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香无奈,本想再劝,可是看见薛可蕊面上的倦容,便不得不就此作罢。
薛可蕊睡得很沉,冯驾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待她睁眼时,看见他穿戴整齐地坐在床头等着她醒来。
“唔……大人这是才回来还是要出去?”薛可蕊揉着眼,口中嘟囔着,挣扎着就要起床,却被冯驾伸手按住。
“蕊儿不用起,眼下还不到寅时,我一会就得去府衙,你就别管我了,再睡一会吧。”
冯驾的眼底一层青色,他冲薛可蕊眨眨眼,探身而下,和衣挤到了她的身边。
“蕊儿……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怕是不能陪你太长时间……”
“嗯,知道了,大人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再忙也需要睡觉。说,昨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驾伸手探进薄褥,寻到了她的手,握进手心慢慢地摩挲,似在思考着什么,却并不回答薛可蕊的问题。
良久,冯驾终于开了口:
“蕊儿,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唔……你说。”薛可蕊睡眼惺忪。
“咱们的仪式……可以再晚些吗?”冯驾的声音温柔又陪着十二分的小心。
“嗯?”
薛可蕊皱眉,她虽然并不介意那尚未真正完成的亲迎仪式,但如果能耀武扬威地嫁给冯驾,她自然也不会拒绝。毕竟因为这个仪式的缺位,冯府之外的人见到她,除了深谙内幕的机灵人儿会尊称她一声节度使夫人外,唤她薛三小姐的人并不在少数。
薛可蕊睡意全消,她扬起头,望着身前的冯驾发问:
“怎么?可是那契丹人又打来了?”
第一三五章 孤臣
薛可蕊心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可是她面上却不显。她得理解冯驾,毕竟他是非常愿意给她一场盛大的亲迎仪式的,不然也不会费心费力安排冯予南下余杭接她的父母。
冯驾将她搂进怀里,抚摸她的发, 轻言细语同她解释,语气里满是诚挚的歉意:
“蕊儿,南方来了圣旨, 要我南下勤王。”
“什么?”
薛可蕊蹭地一声坐直了身子,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冯驾。
“你又要丢下这凉州不管了?”
冯驾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蕊儿哪里话,什么叫又要丢下凉州不管?凉州是我的根,也是我冯驾的家,怎能不管?只是眼下高淮昌与赵綦叛军已然成势, 他们攻破了长江天堑。陛下有难,连余杭也待不稳了,我得先回去救他。”
“若是契丹人再打来了怎么办?”
“唔, 契丹王元气大伤,我认为至少两年内他都不会再发兵了。虽说我河西才稳定不久,根基尚浅, 但我们有唐大人守关, 予儿也不日便能回, 要保河西一方安康还是无虞的。”
薛可蕊无语, 她知道, 冯驾若是这么说, 那就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今日来问她,并不是真的来讨她主意,而是来直接通知她的。
“你什么时候走?”
“待我安排好藩镇事务便走,约莫这个月底。”
薛可蕊一凛: “须得你亲自回去吗?派魏将军回去不行吗?来的可是是陛下的亲笔诏?”
“呃……”冯驾难得地有了一瞬的迟疑。
薛可蕊心中警铃大作,“是康王府给你来的信?”
“欧,不是的,蕊儿,切莫多想!”冯驾如临大敌,忙不迭出声解释:
“是陛下先来了勤王诏,我觉得眼下回去有些困难……便暂时按兵不动。前几日……前几日,这不又收到康王府里的来信……说,说内外交困,陛下身心俱惫病倒龙榻,太后娘娘一把年纪,也亲自轮番在康王和陛下身边照顾,给他们鼓励,给他们安慰……”
薛可蕊倒吸一口冷气,在肺里滚了一圈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柳玥君的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冯驾语迟,望着薛可蕊那沉静的眉眼兀自讪笑。
“嗯……前几日……”
“前几日是几日?一日还是两日?”
“唔……我记不大清了……或许是一两日前。”
“是么,为何不及时同我讲?”
“蕊儿……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想先自个儿认真考虑清楚了再来同你说……”他凑过身来,将自己的额头顶上了她的额,语气中尽是讨好与恳求,他眼底浓重的青色也一览无余。
薛可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那团青色,幽幽地笑,“我看一定不止一两日,三四日应是有的。”
“……蕊儿……我……”
“我想或许是七八日。”
“蕊儿……”
“……”心底有说不出的怒火在幽幽地跳,薛可蕊突然很想骂人,骂那不中用的废物皇帝,更想骂那阴魂不散般扼紧冯驾咽喉的柳玥君。
“蕊儿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其实无论是谁给了我书信,说到底……我还是李家的臣……”
薛可蕊闭上了眼,在心底告诉自己:算了,跟他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就这样算了吧……
“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薛可蕊直楞楞地望着他,眼里全是冯驾看不明白的失落。
眼见薛可蕊松口,冯驾脸上漾开明媚的喜悦,他愈发讨好地拽紧了她的手:
“蕊儿放心,驾只帮助陛下将叛军打回长江以北便收兵回河西,我想最迟不过明年春天便可回来见你。”
冯驾言之凿凿,说得肯定。
“是么?打仗还能卡得准日子?”薛可蕊望着他的脸,说得轻蔑。
冯驾笑,“蕊儿莫要小瞧了为夫,旁的不敢说,打仗嘛,普天之下难有人能出驾之右……”
“行了,行了!”薛可蕊毫不客气地转身打断了他的话,她将自己滚入了薄棉褥子里,拿褥子抱紧了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元帝和柳玥君的消息,元帝枉为帝君,河西丢了不说,就连自己屁股底下的中原地界也看不稳,还被自己的臣子追着屁股打。做他元帝的臣民当真是劫难,要不是冯驾私自“潜逃”夺回凉州,浩荡河西数十万军民早就干脆利落地做了契丹人刀下的冤魂!
身后挨过来一副宽厚的胸膛,耳畔传来冯驾的声音,温柔又和缓:
“就知道我的蕊儿最是体谅人,无论驾做什么,第一个支持我的准是我的蕊儿。蕊儿放心,这一回驾安排得妥帖,你就乖乖地呆在凉州等我,等为夫回来,铺十里红妆,拿雕车宝马迎你过门。”
薛可蕊不回头,只将脸深深埋进褥子,听得冯驾奉承的言语,她不但没有变得舒心,反倒更加难受——
她知道他是李家的臣,可是眼下在内有群雄逐鹿,外有契丹环伺的情况下,不懂回转的愚忠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冯驾向来就不是只会下蛮力的武夫,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次收到圣旨后依旧按兵不动。
薛可蕊深知康王府败落一事究竟在冯驾心中烙下了多深的痕迹,让他彻底丢下那半死不活的康王爷不管,冯驾是决计做不到的。薛可蕊心里很清楚,无论是谁祭出了康王府这杆大旗,冯驾便非回去不可了!
除了重重地暗自叹气,薛可蕊什么也做不了。
她知道冯驾很辛苦,经年操劳,从来不曾好好休息过一天,如今又逢主上召唤,他很难抉择。她的确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所有可能给他带来困扰的人和事,她统统将它们屏蔽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只为能让终日操劳的他能少一分忧虑,多一分安稳。
所以今日他的选择便是,委屈“懂事”的她,转而帮助“最需要人照顾”的李家?
薛可蕊忍不住自嘲: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当真是真理啊!
……
尽管薛可蕊深知通过什么手段,便可死死钳住冯驾的“命门”,可是她依旧没有打算将冯驾推入更加艰难的境地。他是她的男人,哪有自己的男人自己不心疼,反倒跟着外人一道,卯着劲来折磨他的道理?
薛可蕊如常尽心尽力照顾冯驾的饮食起居,就算冯驾因公务太忙不能回府,与冯驾生活有关的方方面面,薛可蕊依然亲力亲为。
这一日,薛可蕊安排好了应该送去节度使府衙的夜宵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抱松园沐浴。
因天气炎热,为了消暑,姑娘们都爱将水温兑得低一些,这样沐浴起来也舒服些。若是汉子,大多就直接上凉水了,沁心透凉,好不畅快!
可是薛可蕊却与众不同,她走到浴盆边,探手试了试水温,唤住了怀香:
“怀香且慢,这水太凉,给我多加些热水。”
怀香一愣,虽觉薛可蕊忒怕冷了些,她依然按照薛可蕊的要求,重又给她加了些热水。
“三小姐,怀香发现,这几日你似乎变得怕冷了些,可是哪里不舒服?”怀香一边忙着替薛可蕊宽衣解带,口里一边絮絮地念着。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水热一些才解乏,凉水固然凉快,可是洗后却没有那种筋络皆舒展的感觉。”薛可蕊一面跟怀香一道除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一面淡淡的回应她。
“哧——”怀香笑,摆摆头,口里应承道:“好吧,三小姐喜欢就好。”
“咦……”正在忙碌间,怀香突然止住了手,捂着嘴儿,望着薛可蕊兀自吃吃地笑。
薛可蕊抬眼,看见怀香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胸口,一脸欠揍的坏笑。薛可蕊无语,懒得理她,便白了她一眼,一个迈步跨进了浴盆,自顾自开始往身上浇水。
“三小姐,三小姐!”转眼间,怀香自身后冲了上来,她一把捏住薛可蕊光洁滑腻的肩膀,好让薛可蕊转过头来看见她的脸,那是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模样。
“呆子,咋咋唬唬的鬼叫作甚?”薛可蕊一脸没好气。
“三小姐!”怀香兴致勃勃道:
“自打三小姐跟了冯大人,这副身子可是越变越好看了,你瞧,就连一对儿乳都变大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说话间,怀香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薛可蕊的胸前,并张圆了嘴,露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
“咱家大人果然有本事……”
薛可蕊的脸蹭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抬手护紧自己的胸口,望着痴傻的怀香怒目圆瞪,口中嗔骂:
“小蹄子怕是皮痒了,竟敢挤兑你家姑奶奶!当心我叫你连续值夜三个月!”
怀香回神,看见薛可蕊眼中的蓬勃怒意,忙不迭伏低做小,口里讨好着,抬手抓起桶边的巾帕忙活着替薛可蕊搓背。
“哎哎哎!三小姐别介,怀香这是替三小姐您高兴呢!你与大人能和和美美,蜜里调油,不是咱冯府的福份,也是我们这些婢仆的福气嘛……”
怀香眉开眼笑,手下不停,她的喜悦发自内心,她很开心她的三小姐终于找到了她的良人。
虽然这幸福来之不易,但天道好轮回,好人果真还是有好报的啊!
怀香正独自开心着,却没有留意到自己手下的三小姐薛可蕊却低垂了眼,蹙紧了眉头,沉浸在她莫可名状的忧虑中,再不说话……
第一三六章 惜别
七月瓜果熟, 垂涎几疑在梦中。薛可蕊近日来膳食习惯大变,除了瓜果蔬菜,她几乎不碰荤腥。好在正值七月瓜果收获季,不然怀香还会担心薛可蕊没东西可吃。
原本就忙碌的冯驾果然在这个月末忙出了新高度, 他几乎不能回府。怀香开始替薛可蕊暗自伤神为何冯驾不愿意回府,她悄悄拉住薛可蕊的袖子,压低了嗓门问她:三小姐要不要去节度使府衙看看, 大人莫不是“有了新情况”?
薛可蕊笑, 若无其事地劝诫怀香,节度使大人忙,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怀香勿须杞人忧天,大人又不是孩子,须得天天看着。
薛可蕊依旧每日都亲自去后厨替冯驾准备餐食, 就连早膳也单独准备,只是她再不自己亲自去送,而是让冯状每日安排小厮跑腿。她似乎心事重重, 终日守在抱松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个啥。
怀香看在眼里疼惜在心,三小姐近日来“闹苦夏”闹得严重, 东西吃得少不说, 还得替冯驾操持生活。累到三小姐那原本丰润的脸颊都缩水了一大圈, 冯大人却压根儿不知道回府来看顾一下薛可蕊。
眼看薛可蕊终日里独守空房, 情绪低落的模样, 怀香实在憋不住了, 她愁容满面地再度拉紧薛可蕊的袖子,压低了嗓门问她:
三小姐,你既然如此忧虑,为何不亲自去府衙瞧瞧大人?大人再忙也是人,难不成还能忙成了鸮子,晚上也不用睡觉了?
薛可蕊则笑得一脸无奈:怀香你说对了,他就是忙成了鸮子,他这么忙,我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没得惹他分神,更耽误了他手上的活。
怀香侧目,只张大了嘴看向一脸淡然的薛可蕊,心中黯然:
从前听家中的婶子们说,这男女新婚头两年都巴不得天天在一起腻歪着。看前些日子三小姐与冯大人都是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的样子,还以为他们一定也会腻歪个三年五载的。谁曾想甜蜜不过数月,二人竟如此迅速地就到了平淡期?莫非因为大人是续弦,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怀香天天为薛可蕊操心着,却压根儿就没操心到点子上。她只看得见冯驾终日里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薛可蕊面上有淡然与沉默,对薛可蕊那如油煎般的焦灼内心,却一无所知。
当然,这怨不得怀香,因为就连冯驾,他也是不能了解的——
这是一个清凉的夏日夜晚,皓月当空,清风徐来,薛可蕊独自横卧榻上,纱衣轻薄,露出玉白如藕的胳膊腿儿,只在腰间搭了一块薄毯。
也不知是啥时辰了,薛可蕊睡得正香甜,只觉腰间一阵酥麻,有人缠上了她的腰。待要睁眼,鼻尖传来熟悉的淡淡伽楠香,薛可蕊心下了然,也懒得睁眼,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兀自睡觉。暗道,今日可是稀罕,他也舍得回府了。
可是身后的男人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安生,一只大手熟门熟路地开始四下里探寻,所过之处,小衣、肚兜统统望风而散。薛可蕊惊,忙不迭睁开眼,一把扯住摇摇欲坠的亵裤扭头喝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