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始终泰然淡定。唐细也不拖后腿,一直也很镇静。
棋盘上密密麻麻几乎落满了棋子,尹家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看的也就是半懂不懂。就连尹家算是最懂棋的尹应德尹兰池兄妹,顺着摆好的棋局思路去顺,也是觉得跟不上此刻面对坐着对弈的二人。
棋局错综复杂,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很容易落入对手的圈套。
可这位表妹不但没有慌得手忙脚乱,反而泰然自若见招拆招……尹应德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尹家言情书网,最重规矩,家规森严。平日里,唐细都是一个人呆着,最多就是和表姐尹兰池呆在一起,与家中两位表兄只在老夫人那里远远照过一面,彼此都没细看过对方。
所以,这回离得近了,尹应德有机会细细打量,倒是心中一叹。
这位表妹素日里低调,没什么存在感,母亲妹妹于他跟前偶尔提起几嘴的时候,也多是透着看不上的语气。他原以为,能被三妹抢了亲事的人,就算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个草包美人。
可如今见她布局巧妙处处留陷阱,面对一国储君也丝毫不惧怕……尹应德打从心里佩服这份淡然的气质。
“别看人了,现在是什么局势?”一旁的尹应坤抓耳挠腮,他于棋术是半点不通的。
被堂弟一提醒,尹应德立即收回打量表妹唐细的目光来,认真低声解释道:“不相上下,怕是要和局。”
尹应坤不懂,只“哦”了一声后,小声嘀咕说:“太子也不过如此,竟连区区一女子都不如。”
“放肆!”尹应德彻底冷了脸,压低声音怒斥。
尹应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绕开去另外一边站着了。
水榭外日已西沉,尹老太爷见太子并没有要急着走的意思,便喊了老夫人去了一旁说话。
“赶紧吩咐下去,让大厨房备好饭好菜。”
老夫人心中也颇为有些高兴:“是,我这就去。”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问,“老爷,这棋得下到何时?”
老太爷摸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朝太子那边一瞥,只说:“那得看殿下的意思。”
老夫人明白了问也是白问后,就离开去张罗了。
最后,果如尹应德所言,此局和了。
见棋局结束,围观的众人倒也都松了口气。尹老夫人忙过来邀请太子说:“殿下,天色已晚,府上也备了晚饭,不若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太子起身,朝水榭外望了眼,见天色尚透亮,便拒绝了道:“晚饭孤就不吃了,一会儿得去勤政殿,孤与父皇说好了。”
搬出了圣人来,尹家人不敢再留。
尹家人瞧不出太子喜怒,只听他说:“孤这一趟倒是没白来,琴好,棋也好。你们尹家的姑娘,果然个个都是好的。”
得了夸赞,尹家众人忙谢恩。
送走太子后,尹家阖府炸锅了。尹兰池再也憋不住,扭头跑回屋一个人呆着,任谁敲门也不肯见。
唐细则被以尹家二老为首的众人围住。
尹老夫人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不像在夸:“细丫头,今儿你可是出尽了风头。太子面前,你也算是露尽了脸面。”
唐细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逾越半分,闻声只回说:“细儿不敢让太子半子,若是让了,凭太子的棋术,他必是察觉得出来。到时候,太子必然会认定是细儿一介女流之辈瞧不上他堂堂一国储君。”
“细儿本来一无所有,也不怕,就怕太子会把这个恨记在外祖父与舅舅表兄们头上。所以,细儿只能竭尽所能,半分马虎不得。”又犹犹豫豫的,装着受了惊吓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好。是细儿擅作主张了。”
唐细的这一番说辞,倒是把老夫人嘴堵得严严实实。
见娘家人是这种架势,尹氏心中冷哼,小声嘀咕:“你家姑娘琴不行,还不准人家姑娘棋好?”她早看透了,都是一群假模假样的虚伪人。
不过尹氏的嘀咕牢骚,尹家人皆没在意。
老夫人听完唐细的话后,细细一思忖,倒也觉得是这个理。凭太子的敏觉聪慧,若是细丫头让了,他必然会察觉到。到时候,怕是真可能触了逆鳞。
而方才,倒是没见太子不高兴。
虽然也没见他高兴。
又想着兰池没让太子留下深刻印象,那这丫头做到了,于兰池来说,也未必是坏事。总之,在老夫人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太子压根不是冲尹兰池来的。
也从没想过,这太子会跳过他们尹家的姑娘不选,而去选一个乡下来的丫头。
所以,府上能有件事让太子留下深刻印象,总归对兰池日后入选太子妃是好事。就算太子对这丫头有几分好感,但毕竟身份摆在这儿,凭她怎么做,也越不过她表姐去。
这般一想,老夫人倒是想通顺了。
再同唐细说话时,语气也稍稍好了些:“外祖母只是没想到,你棋术竟然这般了得。从前,倒的确是小瞧了你。”
在场的人中,只有唐细自己心里明白。论棋术,她比不过太子,不过是太子愿意让着她罢了。
但唐细自然不会在尹家人面前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回老夫人话道:“多谢外祖母夸奖,细儿别的也不会,只懂点棋术而已。”
老夫人这会子倒是不吝啬赞美之词了,夸她道:“能把一项做到极致,就是了不得了。”看向大夫人,提点她说,“兰池素来以琴闻名,贵女圈中,也都传她琴弹得好。可今儿却在太子面前露了怯,日后怕是会有损她名声。你回去后,你可得好好抓紧抓紧。”
又蹙着眉心说:“今儿是难得的机会,她竟然也没把握得住。亏得有她表妹在。若不是细儿,就凭她今天的表现,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大夫人醍醐灌顶,忙应下说:“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下了。一会儿回去,定好好与她说说。”
尹氏今儿是来看女儿的,没想到会撞上太子。原本该一整日的母女相处的时光,倒是被浪费了一半,尹氏心中有遗憾。
“母亲,若是没别的事,女儿就陪细儿回房了。”尹氏在尹家人面前,也从不客气,这些年来的那些嫌隙一直都在,矛盾也并没因为唐细入住尹府而消除,“今儿恐怕要在你们家多讨一顿饭了,吃了饭我再走。”
尹氏意当然不在吃饭,只是想多陪陪女儿而已。
老夫人就是不喜欢这个女儿的性子,也懒得跟她说话,只打发说:“去吧。”
得了老夫人的话,尹氏立即带自己女儿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尹家人大眼瞪小眼。
老夫人心里总归有些不得劲,索性把儿孙们都打发了。
“你们都下去吧。”
尹氏留在娘家又吃了晚饭,掐着宵禁的时辰回家的。送走母亲后,唐细从院子外面正往自己屋子去,却还没进屋呢,就见立在正屋廊檐外的尹兰池。
看到了人,唐细便朝她走过去。
在唐细面前,尹兰池始终高傲得犹如一只尊贵的白天鹅。头都不带弯一下,只居高临下睥睨着唐细,声音微冷:“我有话与你说,你随我进来。”
第010章
对于尹兰池的不待见,唐细心中一直明白。其实她不在意,说是表姐妹,但从小都没见过面,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尹家人对她的任何态度,她都不在意。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伤害不到她的。
所以,对尹兰池这种清高甚至可以说算是傲慢的姿态,唐细也是一笑置之。跟着进去后,尹兰池没让她坐,她也就站着。
无所谓的事情。
尹家大姑娘从小身子不好,药不离身。后来到了八岁,也去了。所以,尹兰池这个二姑娘从小是被当作嫡长女来培养的。
相对尹兰溪尹兰萍姐妹来说,尹兰池得到的资源相当丰厚。甚至,十年前,在尹家地位远远没有如今高的情况下,老夫人可以拉下脸来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就为了请得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尹兰池礼仪规矩。
至于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都是请些有名气的人来家里单独教尹兰池。而尹兰溪尹兰萍姐妹,都是跟着哥哥弟弟们一起上家族学堂的。
但尹家对尹兰池偏心至此,大房二房也没什么矛盾。因为尹家从上到下,都一致认为,日后可以靠这个姑娘更加显贵。
得利的事情,又怎么会觉得不公?
家人给予了过多的期盼,尹兰池压力也大。所以,今儿太子面前丢了脸,她就崩溃了。
又见平日里她拿脚尖都瞧不上的乡下表妹竟然如此厉害,更是心里不平衡。从小到大,她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而今儿她却成了陪衬,她不甘心。
唐细见这个表姐喊自己进来后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盯着自己看,她便开了口问:“表姐喊我来是有何事吗?”
尹兰池虚眯着眼,脸色难看,语气更是阴阳怪气。
“你今儿可是长了脸。”
果然又是这事,唐细抿了抿嘴。
其实她也挺无奈的,并非她棋术多高明,只是太子愿意让着她。她也并不想赢,也不想出这个风头的。
面对尹兰池的刁难,唐细从容道:“我只是运气好,碰巧太子殿下不精通棋术。若是表姐当时选择了棋而不是琴,也就没有我表现的份。”
对于唐细这样的回答,尹兰池根本不满。
她冷哼说:“我知道,祖母定是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便觉得自己有前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你也该明白,有追求抱负是好事,但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的。祖母说的是让你做我的陪嫁入东宫,而不是你自己进去。若是连我都失了机会,你又如何能入太子眼?”
尹兰池不说,唐细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尹家说给她择个好的良婿,是这种择法。给尹兰池做陪嫁,那就是尹兰池的丫鬟。
身份低微不说,日后还得伺候她。若真是这样,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就全凭尹兰池拿捏了。
亏尹家想得出来!
纵唐细再好的性子,此刻也是被尹家的自私行径恶心到了。原来她在他们尹家人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固宠的工具,压根没拿她当人待。
心中再气,唐细都不会表现出来。表现出来了,就是落人把柄,让人看到自己的软肋。
所以,听了这样的话后,唐细依旧十分淡定。
“表姐误会了,外祖母从未与我说过这样的话。”又表明自己的决心和立场,“想来是表姐自己会错了意,外祖母或许不是这个意思。”没给尹兰池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外祖母说疼我,要补偿我,这才接了我入府来住。既是疼我,又怎么会拿我当物品陪嫁?”
尹兰池本来是想拿捏她,如今被这么一反问,倒是被拿捏住了。
“你……”她气极,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又后悔自己话多。
祖母还没跟她说,自然有还不说的道理。此番她气急败坏率先给说了,她怕坏了祖母的计划,也怕挨骂。
可话已经说出口去了,难道要收回来,打自己脸吗?
唐细打人脸懂得分寸,不会一锤子将人打死绝了自己后路。所以,眼见尹兰池面色难看,她主动解了围说:
“我以为表姐找我来是要与我切磋棋艺的,如果表姐有这个想法,我倒是愿意奉陪。”
尹兰池不信自己棋术会比她差,始终就觉得她能在太子面前露脸,是她运气好罢了。若是与她比试一番,自己赢了,岂不是能证明自己棋艺也比太子好?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是要入东宫的,自然得多了解太子几分才行。
“戴月,拿棋来。”尹兰池扭头吩咐。
论琴,尹兰池算个中翘楚。但论棋,尹兰池就不够看了。不过才对数十个来回,唐细目光一扫,明显就能找出她布局的好几个破绽来。
唐细还想在尹家能有安分日子过,所以,压根没打算赢。但她也知道尹兰池的脾气,她想故意输,也不会输得太快、太明显。
二人静坐对弈,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三更天,才分出胜负来。
唐细“输”了,但也仅输她半子。
结束后,唐细起身告辞:“已是半夜,如果表姐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休息。”
“去吧。”尹兰池打发她走。
等唐细带着自己丫鬟离开后,尹兰池的两个丫鬟高兴凑过来说:“表姑娘能与太子和棋,小姐您又赢了表姑娘,那岂不是证明小姐您的棋术在太子爷之上?”
唐细输得不留破绽,尹兰池丝毫未有察觉。
“也别高兴太早,就赢半子而已。”尹兰池不是很满意,她依旧坐在棋桌边没动,修长手指轻轻夹起一颗棋子来,目光冷漠盯着它,“她的确是不简单,挺有些小聪明,好几回我险些败给她。从前倒是我小瞧她了,看来,日后得处处提防着些才行。”
又扭头吩咐自己贴身大丫鬟:“戴月,找几个人暗中盯着她那屋子。但凡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告诉我。”
“奴婢知道了。”戴月应下。
一整个下午应付太子,晚上又应付尹兰池……耗脑过度,唐细有些不太舒服。回去后,没有立即歇息,而是让秋意来给自己按摩头部。
唐细正阖目养神,秋凉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如实禀告唐细道:“主子,方才正屋那边出来几个人,奴婢瞧着她们言行举止奇怪,就暗中盯着了。盯了会儿后才发现,她们在窥视主子您。”
唐细并不觉得奇怪,轻轻睁开眼睛道:“今天我在太子跟前出了风头,她肯定是要怀恨在心的。不过,我们安分守己不出错,她也搅不出什么事来。”
尹兰池差人暗中盯了唐细几日,也都没盯出些什么东西来。但尹兰池没放弃,继续让那些人暗中盯着。
尹家费了番心思将太子逗留尹府半日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如今京城里人都在说,太子择中了尹家的二姑娘为
太子妃。消息传进了宫里,连皇上都亲自过问了此事。
皇帝的书房勤政殿内,诸位皇子们都在,皇上当着皇子们的面直接问了。
传得满京城皆知道的消息,诸皇子们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已成年另开了府的成年皇子们。此刻听皇上忽然提起此事,个个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