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统共十八分钟,围绕小园的生活和工作内容,按照时间顺序剪辑,同时横向穿插其他信息,例如温岭远和章医生的工作,温鹤庭的退休生活。
学生作业,避免不了青涩稚嫩,但难得的是,这个作品一点也不匠气。
在阐述中医题材的时候,多数人第一反应是要升华到“传承”、“扬弃”这个高度。但是宁樨没有,她是真的专心在展现一个学徒的一天,甚至不吝惜给出一分钟的时长,只拍摄小园撸猫。
播放到结尾,温岭远看见字幕,文案和配音都是宁樨自己。他当然是听出来了,她刻意压得较为低沉和舒缓的声音,音色恰到好处的“正”,又不至于“正”到变成抑扬顿挫的新闻主播。
温岭远看见宁樨眼巴巴地看着他,意识到她在等自己的反馈,于是笑说:“如果我说,没有需要修改的,你会不会觉得敷衍?”
“不会。正好。因为如果你提了意见,我也不会修改的。只是一个平时作业,倾注我这么多的精力,它自己都会觉得受之有愧。”
宁樨把笔记本盖子一合,紧接着就拿出手机。
她不能使上一件事与下一件事之间出现空隙,否则没有把握不使气氛陷入尴尬。
她点开微信里附近一家沃尔玛的小程序,对温岭远说:“晚上,我们吃火锅?”现在是三点半,东西送到之后,做一下准备,应该时间刚刚好。
“海底捞?”
“其实,我有一个电热火锅,”宁樨说着,自己都笑起来,“有天晚上,睡觉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觉得我应该买一个火锅,等天冷又不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喊小雨和苏昱清到家里来吃。于是,我就下单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有点后悔,想取消,然而快递员已经在派送。那个火锅,还是鸳鸯的。”
温岭远也笑出声,“所以,半夜不要做任何决定。”
“如果我们今天用上了,就不算浪费钱。”宁樨跃跃欲试,“沃尔玛有吃火锅的一切食材,我们只要点满一百八十元,坐在家里等,就可以了。”她将肥牛、肥羊、牛肉丸等常见的食材加入购物车,然后把手机递给温岭远,“你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加的?”
温岭远象征性地点了几样蔬菜,没有费力就凑到起送价,而后把手机还给宁樨。
宁樨愣一下,“这么快?”
她很清楚,付款之后,他们就要陷入无事可做的境地。无主题闲聊是不可以的,现在这个状态,聊什么都像在玩扫雷。而且,她对熬夜之后,自己大脑的反应速度没有把握,尤其面对温岭远,需要绝对克制。
看电影吗?打游戏吗?
温岭远注视着宁樨,没有见过她这样,下单付款的神情,仿佛银行卡里的余额已不足以支撑过今晚。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的神色凝重,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
带入她的立场,大胆假设就能理解。他很怀疑,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会不会选择克服懒惰,出去吃饭?
“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救她一把吧,温岭远想。
宁樨愣一下,“你要工作吗?”
“嗯,回几封邮件。”
宁樨飞速思考,自己的电脑,应该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看的内容。解锁,把屏幕转向他那边,但还是嘱咐一句,“你只可以用浏览器哦。”
温岭远笑了笑,“好——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宁樨急忙问:“我黑眼圈很重?”
“还好。只是我回邮件的时候,没办法跟你聊天。”
经她一说,宁樨还真的打了一个呵欠。她回到卧室,拿出来一张薄毯,盖在身上,就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
“你就这样睡?”
“可能是在青杏堂的那个寒假养成的坏习惯。”宁樨枕上自己的手臂。
“你这样,手臂很快会麻。”温岭远拿过一个沙发上的抱枕递给她。
她脑袋枕在上面,闭上眼,两只手臂环住了抱枕,脸颊给压得微微变形。温岭远看着她眼下那一层薄薄,长而微翘的睫毛,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出声提醒,如果这样侧着睡,有可能会流口水。
外面还在下雨,把整个空间闷得暗沉。人造光源不足以将这种令人沮丧的雨天,变得明亮。
但是,她可以。
她睡得毫无防备,眼下是熬夜之后,供血不足造成的一小片浅淡的青影。
浏览器开着,定格在自己的邮箱界面。有一百封邮件,等着他去回,但每一封都不值得回,他甚至都没有点开。只是在看着她。
第三十三章 谷雨(02)
宁樨很排斥在傍晚醒来, 直面天光堕入黑暗的寂灭时刻, 会使她觉得难过, 偶尔也会生出虚度时光的负罪感。
因此, 遇到可能会昏睡整个下午的周末,她会提前定好闹钟。
这个闹钟她忘了关,在四点半的时候, 将她叫醒。
先是看见MacBook背面苹果形状的呼吸灯,再抬起目光。
宁樨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掐断了闹钟。借由刚醒来时的呆滞和怔忡,没什么顾忌地盯着温岭远看了一会儿。
诚然他有英俊的五官,可她更喜欢他沉金冷玉一样的气质。温岭远以一己之力拓展了她对男性审美的边界,使她无法再去欣赏那些仅仅停留于皮囊之上的好看。
温岭远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不继续睡了吗?”
“我觉得应该起来了——东西还没到吗?”
“可能因为下雨,路上堵车。”温岭远轻轻一压笔记本的后盖,将其稍稍合上,目光从上方越过来看向她。
“我需要去洗一下脸。”宁樨坐起来,薄毯往下滑, 她也没有去管。
走进洗手间,她按出一泵慕斯状的洁面乳,涂抹在脸上。手指打圈的时候, 盯住了镜中的自己。她眼睛的颜色,和身边绝大多数人是一样的,介于深褐色和黑色之间。可是温岭远是天生的琥珀色,是她用上美瞳也达不到的自然效果, 让人感到嫉妒。
这时,门口对讲机响起,宁樨来不及洗去脸上的泡沫,只好拜托温岭远去接。
等她洗完脸出去,恰好外送小哥过来敲门。温岭远这时候是站在餐桌旁边的,可能也是为了方便开门。
“我来我来。”宁樨抢在他前面去开门,提进一袋子食材,径直走进厨房。
她听见温岭远脚步声有些迟疑地朝着这边靠近,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宁樨偶尔,实在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也会刷某个短视频APP。那上面经常会推送一些看似能够提升家务效率的小东西,她有时候克制不住,会点进下面那个同款链接冲动消费。只是,她好像因此被大数据定位为了精准用户,同类视频越推越多,而她也渐渐地发现,如果不克服自己的懒惰,再好用的东西都是智商税。让苏雨浓看见她会为这种十几二十几块钱的东西所惑,一定又会说她不像一个典型的富二代吧。
宁樨从橱柜里找出好几个网红款的洗菜篮,都是她买回家之后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感谢温岭远今天的来访,使好多闲置都有了用武之地。
磨磨蹭蹭地清洗完蔬菜、电火锅和碗筷,时间指向五点。
宁樨给电火锅注上水,端起搬去餐桌那边。坐在沙发上的温岭远立即站起身过来接,她说着“没有关系是冷水”,在温岭远的坚持之下,还是递给了他。
电火锅接通电源之后,宁樨在预备留作清汤的那一格里,放入提前切好的番茄片。
看着她拿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小袋枸杞,要紧跟着番茄丢进去,温岭远急忙伸手拦住她,笑说:“……吃火锅就没有必要这么养生了。”
“真的不要?可是我看有些火锅店的清汤里都会放枸杞。”
温岭远很坚持地将装枸杞的袋子拿远。
等水沸腾起来,宁樨往自己要吃的那一格里放入四分之一块红油锅底。浓郁辛辣的香味一瞬间散开,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又往温岭远身上看了一眼,“……你要不要脱掉外套,我帮你拿去卧室挂上,不然我感觉,这一顿吃完,你这件看起来好贵的外套基本就毁了。”
温岭远笑着将自己身上的薄风衣脱下,递给她。
将两间卧室房门紧闭,又打开了客厅到阳台的推拉门通风,宁樨这才放心地回到桌边。
她思维好像不是线性统一的整体,没办法一次性把事情考虑到全面,也是直到坐下之后,才意识到,还缺饮料。
宁樨拉开冰箱门,看见还有上次买回来没有喝完的啤酒,问温岭远要不要。
“给我瓶装水吧,我还要开车。”
“找代驾呢?吃火锅不喝啤酒,会觉得缺点意思——苏昱清是这样说的。”
温岭远很淡地笑了笑,“我不喜欢陌生人上我的车。”
宁樨拿着一罐啤酒,一瓶纯净水回到桌边,她的那一锅红汤已经沸腾,温岭远正拿着公筷往里面下肥羊卷。
就着自调的料碟吃了好一会儿,宁樨意识到,除了帮她下菜,温岭远好像没有怎么动筷。
“不好吃吗?”
“我不太饿。”
他神情有些淡,使宁樨疑惑,又无端忐忑,“……如果觉得不合口味,我们可以现在出去吃。你不能吃辣,我却还要吃火锅,好像是有一些不周到。”
温岭远笑着,仍是那句话:“你吃得开心就好。”
“可是,”宁樨放下筷子,“如果今天,我就想让你也吃得开心呢?”
“那今天恐怕不行,因为我确实不够有胃口。”
“心情不好?”宁樨笑看着他,“因为下雨吗?”
“或许是。”他将纯净水倒进干净的玻璃杯里,喝了一口,笑说,“别让我影响你吃饭的心情。我已经过了十分在意口腹之欲的年纪,所以吃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更在意吃饭的对象是谁。”
宁樨眨了一下眼,她发誓不是因为被翻滚的蒸汽熏到。
其实,这句话放在心里暗喜就够了,她却忍不住要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接的这句,是希望他给自己架梯子,还是支台阶,“意思是,作为饭搭,我给你的用户体验还不错?”
温岭远笑说:“对食物热衷的人,给我的用户体验都很不错。”
让你接话,该。宁樨默默地低下目光,往嘴里送进一片烫熟的羊肉。
饭局能使人精神放松,这是真的。
什么都能聊起来,一个话题结束,自然而然又会有下一个。
温岭远问她:“搬出来住,和之前宿舍的室友还有往来吗?”
“有的,毕竟是一个系,一起上课碰到会打招呼。但是,我和她们关系没有很深,尝试过的,玩不到一起去。我人缘很差的,从小到大,能够称之为朋友的,好像也就小雨,苏昱清和小园。”
“我不是你的朋友?”温岭远笑问。
“你啊,你不完全算是吧。”
“不完全的地方在于?”
“很多秘密,我不敢告诉你。”说到这里,宁樨突然地抬头,直直看向他。
他从来不会闪躲她的任何注视,仿佛早有准备,随时都能周全防御,使她永远只能看到,他神情谈定的那一面。没有等他问为什么,宁樨直接说,这次是自己为自己找台阶,“……因为你和我爸很熟,我怕你会去告状。”
“我没有想过会在你这里遭遇信任危机。”温岭远笑说。
“哼哼,让你体会一下世事无常。”
温岭远只吃了一些清汤煮过的蔬菜,对解决今晚的食材库存,贡献基本为零。宁樨孤军奋战,吃得快要撑住。
关了火,她捞出锅中最后煮熟的食物。剩下的那些,只能放进冰箱存储,虽然她有预感,多半最后,它们都是要被扔进垃圾桶的。
宁樨没能推脱得过,温岭远帮她收拾锅碗筷碟。所幸宁樨在找房子的时候没有高估自己的勤劳,执意找了厨房带洗碗机的公寓。
稍微清理过后,丢进洗碗机里,她还能省下一些时间,翻出来一瓶同样没有开封的除味喷雾,试着解决一下空气残留火锅味这个严峻的问题。
温岭远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嗅到空气里有一股香味,很像是他车里的那种味道。
他愣了一下,往宁樨手里看。
好久之前了,她曾经问过他,车里是什么香味,她很喜欢,想要同款。他给过她一个除味喷雾的网购地址,说这种喷雾和车里的那种香味有些类似。
那之后,他彻底忘了这件事。显然,宁樨没有。
温岭远把目光转过去,投向阳台外,“雨好像停了。”
宁樨愣一下,第一反应是:“你要走了?”立即放下除味喷雾,往卧室走去,“我去拿你的外套。”
温岭远看着她踮脚立在衣柜之前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没有准备立即就走,但她这样说了,他就非走不可了。
宁樨拿出了他的外套,又去阳台拿伞。晾了一下午,基本干透。
把伞递给温岭远之后,她自己又回到卧室,要找一件外套,边走边说:“我也要下去一趟丢垃圾。”
温岭远张口,差一点就说,我帮你带下去。
空气被雨水浸透,使呼吸的每一次都是潮湿。
应该只是两场雨之间的间隔,短暂地停了,却没有晴,往头顶看,依然能看到压得极低的暗云。
宁樨提着垃圾袋,没有让温岭远帮他,脚步轻快敏捷,熟练躲过地上那些水坑。在小区里一条岔路前,她让他稍等,自己去扔垃圾。
温岭远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远了又走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
仿佛,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要为让他等她找一个借口,于是说:“我要去趟便利店,顺便送你出去。”
“买零食?”
“也有可能买一包烟。”她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