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方才都看到了,你那一招分明就是直冲面门而来!”壮汉看上去很是气愤,“你我皆为参加武举之人,用心险恶令人胆寒!”
瘦子的脸色非常不好,却皱着眉没有怎么分辨,只咬着牙道:“我没有,你是故意的。”
“哼,我武艺不如人我认了,但是却十分不齿兄台这般行径,莫不就是想将我颜面打伤好给你让路吗?难道这几日前来比武的你还打算见一个就打一个?”壮汉越说声音越大。
只是方才的比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瘦子抬手攻向壮汉脸上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想抵赖都不成。
商会管事很是为难,便对瘦子说:“这位兄台,不若你就认个错,左右并没有铸成大错,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你,顶多日后不让你再上台比试就是,必不会影响到此次考举。”
瘦子却不肯依,摇摇头道:“不是我做的,分明就是他下套于我。”
壮汉一听,顿时跳着脚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倒打一耙!这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呢,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给你下套了。”
瘦子涨红了脸,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又不知如何说才好,犹豫半天也没能开口,围观群众便更觉得他是在抵赖,一时间场边嘘声一片。
“不如我来说说是怎么下套的可好?”不想这时人群里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声音主人正是跑来看热闹的庄采薇,她方才在一旁和庄君安商量比划半天,心中有了成算,这便忍不住开了口。
壮汉只见是个长相清秀颇有英气的姑娘家,存了几分轻视之意,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位姑娘又有何高见?”
“区区不才碰巧在茶馆楼上看完了这场比试,见诸位分辨不出高下,便斗胆来做个验证。”庄采薇拱手道。
“什么验证?”壮汉问道。
“由我来做你的对手,还用方才的招式对打,一招一式皆不可有所偏差,你可敢答应?”庄采薇挑挑眉这般说道。
壮汉踌躇道:“小娘子说的这话好生奇怪,比武讲究的是因时制宜,且各家武学招式不同,如何确保所用的套路一模一样?”
“这你却不用担心,你自家的招式总不会忘的,方才怎么使的还怎么使就行。至于我如何对招,小女在这方面有些过人之处,你可以往崇天军里打听打听,就知道在下在现学现卖上是不是天赋异禀了。”
庄采薇说这话倒不是吹的,她在武学上的天赋就点在这现学现卖一道,凡是看过一两次的招式转眼就能照猫画虎复刻出来,只是不经过反复练习未必能记得长久,因而学的就有些杂,这会儿故意提起崇天军也是打算拿名号压一压对方,好叫对方顺着她的思路来。
果不其然,壮汉听到崇天军这个名头眼神一凛,既然是来参加武举的,谁人不知道崇天军的凶悍实力,谁又不期待有能够守护北方边境建功立业的那一天,既然眼前的小姑娘敢拿出这个名头来吓唬人,定然是有些关系,他一来不愿意得罪庄采薇,二来也确实有点想见识见识,便点头应了。
庄采薇于是很爽快地健步跳上了擂台,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作声的瘦子,见他也看过来便回一个了然的微笑。
按着规矩,壮汉与庄采薇互相行过礼,便一招一式喂起招来。
壮汉的动作比起之前有些慢,大约是在回想上一次到底如何动的手,庄采薇倒也不急,一板一眼对打得很是从容。
围观群众里有几个略微懂行的,以及其他等着比武的举子,看出些门道,便有人很是赞叹地道:“这姑娘有两把刷子啊,不光招式和方才那位高瘦兄台使得一模一样,连力道巧劲都控制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实力只怕远远在这二人之上啊。”
庄君安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开玩笑,他妹子虽然性格跳脱了点,要说崇天军里能把把稳赢她的还真就没几个,因为她悟性高,学起新的招式来极快,身手灵巧,还能短时间里复制别人的套路来用,在对战中很有优势,更何况崇天那里的战斗方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像这般中规中矩的对打,确实还不放在眼中。
台上的对打渐入佳境,壮汉也略微找回了之前的感觉,动作越来越快,庄采薇始终不紧不慢地对应着。
突然壮汉沉身一道黑虎掏心攻向庄采薇心口,此时庄采薇正打算卸掉对方肩壁力道,见他这番攻势,果断向后退了一步,抬手就准备采用防守姿势。
然而此时壮汉却突然卸了手上力道,改为收势,脚下点地便要退回去。
庄采薇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上前一步拦住他,伸手“啪”地一下死死握住了对方手腕。
壮汉被拉了一个趔趄,发现庄采薇抓得极紧,怎么都挣不脱,不禁有些恼了,喘着粗气道:“姑娘这是何意?”
“我只问你方才这一招为何收手?”和壮汉此刻汗流浃背的状态比起来,庄采薇就仿佛只是去逛了街似的,很是神清气爽地问道。
“自然是为了不伤到姑娘。”壮汉目光闪了闪。
“可你方才却没有收手。”
“你怎知我没有收手,我这一招掏心术伤害极大,若非及时收手必能重伤于对方。”壮汉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否定道。
庄采薇也不生气,松开握住壮汉手腕的手,反而绕着他踱起步来,笑容爽朗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一招黑虎掏心,一旦中招了很容易被击飞,因着你还掺了几分内力在其中,若是一个不注意兴许心脉都要受损,所以不管你有没有收势,见到你这一招的人,就必然会防守格挡。”
壮汉揉着被抓得酸痛的手腕,面色很是不虞,却没有吭声。
庄采薇也不在意,负着手优哉游哉继续道:“因为你及时收手了,我的格挡势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不难看出,若是顺着你的攻势防守之后,下一招我的掌风必然会拍上你的面门,这也正是方才那位兄台为何会袭向你脸盘的原因,对不对?”
壮汉不服道:“姑娘好大的口气,三言两语就断人乾坤,可有任何证据?”
“证据?”庄采薇不屑地笑了一声,环视台下众人道,“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会武艺的不在少数,你方才这一招攻势凶狠杀伤力极大,想必也算是必杀,估计总有几个人看过之后印象深刻吧?”
听她这么一说,人群中确实有人细细回想起来,想到方才壮汉使出这一招的时候,自己还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只觉得凌厉有气势,若是自己能够学会,必能成为强力的招式。
顿时周遭议论纷纷,舆论渐渐偏向了庄采薇一边。
“再有,”庄采薇转回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瘦子,“这位兄台方才确实是抬手格挡了你这招,以你方才的威力,即便不伤及他的心脉,但他左手上臂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你一记的,想必此刻已经青紫,你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拉起袖子来看看?”
事已至此,壮汉知道自己方才的伎俩都被庄采薇看了去,自然不敢冒险叫瘦子过来验证好坐实他的套路,一时间也无可辩驳,涨红了脸撂下几句狠话,转头就跳下台子落荒而逃。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散去之后,瘦子走到庄采薇面前郑重地行了大礼,道:“多谢姑娘为在下证明清白。在下名叫乌树,从东边的乌曲上京来参加武举,家境贫寒,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还请告知名姓,日后若有吩咐必不推辞。”
庄采薇自然也不是图他回报,不过见他目光清朗神情端正,武艺也很是不俗,有心结交,便跟着道:“不用这么严肃,我是庄七,有事找我的话到东二坊庄府就行。方才那个人的伎俩不算高明,乌大哥只要亮出手臂上的淤青也就能自证了,我不过是越俎代庖,算不得什么大恩。”
不想乌树却苦笑一声,道:“庄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练的就是一身铁骨功,别看身体精瘦,却是格外能扛能打,刚才对方那一招我虽是吃了他全力挡下来,对一般人来说许是很伤,在我这却不痛不痒,其实根本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因而辩无可辩。偏我也嘴拙,想不出什么诈他露出马脚的法子,这才叫他得逞了……”
这下轮到庄采薇目瞪口呆了,合着她这纯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刚才要是那壮汉咬死牙关坚持不认,她一个冲动跑过去拉起乌树的袖子一看……那不就哇凉哇凉了?
这一下子就吓得她捧着个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喘起大气来,妈耶,险些就被打脸,老庄家的颜面只差了那么一芝麻皮就要扫地了啊!
庄君安倒是心大得很,浑不在意地拍拍庄采薇安慰她道:“薇薇,你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见天道都是站在我们正义一方的,不慌。”
不慌个锤子,庄采薇只想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另一边,言成简依然坐在方才的包间里,听派出去的暗卫如实汇报了擂台上发生的一切,探过头看着不远处庄采薇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地溢出一丝笑模样。
“她倒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十章
言成简会有这番感慨,是因为庄采薇其人,用庄采娴的话来说,打小就是个最光明磊落的小人。
她充分继承了老庄家的家训,吃什么都不爱吃亏,若是别人给她暗中使绊子,那必是要千方百计找补回来的,偏偏她还不爱来阴的,使的都是阳谋,还能叫人挑不出理来,这就很有本事了。
庄修然十分喜欢自家女儿这种坦荡荡又睚眦必报的性子,时不时就要夸奖一下,这夸着夸着就夸得庄采薇越长越歪,后来发展到看见有人暗搓搓地耍小手段,哪怕不关她的事,都忍不住要去掺和两脚。
为此也吃过点教训,但她自己不太在意,还挺乐呵。
就比如帮了乌树那一把之后,她发现对方的脾性非常对胃口,当时几乎就要名声扫地了也坚决不肯就着台阶下去,可见是心中有沟壑的意志坚定之人,一来二去的就和庄君安一道,与之交好起来。
乌树正如他之前所说,出身自乌曲的一户普通农户家庭,家中虽父母尚在,但由于父亲早年受过伤,干不得重活,生计便有些吃紧,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当早早地就让后辈出来做活养家,更甚者还会把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好补贴家用。
然而乌父却颇有远见,他发现乌树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便怎么都不肯叫他埋没了,咬牙勒紧腰带也要将他送去武馆学习武艺。
好在乌树自己也争气,成功过了乡试,得以进京参加会试,过乡试者可免赋税,而会试不论名次如何,只要入了二甲便可以授武职拿俸禄,届时家中便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庄君安听乌树详细地说了家中情况,顿时热情地邀请他住到自家前院来,横竖他们家空着的客舍多得是,也不差多一个人。
乌树仔细想想,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只依然按照比市价略低的价格支付了食宿费用,这样一来庄采薇兄妹俩得空了寻他切磋一番武艺,聊一聊崇天时的生活,倒也不无聊。
……
眨眼间,日子就进了五月,庄君安的授职还在拖着,端午的龙舟会倒是快到了。
听霜院里,午后的阳光正烈,庄采娴捧着一杯清茶,端坐在庄采薇屋中靠窗的软榻上,看她一脸忐忑地递过来一方帕子,还试图遮着上面的花样子不让人看见,不禁有些好笑道:“这么怕见人?那我就不看了吧……”
“别别别,你还是看看吧!”庄采薇闻言连忙闭着眼睛把帕子一把塞到了庄采娴手中,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看上去能让我娘觉得我这是努力过了就行。”
“你若真是努力了,大伯母没有道理看不到的。”庄采娴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揶揄了她一句。
庄采薇给自己灌下去一杯茶,长腿一伸也往榻上坐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面大言不惭地说道:“二姐,你看我像是努力学了女红的人吗?你还别说,要是把这帕子放在十丈外让我开弓引箭,保准每一箭都能射在点上不带歪的,可你要我捧着它拿这小破针戳,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没一个下脚的地方是对的。”
听她如此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打算蒙混过关的意图,庄采娴也是忍不住掩唇直笑,再摊开帕子一瞧那歪歪扭扭看不出究竟是竹子还是杂草的几道斜线,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我看我外祖家的阿雯都比你绣的好。”
“比我绣的好有什么稀奇的?”庄采薇浑不在意。
“……阿雯今年才六岁。”
“二姐,你学坏了,你从前很疼我的,我做什么你都夸我。”
“嗯,我再仔细看了看,虽然形差了点,但这针脚实际缝得还算细致,阿雯比起你来还差得远,远没有你这般泾渭分明像模像样,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于是庄采娴闭着眼睛瞎吹。
庄采薇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戏弄自己,却依旧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只是还没有拿出实力罢了,毕竟一日里绣了都没有一刻钟。”
“你啊你……”庄采娴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陪她演不下去了,问道,“这一日日的都在忙什么呢?按说最近也没什么事,应当闲得很才对。”
“闲是闲的。”庄采薇随意晃晃腰上的荷包络子,应道,“只是女红一道我实在是不擅长,忙活半天也未必有什么长进,宁可去前院找二哥或者乌大哥切磋一顿,也比端坐着折腾这小破针来得痛快。偏我娘不信,非觉得要改改我这性子……”
说完她愣了愣,手中动作一顿,垂下眼眸。
其实她娘岑氏也未必是不信,毕竟她长了这么多年,岑氏也就是嘴上唠叨两句,几乎没有动真格地要求她过什么,甚至她在崇天成日里和大老爷们打打杀杀的也不大管,应当是早就看穿了自家闺女是什么样的人,由着她自由生长。
只是这一回,大约是终于意识到宛如野草般长大的女儿,竟然要嫁到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去度过余生,心中也免不了多了一层焦虑吧,便恨不得临时抱佛脚让她赶紧学会一切能在那里好好活下去的本事,莫要吃了亏。
可怜她一片慈母心。
想到这里,庄采薇有那么一瞬间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练练这个女红,给太后做点鞋袜中衣什么的表现表现孝心,为未来的婆媳关系打好基础。
只是当她转头看到端坐得一丝不苟,正捧着她粗劣的绣作认真观看的庄采娴时,又立刻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