫的老太太心都软成了棉花,笑得合不拢嘴。
“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腻人?”云泊霖开着玩笑的问。
一旁的桃子笑着替主子解释道:“老夫人,大公子,二小姐昨晚上做梦了,喊着老夫人的名字醒的,也不肯说具体做了什么梦,就是红着眼圈不说话,后半宿都不肯再睡呢。”
老夫人一听心里明镜似的,爱怜的摸着云姝的脑袋,“梦就是梦,又不是真的,我说这丫头眼眶发青呢,竟是心疼祖母了?”
☆、第八章
云姝的头发在柏氏的怀里蹭的有些凌乱,她闻言抬起头,仔细的端详着祖母苍老的面相。
与清远法师相比,她懂的那些不过都是些浅显的皮毛。但即便如此,云姝仍是不难看出,柏氏的天庭晦暗,双耳干瘪,色泽发灰,这显然是运势急转而下,霉运缠身之兆。
想到梦里的那个场面,云姝立即眼圈有些发烫。她低着头,抓着柏氏的手攥在掌心里,吸了吸鼻子,闷声的说:“祖母,你最近有外出的打算吗?”
柏氏捋顺着她的头发,笑着点头:“刚才还在与你大哥商量着这件事,打算等过几日趁着子元休沐时候,带着你们兄妹几人去一趟圣殿,为你们的父亲求平安。近来江宁那边接连的暴雨,涝灾成患。如今你父亲奉圣命在那边监工,望上天能佑他平安结束此行,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云姝心想,父亲哪里会出什么事端,昨夜才不远百里的奔波回来,天没亮还得再折腾回去,生龙活虎着呢。
这一行可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出意外,此刻本该坐镇皇宫里的贞安帝,现下应该已经微服私访到了江宁一带了吧?然后遭遇顶着流民旗号的前朝起义军,最后有惊无险的平安回归。
之后云凯旋因着护驾有功,从工部侍郎直接升为工部尚书,还被皇帝陛下亲封了一个侯爵之位、虽然是个徒有荣誉的空衔,但其身价地位在这权势滔天的上京城内,顿时有了一席之地。
在那之后,云家一路水涨船高,巴结的人都快踏平了门槛……
所以,云姝觉得这趟出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并且为了避免梦中的场景成真的可能性,近来她该拦着祖母出门的。但眼下祖母正担忧着父亲,又没有她那‘超前’的见识,所以云姝没立即说出阻挠的话,只是乖顺的点点头。
这时,二房的儿媳赵氏带着云菲和云玫两姐妹前来给柏氏请安,却迟迟没等到大房的李氏和云瑶。不多一会刘嬷嬷进来到老太太的耳边通报,说李氏夜里病了,请了大夫来看过了,云瑶跪了一夜身子也不舒服,正在房里躺着,特意差人过来通知一声。
这话是贴在耳边说的悄悄话,老太太闻言点点头,让刘嬷嬷通知厨房上饭菜。虽然没明着说什么,但是其余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云姝用饭的时候偷偷瞄了云泊霖几眼,却见他端坐如钟,神色如常。
早饭之后,二房的儿媳留在了老太太那伺候着,小辈的几个女孩儿都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云泊霖回住处换好了墨色飞鱼服,腰间悬挂佩刀,大步流星的朝大门走去,准备去上职。半路却遇见了本该回自己院子里去的云姝。
橘红色的襦裙裙摆随风飘荡,娇俏的少女眉目初开,拨开丫鬟整理裙摆的手,快步走上前,笑颜如花。
豆蔻年华,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云泊霖比她年长五岁,对于当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情。记忆中玲珑姑姑的模样还很清晰,云姝的眉眼与她有八分的相似之处。
当年玲珑姑姑的骤然离世是祖母心尖的隐痛,看着和她母亲越长越像的云姝,也难怪祖母会对她偏爱纵容许多。
云泊霖停下步子,看着走到近前的云姝,温声询问:“怎么在这等着?有事?”
“大哥,你去上职吗?”云姝笑吟吟的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