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宁点点头:“基本上都是。”
“他们怎么能……”周楷原本想问“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但这句话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他心里知道原因的,他虽然过继给了周泰,但他仍由自己亲生父母抚养,他这几年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在祭祀时去祭拜一下周泰夫妇而已。至于他们夫妻留下的女儿,因为已经被出嫁的姑姑接走了,又离得远,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更遑论为她撑腰了。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根本就是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女。
周幼宁笑了笑:“不过现在好了,老天垂怜让我今天遇见你。我以后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她明明笑得很开心,可周楷听得心里酸涩极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给你撑腰。”
他既然当了别人的嗣子,就不能白担这名头。
正说话间,小二已端了菜肴上来,他看看换了位置的周幼宁:“客官,这菜放哪里?”
常晋憋得久了,这会儿逮着机会,连忙道:“就放这儿,就放这儿,再多拿一副碗筷,上点酒。”他说完又冲周幼宁笑笑:“妹妹还没吃饭吧?先吃着,吃完了慢慢说……”
周楷瞥了他一眼,也声音温和道:“先吃吧,吃完了再说。时间多的是,以后你也不必依靠外姓的亲戚了,我就是你的依靠。”
周幼宁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方才那店小二只说到裴家知道真相,帮忙改了赵家婚书上的姓名,不过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近来这段时日,她是怎么过的,以及她为何扮成男装,出现在这客栈里,周楷并不知道。他迫切想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用热水帮她烫了烫店小二新上的碗筷,又让店小二将残羹冷炙撤下,默默看她吃饭。
今日接连发生大事,周幼宁心情激荡。虽然腹中饥饿,可也吃不下多少,勉强用了一些后,就放下了碗筷。
周楷让店小二找了雅间,几人进去后他慢慢细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不管到底怎样,周幼宁都不愿意在人前说起裴家的坏话。于是,她只忖度着道:“后来我在裴家暂时住了一段时间,但那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想着先离开那里,等办好路引后,请个镖师,回到江南去……”
“也别请镖师了。”周楷给她倒了一杯茶,“我在今年秋试中名次还可以,今天刚到这里,准备参加明年二月的春试。你就先跟我一块儿,等我这边事了,我带你回去。”
常晋连忙道:“对啊,跟我们一块儿也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周楷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我们。”
“不都一样吗?”
周幼宁原本心事重重,经他们这么一闹,也不由地笑了。
周楷略一思忖,问常晋:“你方才说想在附近租赁房子,有具体一点的想法吗?”
“你不是说直接住客栈省事吗?”常晋脱口而出,又看一眼周幼宁,瞬间了然,“哦,咱们两人可以将就,多个妹妹就不太方便了,何况妹妹也是一样的想法,对不对?”
他还记得他注意到这个妹妹就是因为她向店小二打听租赁房子的事情。
“注意一下你的言辞,不是你妹妹。”周楷神情严肃。
“嗨,你的我的都不一样么?房子我的人早就看好了,只等你点头,咱们就能住进去。偏偏你要住客栈。还好遇见妹妹,不然我岂不是委屈自己跟你一块儿住客栈了?”
周幼宁含笑看他们斗嘴,觉得新鲜有趣的同时又甚感亲切温暖。这一切美好得有些让她不敢相信。
周楷与常晋进京赶考,都带有书童家丁,帮他们打点事情。常晋早有租赁房子的心思,所以提前打发了下人进京张罗。院子已经找得差不多,只等正式定下来。
常晋当即吩咐了下人去商议租赁院子的事情,最好今天就能搬进去。
周幼宁自昨日起心中不安,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一直奔波忙碌,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才暂时稳下心神。困意便又涌了上来。
“你先安心去歇一会儿吧。”周楷声音温和。
周幼宁点了点头,略微收拾以后,自去休息。可能是心里暂时有了安放的地方,她这次很快沉沉睡去。
而周楷与常晋则在隔壁房间低声说话。
“以后让她一直跟着你吗?”常晋指了指隔壁。
周楷头也不抬:“不然呢?我既是她嗣兄,就该照顾她。以前不知道她过的不好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要还是袖手旁观,那我还是人吗?”
他作为嗣子,在周泰夫妇生前并未尽过一天孝,甚至死后扛幡都不曾。仅仅凭着嗣子的名头以及每年的几次祭祀,他就继承了他们夫妇的半数家产。如果明知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受苦,他却不管不顾,不说礼法,连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我应该早点来京城几次的……”
“这也不能怪你啊。那是她亲姑姑,又是京城的伯府夫人,谁能想到他们做这种事?再说,你才多大?”常晋难得的安慰人,“她进京的时候,你还没被过继过去吧?以前的事别想了,以后对她好就行了。”
周楷只“嗯”了一声。他家中兄弟四个,他是最小的。之前他虽然被过继给了周泰,但是仍同父母兄长住在一起,除了祭祀时,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如今见了这个妹妹本人,他内心深处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兄长,他该担起责任。
到傍晚时分,常家下人就回来说,院子已租赁下来并简单收拾好,请他们移步。
“这钱我出两份,你出一份就行。”周楷站起了身。
“咱们之间还在意这点钱?”常晋轻嗤一声,“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亲兄弟明算账。”周楷出了房门,直接去敲隔壁房间的门,“妹妹,醒了吗?”
周幼宁睡得正沉,被敲门声惊醒,迅速起身穿衣,也没打扮,就急匆匆打开了门:“哥。”
她睡前洗掉了脸上的掩饰,这时虽穿着青色棉袍,但长发披背,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姑娘,且是一个容貌极其不错的姑娘。
周楷一怔,下意识就掩门,并用身体去挡常晋的视线,同时低声道:“咱们要出门,你稍微打扮一下,像我们刚见面时那样就挺好。”
“没必要了吧,这样挺好看的,比刚见面时好看多了。”常晋很诚恳道,没注意到好朋友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周幼宁微微一笑,掩上门,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周楷已经帮她退房结账了。
重新拿了行李坐上马车后,周幼宁心情甚好。
天色渐黑,马车迅速行驶。周幼宁不由想起凝翠来,她今日离开侯府,还格外幸运遇见了周楷,也不知道凝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因为她而受责罚。
她不免担心起来。
见宁宁已经安顿好,凝翠才驾车离开。回到裴家之后,一开始倒也没人发现异常。只丫鬟褔儿问了一句:“周姑娘呢?”
凝翠神色不改,胡乱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啊,兴许是在哪里闲逛的。”
“嗯。”褔儿并没有多问。因为周姑娘和凝翠关系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凝翠在跟前伺候。凝翠姐姐既然说在闲逛,那大概就是在闲逛了。
直到接近黄昏,裴侯爷回府,周姑娘不见了的事才被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5章 归来
临近年关, 又有一些即将参加明年春试的学子进京,所以京城的守卫工作又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裴岩今日要忙的事情很多, 这让他无暇去想别的事情。
酉时他又被皇帝传进宫中。
公事谈完后,皇帝笑道:“对了,南边进贡一些茶叶, 朕觉着不错,分你一些,拿回去给府里女眷尝尝。”
裴岩微微一怔,眼前立时浮现出她今日那格外温柔含情的双眸来。他施礼谢恩:“多谢皇上赏赐。”
他心说, 这倒也是个机会。她从江南来, 可能会喜欢。算了,不管她是否喜欢,他都能再多见她一面。
裴岩领了御赐的茶叶回去时,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心里盘算着, 待这一段时间忙过去, 他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事情说明白,他不想让她离开,想让她作为他的妻子,永远留在裴家。
从她今天清晨看他的眼神可以看出, 她对他大概也不是没有一丁点情意。
裴岩回府后, 先是给妹妹裴瑶送了一些,只简单说了一句:“皇帝给的。”
“太多了,我喝不完的, 你留一点,给宁宁送一点。”裴瑶说着就要打发人给宁宁送去,她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诶,不对,这可是御赐之物,马虎不得。得大哥你亲自送去才对啊。”
裴岩闻言眸中漾起笑意,却故意板起了脸,轻斥一声:“胡闹!”
裴瑶只歪了脑袋,笑嘻嘻看着他。
而裴岩却真的站起身来,顺着妹妹的话道:“那行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过去走一趟。”
裴瑶嘻嘻而笑:“好了好了,快去吧,等你好消息。”
裴岩带着御赐的茶叶前往樨香院。
她住在裴家的这段日子里,他去樨香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这条路他倒是在心里走了许多回,熟悉得很。
刚一走进樨香院,就遇见了匆匆向外而走的丫鬟褔儿。
看见他,褔儿神情有些奇怪,眼神闪躲,低声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周姑娘呢?有点事找她。”裴岩神情淡淡,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侯爷……”褔儿欲言又止,却挡住了他的路。
“怎么?”裴岩停下脚步。
褔儿小声道:“周姑娘现在不在里面。”
“不在里面?”裴岩意外,“那她人呢?”
“可能还在外面闲逛呢。”褔儿有点害怕,“天快黑了,我们这就去找她回来。”
裴岩双眉紧蹙,立时感到不对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闲逛?我倒不知道这府里究竟有什么好逛的。是不是在哪儿睡着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没人跟着她?”
褔儿后退了一步,有些委屈地轻声辩解:“周姑娘不太喜欢别人跟着,平时她去哪里,都只让凝翠姐姐陪的。”
“凝翠呢?凝翠也还在跟着她闲逛?”裴岩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都什么时候了。”
裴岩话音刚落,凝翠已经听到这边动静,匆匆走了过来,连忙恭敬施礼:“侯爷。”
樨香院的灯笼忽然亮了起来。
裴岩心里一沉,他双眸微眯,沉声问:“周姑娘呢?不是说你跟着她吗?你人在这里,她人在哪里?”
原本凝翠在帮宁宁离开时,就已经想过事发时的种种可能。她以为自己会心中坦荡,无所畏惧。然而在看到侯爷的这一瞬,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侯爷。”凝翠抬头,缓慢而清晰地道,“周姑娘走了。”
明明在刚听到小丫鬟说周姑娘还在闲逛时,他内心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听到凝翠这一句“周姑娘走了”,他还是难免震惊。
“你说什么?!”灯光下,裴岩眸中明显闪过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今天清早,她还答应了会等一等,怎么可能等他回来,她就走了?
凝翠直接跪了下来,垂眸说道:“侯爷,周姑娘归乡心切,已经在今天离开侯府了。”
裴岩神情骤冷,语速极快:“她怎么走的?裴家的守卫是摆设么?她连路引都没有,她能走到哪里去?!”
他心头不可抑制地一痛,已经离开了?
今天清晨,她看他的眼神忽然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眼前。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凝翠沉默不语。
丫鬟褔儿已经吓坏了,连忙道:“侯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岩上前一步,逼视着凝翠:“我问你,她怎么走的?去了哪里?”
他声音不大,但话语里的寒意格外明晰。
凝翠抬眸:“周姑娘是府上的客人,她想走,我们自然也不能拦她,就送她离开了侯府。至于她去了哪里,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怎么了?侯爷,是不是我们做错什么了?”
她脸上适时露出一些不解和害怕来。
裴岩额头突突直跳,他冷哼一声,怒极反笑:“她想走?就让她不告而别?”
“她是府上的贵客,又不是犯人。”凝翠一脸不解,“她要走,奴婢也不能强行阻拦她啊。大概她怕打扰侯爷,又真的想早点回去,所以就,就不告而别了吧。”
裴岩强压着怒火,再一次问:“我再问你一次,她现在人在哪里?”
得知她不告而别,忽然消失。他第一反应是意外愤怒,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浓浓的担心。现在他无暇去细细思考,她为什么忽然离开,他迫切想知道的是她的下落,想确定她的安全。
凝翠摇了摇头,小声而坚定地道:“奴婢不知道。”
宁宁好不容易已经离开,她自然不会把宁宁的行踪再告诉别人。
裴岩略一思忖,就能猜到宁宁的离开少不了别人的帮忙,仅凭她自己,恐怕都难走出裴家。而帮助宁宁离开的人,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跟她关系甚好的凝翠了。
他双眸微眯:“凝翠,你是二弟身边旧人,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你老实告诉我,她人在哪里。”
凝翠心里害怕,但仍是回答:“侯爷,奴婢不清楚,只知道她要回江南。”
见她仍在固执,裴岩的耐心减少了几分,但仍勉力耐着性子:“你如果真为她好,就应该知道,她一个年轻姑娘,连路引都没有,孤身在外,会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