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青橘一枚
时间:2019-12-19 09:21:11

“那么你又为何起来了?”
“……”冯驾无语,世子嫔嘭地一声推开门,紧接着一个震天响的大喷嚏,再吱吱嘎嘎推开窗户,就算睡再死也得醒了吧……
“咳……咳,世子嫔来寻我,所为何事?”冯驾略过薛可蕊的问题,反客为主询问薛可蕊的来意。
薛可蕊一愣,想起自己是来邀请冯驾去游湖的,便告诉他,世子爷想约了大家一同去游湖,既然大人您不舒服,那么您就留在崔家庄子里休息吧。
冯驾颔首,感谢薛可蕊的相请,叫他们自去游玩,不用管他。
薛可蕊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又旋即止顿住了脚,特意走过来提醒冯驾:人不舒服,更得要通风透气,只要风不对着你人吹就行,不可以把窗户关得那么死。
冯驾看向面前的薛可蕊,想起昨日她莫名冲自己发火,此刻又是一脸担心又愤然的模样,觉得她煞是可爱。
冯驾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不仅能看得穿薛可蕊那隐秘的少女心,更能看得穿自己这颗不安分的心。他清楚自己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因为什么,也明白自己偶然的失态都是为了谁……
昨日薛可蕊的指责可谓是振聋发聩,冯驾也是在那时猛然发现薛可蕊批评得很对!
是自己错了,自己越矩了,自己在心底里,压根儿就把自己摆错了位置!
如果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能找得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与借口。但自己那颗五两六钱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
因她今日的造访,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底里升起丝丝暖流,还带着莫名的丝丝甜意。冯驾果断地决定:是时候扑灭自己那颗再次不安分的危险思想了!
冯驾冲薛可蕊扬起感激的笑,张嘴正要将她礼貌地遣走,半掩的房门嘎吱被人自外推开。
薛可蕊回头,看见管家冯状呼啦啦带了一群人进屋,定睛一看:是崔家的管事,跟着一群小厮,并一个姑娘……
那姑娘,薛可蕊还记得,刚进崔家庄子那天,崔管事带着来院门外迎接他们时便介绍过的——
崔家的四小姐崔娉。
冯状回来了,看来黄芪已取回,想来已经下药罐熬了。只那崔娉为何跟来了这里?薛可蕊满脸疑惑地看向崔管事。
冯状三步并作两步领着崔管事来到冯驾身边,不等拱手冲冯驾见礼,口里已开始说话:
“大人怎的坐起来了?您难受就别出来吹风啊!”说着转身就要唤身后的小厮去关门窗。
冯驾抬手止住,“不用!就那样开着通风,开始感觉闷,我让世子嫔开窗后感觉舒服多了。”
听得冯驾如此安排,冯状便不再坚持,那窗开在屋角,吹不到冯驾,他想透气便透气吧。冯状的眼风早扫到立在冯驾身边的薛可蕊,待自己口里得了空,马上给薛可蕊打了一个千儿,道“见过世子嫔”。再抬手拉过崔管事,恭恭敬敬地冲冯驾解释:
“启禀大人,崔管事听说您病了,便汇报了崔家四小姐,四小姐也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便见崔娉自人群中走出,冲上首的冯驾盈盈一拜:
“崔娉见过冯大人,见过世子嫔。”
冯驾勉强扯起苍白的唇,轻笑道,“驾无碍,休息休息便好,怎当得四小姐亲自来探望?”
听得此言,崔娉低眉垂手道,“大人,家父不在,贵客有恙,我自当来照顾。听管事说,您头痛?”
“是的。老毛病了,太忙便会头痛。”
崔娉上前几步,愈发亲切地说:“大人,家父也曾头痛,娉儿跟着府里的医师学过几招,家父甚为受用,要不,让娉儿来替您按按?”
薛可蕊愕然,如此奔放的小姐可不多见了,上来就要自荐给外男按摩脑袋。
她定睛看向近前的崔娉,年岁与自己不相上下,生得满搦宫腰纤细,如描似削身材,俊眉修眼,落落大方。
薛可蕊了然,她总算明白崔都虞侯为啥派两个闺阁姑娘来“陪世子嫔和唐夫人玩耍”了——
薛二老爷从前不也派了二姐伺候冯驾“喝茶”嘛……
薛可蕊莫名火冒三丈,她想让崔娉走,又找不到由头。这庄子里没男主人,崔娉是唯二的女主人,客人病了,主人出面照顾,那是礼节。
好在冯驾“颇有自知之明”,他忙拒绝了崔娉的“好意”。他说他很敏感,除非医师按,旁人若按了,头会更疼。而且这次的头痛也不严重,你看他都没有提过回冯府,依然待在这崔宅准备晚上泡温泉。其实他连药都不需要的,真的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
冯驾坚持,冯状便立马附和,他也劝崔娉放心,黄芪也取回来了,冯大人睡一觉,再喝一碗黄芪红参汤,晚上定能神清气爽地泡温泉!
一众人你来我往老半天,终于把崔娉说通了,带着崔家管事和一众小厮退下。屋里只剩疲惫的冯驾,薛可蕊和冯状。
冯驾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人一通折腾,闹得头更痛了。他抬手,示意冯状也退下,他不需要人伺候。
冯状上前,想把冯驾扶进内室,换得冯驾不耐烦的呵斥,“行了行了,我只是头痛,又不是折了腿,我只是想安静地呆着。你也退下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再自己回去躺。”
冯状领命,只得退下,临走前不忘转身看了看一直沉默一旁的薛可蕊。薛可蕊明了,冲他点头,意思是她知道冯驾要休息,马上就走。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终于归于了平静。薛可蕊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被吵痛了,也真是难为了本就头痛的冯驾。
薛可蕊轻轻来到冯驾面前,同他辞别。冯驾睁开微醺的眼,还给她一个温暖的笑。
薛可蕊转身细碎了脚步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转身看向独坐大屋中的冯驾——
他一身素袍就那么孤零零地坐着,颓然又无力。
薛可蕊突然觉得把冯驾一人丢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睡觉甚是可怜,便又转过身来冲冯驾一个万福:
“大人,可蕊精通推拿之法,大人且歇着,便让可蕊给您按按吧?”
 
第八十四章 头疾
薛可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冯驾心里莫名倒突突甩了两甩。
那崔娉提出要伺候他推拿时, 他心里瞬时蒸腾起的是惊讶,暗自将那崔子楷狠狠揣摩了一番:这厮最近殷勤献得很勤啊, 莫不是有啥活不小心没做好,给自己留了祸根?无奈冯驾实在头痛得厉害,没时间多想崔子楷的事, 便先在心里给崔都虞侯挂了个号, 准备回府衙后去细看细看。
只这薛可蕊陡然如此对自己献殷勤,冯驾却生出了紧张的感觉。不只是紧张,似乎还带着莫名的悸动与渴盼?
如此精细的情绪冯驾自然是不会去多想的,他只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定了定心——
今日莫不是个好日子,接二连三有女人主动要给他按摩!
一大早起来便被一大群人轮番轰炸的冯驾真的是头晕眼花了,但他依然对着薛可蕊露出一脸感激的笑:
“不必了, 世子嫔快去陪侠儿吧, 你们难得出来玩一次,别为了我耽误了你们夫妻二人开心。”
薛可蕊可是鼓足了勇气, 才向冯驾自荐推拿的。
冯驾又不是自己的叔伯姑父, 自己是女人, 可不好跟外男授受不亲的。可是人崔家姑娘都能提出给冯驾推拿,为啥轮到自己头上反倒不能了?说来冯驾也能算是自己的“仲父”呢!
这样想着, 薛可蕊心中“大定”, 脱口而出她也要伺候冯驾推拿——既然把他当了“爹”, 那么就没什么好避嫌的了!
冯驾那萎靡不振的推辞, 显然不足以阻止薛可蕊“尽孝”的决心。
狠话既已说出口,薛可蕊怎容他拒绝?她不由分说,健步如飞走回了冯驾身边。自那崔娉提出要帮冯驾按摩头起,她就不爽利极了,崔家人也真是不长眼,竟然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冯驾拒绝崔娉时说过,他只容医师给自己推拿,旁人按摩了会更不舒服。不管这究竟是不是冯驾应变的推脱之词,薛可蕊都自信满满:旁的她不敢说,但推拿之事,她相信冯驾一定不会失望的。
薛可蕊示意冯驾坐正,不等他作出“最后一次挣扎”,便迅速抬手将拇指指腹取准了冯驾的百会穴,左右食指腹分别取准左右承灵穴,两手一前一后,沿督脉向后刮至风府穴,及左右风池穴。
薛可蕊家中贩马,从小就玩马,马儿会生病,薛可蕊自然精通治马,后来薛恒贩卖马儿药时顺便卖点人吃的药,从此便开了药铺。薛可蕊会治马,治人只是顺带的,只是治马也算是医药的实操,薛可蕊摸过了成千上万匹的马,阴差阳错也因此练得了一双灵巧又力道精准的手。
薛可蕊的手柔软中又带着坚韧果决的力道,透过她温热的指腹传进冯驾的皮骨。那干净利落的取穴加上流利连贯的刮揉,竟给冯驾带来一阵穿透骨髓的激荡。
猝不及防的刺激带给他一个哆嗦,好容易忍住了,那过电般酥-麻的感觉竟顺着她柔中带韧的指尖又准确行进到了风府穴,再止步不前,紧接着左右风池穴上一连串螺旋式的按压……
口中原本拒绝的话生生被他重新吞了下去,冯驾顺着那股“心旌荡漾”,任由薛可蕊将自己的头固定在太师椅的靠背上。
“世子嫔好手法!宫里的太医都不定有你这一半好……”冯驾闭上了眼,神魂已不知去往何处,初时的千种思万种虑统统都瞬间被扔去了爪哇国。
冯驾的吹捧并不是没有依据,他这头疼是老毛病了,如果连续一阵时日睡不好觉或熬夜过深,他就会犯头痛。从前元帝派来了宫里的太医给他推拿,手法应是没问题的,但太医都是男人,哪比得薛可蕊的柔荑和软?那大骨节子扣在脑门上,硌得他脑壳生痛。
见冯驾一副享受的模样,薛可蕊愈发自得。
“大人舒服吧?早跟您说了,我这一通伺候,就连大罗神仙来了也得要服气。我爹就说我,这手上功夫,若在河西地界称第二,便没人能称第一!”
薛可蕊的声音婉转清脆,夹杂着气势磅礴的口号,莫名让人觉得可笑至极,原本闭着眼兀自享受的冯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是的,世子嫔说得对!驾深有体会。”
话音一转,冯驾继续问道,“世子嫔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薛可蕊哈哈一笑,“跟我家马场的罗八叔学的。”
“马场?”冯驾不明所以。
“是的,罗八叔会替要生产的母马按摩,马儿难产时,罗八叔便往母马身上几个穴位按一按,就能很快娩出小马了,我觉得神奇,便跟着学了两手。”薛可蕊的回答干净利落。
“……”冯驾皱起了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许是发现自己说得不对,薛可蕊尬笑一瞬,忙不迭开口补充:
“大人放心,给人推拿肯定不能像给马推拿一样,我也是跟着家中夫子看了医书,熟记了人体穴位后再融会贯通,自己琢磨出来的。”
冯驾颔首,正想赞叹薛可蕊聪明,这都能融会贯通也是很不容易了,又听得薛可蕊无比自豪地炫耀:
“大人放心吧,不会给您按坏了的。除了我爹,大人您可是第二个享受我推拿的男人。”
冯驾笑,“哦,是吗?驾荣幸之至。”
“大人,昨日我看您都挺好,为何今日突然发作?”薛可蕊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
冯驾闭着眼,嘴角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与她聊天,总是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愉悦,他淡淡地说:
“唔,昨夜子时,我那留屯营的副使派了人来同我汇报契丹王子的下落,因着急要布置,我便多耽搁了一会,很晚才睡……”
“契丹王子?”薛可蕊不明白。
“就是你今年初在灵钟寺遇见的那个歹人啊。”
薛可蕊无言……
她早已将那件事抛置脑后,没想到冯驾居然一直还在找……
“呃……都过了那么久,大人……大人就算了吧。”薛可蕊低低地劝,她只当冯驾是为了给自己报仇才这样执着。
冯驾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坚决果断地回答道:“不可能!我不把他亲手捉住,绝不罢休!”
冯驾没有多想薛可蕊究竟在想什么,他只从他自己的职责出发,从对元帝忠诚的角度出发,认为那是散发着浓郁危险信号的两个人。他必须要将这二人捉住,才能把可能发生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对这种人绝不能姑息养奸,不说别的,你就想想那晚他如此来袭击你,你就得支持我把他杀了!”
冯驾咬牙切齿,薛可蕊却低着头,面红耳赤。
时隔这么久,再提起那晚,简直就是自己的耻辱!
薛可蕊想起冯驾轻拂在她赤-裸腰间粗粝的掌,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起来,连带手指底下与他温热头颅接触的地方,都开始变得发烫,快要燃烧起来!
再把自己手下这颗头的主人当作“爹”,似乎有些困难了……
填鸭式的信息强化已然失效,大脑已经无法再度暗示自己冯驾也是自己的“仲父”,哪怕是“伯父”、“叔父”、“姨父”……各类皆无用:原本因为用力劳作有些酸软的手指开始变得迟滞,每根指头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意识,变得“害羞又畏惧”。
薛可蕊尴尬无比,她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臊得巴不得立马寻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可是挖洞是不现实的,眼下自己手上的工作才最重要!
冯驾对薛可蕊的尴尬一无所知,他只闭着眼静静感受,并期待着薛可蕊在他头顶制造出一波一浪的抚慰。
薛可蕊奋力挥走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杂念,用尽全力舞动自己的手指,让它们继续保持原来的频率与高水准的劳作。
薛可蕊好容易控制好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她默默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正在推拿的,是一匹母马吧……
……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冯驾的头痛似乎缓解了许多。他忙不迭示意薛可蕊停手,自己则从太师椅上重新站了起来。
“唔,很好,舒服多了。”冯驾抬手,揉揉额角,“我去睡一会,下午定能恢复正常。”
说着,冯驾抬步就往内室走。
“世子嫔回去吧,今日可真是多亏了世子嫔帮助。手指可有酸软了?”冯驾立在屏风旁,笑眯眯地问薛可蕊,同时也婉转地提醒薛可蕊可以走了。
“无碍。”薛可蕊摇摇头,她自动只听见了后半句,至于前半句,那是不存在的。“能为大人解忧是可蕊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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