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万福——九月流火
时间:2020-01-01 09:56:38

  程瑜瑾感情戏烘托的恰到好处,没有被哭耽误时间,仅是流下一行清泪后,就悲痛而坚强地说:“儿臣今日本在东宫里养胎,突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宁宫去。太后娘娘不知听了何处的谣言,竟然觉得儿臣这一胎不吉利,想让宫廷嬷嬷强行推拿,流去胎儿。儿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冒死前来打扰父皇。”
  程瑜瑾说完后再无言语,只剩眼泪无声地从眼睛中落下。这时候杨皇后也听到风声,匆匆在窦希音的搀扶下赶到乾清宫。皇帝听完程瑜瑾的话,一抬眼望见消息格外灵通的皇后,再扫到跪在墙根下的慈宁宫太监,格外愤怒地摔了下袖子:“荒谬!”
  杨皇后急了,她今日并不知道杨太后的打算,突然听到宫外喧嚣,紧接着窦希音急急忙忙跑进来报信,杨皇后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皇后心知不好,连忙站起身就往乾清宫跑。但是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
  杨皇后看见皇帝动了真怒,连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此事必有隐情,请您暂且息怒……”
  “放肆!”皇帝冷冷对着杨皇后吼了一句,“朕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
  杨皇后从没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她养尊处优二十多年,甚至没有人和她大声说过话。此刻皇帝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对她发飙,杨皇后受惊退了一步,要不是窦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杨皇后捂着心口,也作势要跪。皇帝却完全懒得看她,让御前太监把程瑜瑾扶起来,说:“宣太医来,瞧瞧太子妃有没有被伤到胎气。”
  说完,皇帝冷冷扫了眼台下,道:“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全部关起来。”
  “诺。”
  程瑜瑾由宫人扶着站起身,到乾清宫侧殿诊脉。她在内诊脉时,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脸色铁青,杨皇后咬着唇,几次欲言又止,而窦希音扶着杨皇后,低垂着眼睛,眼神闪烁。
  诊脉结果不是一会就能出来的,这时候杨太后也在嬷嬷的搀扶下走来了。杨太后一见着皇帝,就沉沉说道:“皇帝,听说你今日大动肝火,连皇后都呵斥了?”
  皇帝在这种情景下见了杨太后,心情着实复杂到极致。最终,他还是忍住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向太后问好:“太后,您怎么也来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声音极冷:“哀家不来,恐怕皇帝就要给杨家治罪了。哀家路上听人说,太子妃口口声声声称哀家要谋害她肚子里的皇嗣,还要强行给她流产?”
  皇帝没说,但是沉默显然表明了态度。杨太后冷笑一声,道:“可真是齐天大冤。哀家何时说过要谋害她的子嗣,只不过是想让有经验的嬷嬷摸一摸她的胎相罢了。”
  其实杨太后这话倒也不算说谎,然而皇帝刚才亲眼看到慈宁宫的人追逐东宫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宫,而现在杨太后也承认,说要让有经验的宫嬷嬷给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经当了多年的帝王,哪里不知道后宫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所谓摸胎正胎,不过是这些老杂碎磋磨宫女嫔妃的手段罢了。
  曾经皇帝念在杨家势大,他们这样处理怀孕的宫女,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没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们这样对待。
  竟然猖狂嚣张、无视天理到这种地步。
  杨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她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一番话,听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个人的风评是非常重要的,杨太后惯常跋扈,皇帝先入为主,即便听到辩解的话,也觉得杨太后在颠倒黑白。
  杨太后自忖皇帝冷静下来了,便不紧不慢抛出第二道惊雷,道:“其实哀家想让人给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个月,肚子都快赶上寻常人八个月,多半,怀的是双胎吧。”
  双胎?皇帝皱眉,帝王家的第一胎是双胎极为犯忌讳,如果是女儿还好,如果是儿子,会混淆帝脉,历来被视为祸国生灾之兆。为了保护国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皇帝或者太子的第一胎是双胞胎,一般都是直接打掉的。
  即便只有一半的可能,可是直接打掉,那就是零风险。
  程瑜瑾,怀的竟然是双胎吗?
  皇帝心念几转,最后没有表态,只是沉声说:“朕已经派了贴身伺候朕的御医去给太子妃诊脉,无论是与不是,片刻便知。”
  过了一会,几个御医出来了。他们躬着腰,见到皇帝、太后后立刻下跪:“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起吧。”皇帝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问,“太子妃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摸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说:“太子妃胎相稳固,怀相非常好。只不过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静养。”
  皇帝点头,说:“你给她开些固本培元、安胎养神的药,以后每旬去请平安脉,便你去吧。”
  老御医躬身,应道:“微臣遵命。”
  皇帝的御用太医去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窦希音心里一凉,太子在皇帝心中,位置竟然这样高吗?
  杨太后见皇帝说来说去都没有问到要点上,反而还安排自己的贴身御医去给太子妃请脉,杨太后看不过去,主动开口问:“太医,哀家问你,太子妃如今,是不是怀了双胎?”
  老御医停了一下,似乎是拧眉思索,片刻后躬身,明明白白回道:“微臣医术卑浅,并未发觉。双胎前期很难诊断,得等到临产前后才能确定。太后放心,微臣日后必然加倍留心。”
  留在外面的刘义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杨太后听到御医说不是双胎,十分怀疑:“你这话可当真?是不是诊错了?”
  老御医掀袍子跪下,低头道:“微臣才疏学浅,请太后治罪。”其他几人也跟着下跪,一齐请罪。
  这些可是专程给皇帝看病的班子,杨太后公然质疑,还大剌剌让人跪下请罪,皇帝已然不悦地皱了皱眉。皇帝很快将情绪压下,说:“太后,事到如今已经够了罢,外面天色都黑了,再闹下去,恐惹臣子笑话。”
  皇帝的人亲口给太子妃作证,杨太后也没有办法。她在后宫横行无忌,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却不得不让步。杨太后只好点了点头,道:“哀家也累了。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宫人齐齐跪下恭送杨太后。杨太后转身,才要走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太后留步。”
  此刻所有人都跪着,这一声就尤为明显。杨太后回头,看到明黄色的罩帘之后,正站着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女子。
  程瑜瑾被丫鬟扶着,一副勉力站立的样子,却还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说:“太后劳累,儿臣不敢阻拦。只不过,太后素来明理,今日会误会儿臣,少不得是有心人挑拨。”
  程瑜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停驻在窦希音身上:“此人挑拨东宫和太后的关系,意图谋害皇嗣,其心可诛。寿王妃,你说是不是?”
 
 
第129章 无情
  窦希音没有料到这一出, 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本来打算今日借杨太后之手,除掉程瑜瑾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在最重继承人的皇家眼里, 长孙出自谁家, 实在太重要了。如果程瑜瑾这一胎真的是男孩,这无疑在太子身上加了很重的砝码,除非李承璟谋反,否则东宫之位, 将稳若金汤。
  窦希音故意将消息漏给杨太后,之后杨太后让嬷嬷给程瑜瑾摸胎,显然不会让窦希音在场。窦希音就避在侧殿等消息, 结果好消息没等来, 却等到“走水”的叫喊声。
  窦希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来, 看见慈宁宫众人乱作一团,而宫里没有任何一处有火光。窦希音察觉到不妙,然而这时候程瑜瑾已经趁乱逃出去了。窦希音急中生智, 赶紧往坤宁宫跑, 紧急请杨皇后出来救场。
  可惜她们到来的还是晚一步,或许并不是她们晚了,而是无论杨皇后说什么, 如何解释, 皇帝都更愿意相信太子和太子妃。窦希音瞧见皇帝派人去给程瑜瑾诊脉,当众说并没有发现程瑜瑾是双胎,她心里十分惋惜, 并且对于皇帝的话一点都不信。
  窦希音敢确定,程瑜瑾一定怀了双胎。要不然, 程瑜瑾为何这样心虚?
  但是御医是皇帝的人,御医说不是,那就相当于皇帝说不是。皇帝显然,打算袒护程瑜瑾了。
  窦希音极其失望,她安慰自己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可是窦希音没想到,她才走了两步,就被程瑜瑾叫出来了。
  程瑜瑾的话虽然是问句,可是眼睛炯炯盯着窦希音,其中的狠意毫不掩饰。
  皇帝不至于这么简单的话音都听不出来,他看看苍白病弱但是强撑着一口气的程瑜瑾,再回头看看面色红润、全程躲在杨皇后身边的窦希音,剑眉皱起,口气中厌烦之意非常明显:“竟然又是你?”
  窦希音突然被打乱节奏,本来就有点慌,她还没想到如何回话,就听到皇帝极为厌恶的话。窦希音彻底怕了,哪里还顾得了面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道:“父皇您听儿臣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误会。”
  杨太后见程瑜瑾对窦希音发难,本来打算替窦希音挡下,结果正要开口就听到窦希音干干脆脆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杨太后脸色顿时沉下去了,窦希音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说错都是杨太后了?怪杨太后误会她了?
  杨太后脸色难看,窦希音是晚辈,份位还比太子妃低,杨太后本来也没打算将窦希音牵扯进来。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微妙复杂,杨太后主动袒护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窦希音急急忙忙撇清关系,那就又是一回事。
  杨太后心想她人还这在里呢,窦希音就敢睁眼说瞎话,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太后身上,那如果杨太后今日不在呢?
  杨太后心里不快,顿时对庇护窦希音没那么热衷了。杨太后一时没接话,程瑜瑾抓住机会,立刻说:“太后娘娘吃斋念佛,慈眉善目,往常最是悲悯体恤不过,何故会突然对一个尚未出生、压根都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发难?而且,太后娘娘这些天静心养病,不问外事,太医都不知道我怀的是双胎,太后如何得知呢?说来也是巧了,今日只有寿王妃入宫,并且太后宣我去慈宁宫,正好在寿王妃去慈宁宫之后。而且皇后娘娘会出现在此处,也是寿王妃通风报信。寿王妃,你不妨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的巧合这样多?”
  窦希音支吾了一下,眼睛看向杨太后。然而杨太后并没有看她,窦希音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之后又去了坤宁宫,我并不曾见过太子妃,对太子妃可能怀双胎一事,也全无了解。”
  “哦,寿王妃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可是,你分明是在我离开慈宁宫后才去的坤宁宫,你居然说没见过我,而且不知道主殿发生了什么?”
  窦希音支支吾吾,彻底说不出话来。其实程瑜瑾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她不能暴露自己怀的是双胎,所以不可能爆出刘太医翻了赵太医的医箱,并且出宫跑去寿王府报信。程瑜瑾能依仗的,也不过是窦希音在宫里可疑的行程罢了。
  仅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说白了这只是一些疑点,窦希音从中挑唆不过是程瑜瑾的猜测罢了。但是有疑点就已经够了,正如皇帝怀疑杨太后不需要证据,皇帝厌恶窦希音,也不需要证据。
  皇帝本来就因为窦希音婚前不检点,强行赖上二皇子而不喜,现在得知窦希音还在宫里乱窜,到处挑事,对她的厌烦简直达到顶峰。
  皇帝嫌恶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身为寿王妃,却不守闺训,不敬长嫂,还在太后和皇后之间撺掇,挑唆太后和东宫的感情。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入宫了。好好待在寿王府里闭门思过,通读女经女戒,什么时候将德行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入宫来给太后请安。”
  窦希音如遭雷击,跪在地上立都立不稳了,身子一歪委顿在地。杨太后皱眉,她刚才不接腔,诚然想晾一晾窦希音,但是并没打算将她禁足。皇帝的斥责可谓十分不客气,闭门思过不说,还直言窦希音德行有亏。皇室女眷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一个王妃背上德行有亏的污名,连二皇子也会受到影响。
  而且皇帝让窦希音禁足,却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出来。将德行学好才许出门,那什么才算学好呢?
  杨太后想要开口劝:“皇帝,寿王妃虽有不妥之处,但念在她年轻不经事,尚情有可原。你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什么年轻不经事,太子妃和她一样的年纪,太子妃什么时候办过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瞧瞧太子妃,再瞧瞧她什么样子。”皇帝口气依然不善,怒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她敢这样无法无天,全是长辈惯得。皇后,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这样惯着她。”
  这话可太重了,窦希音的生母是杨皇后的姐姐,婆母是她,女不教母之过,这说的不就是杨皇后么?杨皇后立刻垂首,应道:“是,臣妾知罪。”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旨,他已经说出来的处罚,怎么可能收回去。杨太后叹口气,知道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便不再替窦希音说话了。
  窦希音确实太没脑子了,该给她些苦头吃吃。
  窦希音委顿在地,见杨太后、杨皇后接连噤了声,彻底慌了神。身为一个王妃兼儿媳,被皇帝亲口斥责,还下了禁足令,这让窦希音以后如何在众宗族命妇面前抬起头来?而且她禁足的理由,还是德行有亏。
  窦希音想要求情,但是杨皇后和杨太后都避开眼睛,没人理她。窦希音万万不敢直接去拽皇帝的衣角,她惶然四顾,一转头看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线条优美,宛如工笔,窦希音作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程瑜瑾的眼睛美极了。可是这一刻,这双眼睛冷静又毫无感情地,远远盯着她。
  她们俩所隔距离不近,中间还隔着众多侍从,但是窦希音就是能从程瑜瑾的眼神里读出来狠意。程瑜瑾是故意的,并且远不止如此,她要让窦希音生不如死。
  窦希音受到极大的惊吓,可是周围所有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那种感觉宛如暑伏天见了鬼,并且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身边所有人都不信、不管,不当回事。
  窦希音先前还觉得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但是,程瑜瑾要让她再没有下一次。
  ……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乾清宫又恢复庄严肃穆。程瑜瑾被宫女扶着,在内殿喝安胎汤,听到外面接连喊“万岁”,程瑜瑾也放下碗,端端正正行万福:“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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