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摆摆手,说:“不用,又不是什么难事,走一趟就办完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商人多奸,你毕竟脸嫩,那个掌柜见了你说不定会生轻视之心,不好好办事。第一次就我去吧,料他们不敢敷衍我。”
小刘子称是,他心想那可不是么,刘义在宫里就是个笑面虎,这些年陪太子爷在外面跑,越发成了鬼见愁,去威慑一个区区小掌柜,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哪个掌柜敢轻视刘义?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同样评估主人也要看狗,手下能有这样厉害的家奴,恐怕云衣坊从此之后对程大小姐也毕恭毕敬,不敢轻视分毫。
刘义见小刘子说完了话,还站在跟前不走,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桌子上瞄。刘义扫了眼旁边的食盒,心里明白了,骂道:“瞧你那德行,办事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
小刘子哈腰笑:“这不是有干爹疼我么,爹厉害,儿子当然成了酒囊饭袋。”
刘义被说的笑了,作势踢了一脚,说道:“油嘴滑舌,记吃不记打,快滚吧。”
小刘子佯装吃痛地躲开,然后喜滋滋用帕子包了两块糕点,出去了。程瑜瑾这些天基本日日来宸明院,宸明院的人从最开始的戒备,慢慢变成真香。不得不说,程瑜瑾带来的糕点真的好吃。
程瑜瑾并不知道自己搬了怎样一个大杀器出去。云衣坊和琳琅阁的掌柜被吓得要死,刘义虽然隐瞒了自己太监的身份,可是身上厂卫的气质还在,他往哪儿一杵,云衣坊的掌柜吓得差点跪下来。刘义的气势骇人,他交代下来的事掌柜必然认真对待,生怕有一点点不符合刘义的要求。程瑜瑾的想法实施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月底送来账册,程瑜瑾看到这个月的营利,小小吃惊了一把。
仅仅一个月,盈利便翻倍了。而不仅如此,掌柜的托人传话,说雨过天晴纱和云纹青绿锻卖的最好,库存都卖完了。其他布料店见状也进同样的料子,与他们争利。同时,上一次做了成衣的主顾都过来问,问有没有新的样式。
这个发展倒是程瑜瑾始料未及,她原本只打算用做好的成衣带一带销量,并没有想到会这样火爆。程瑜瑾重新核算了一遍收益,将这个数额加到自己的小金库中,心情顿时大好。
看来,成衣这个路子走的很对,而且以后变化还可以快一点,比如半个月换一批新衣。如果太快不能突出珍奇,太慢会被其他成衣店仿制,影响利润,所以半个月刚刚好。
程瑜瑾拿出之前想好的几个图案,挑了一件上衫、两条裙子出来,打算明天带给刘义,让刘义帮她传给云衣坊。程瑜瑾从小在锦绣堆中长大,闺秀们攀比严重,而程瑜瑾又一定要拿到头筹,所以多年来在衣服上花费的心思数不胜数。她又是个要拿捏架子的,不肯把功夫用在明面上,一定要以漫不经心、仿佛完全不在乎穿衣打扮的模样,把其他人都比下去。所以,多年的磨炼下来,程瑜瑾对设计衣服、搭配首饰十分有心得,连专门的梳头嬷嬷也比不过她。
她以前做衣服就很繁琐,小到一粒纽扣,大到衣服上的绣花,全部要她一样样挑选,直接穿样板衣服是完全不可能的。宜春侯府针线房的丫鬟见到程瑜瑾就头疼,而找外面的绣坊订做,也难免有许多不合意的地方。
现在好了,程瑜瑾自己就有一家衣料铺子,完全能由着她折腾。程瑜瑾终于可以极尽挑剔地做一件衣服,顺便还能挣钱。
简直完美。
程瑜瑾还想了几个首饰花样。她早就嫌弃自己的首饰太过老气,花样换来换去就那几个,可惜一直买不到合心意的。如今正好,她由着自己的心意画了花样,拿出去让琳琅阁打,成品做好后传进来给她过目。如果程瑜瑾满意,她先戴几天出风头,之后就可以让琳琅阁推新款售卖,如果不满意,她再慢慢改造。
程瑜瑾在灯下一直忙到夜深人静。直到杜若来催了好几声睡觉,她才恋恋不舍地将图纸收起来,再一次数了数本月净收益,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第二天,程瑜瑾去程老夫人屋里请安,一进门就听到阮氏说:“娘,靖勇侯府派人来催了,墨儿和霍侯爷的婚事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第42章 亲母
程瑜瑾听到这句话, 脚步只是略微顿了顿,然后就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走入堂屋。
丫鬟站在纱窗外禀报:“老夫人,大姑娘来了。”
阮氏乍然听到程瑜瑾的名字, 脸上神情变得僵硬。这几天侯府在忙程老侯爷的丧事, 到处都是人仰马翻。可是无论再怎么忙,大小事情都被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紧紧攥着,什么事都漏不到阮氏手上。阮氏无所事事,就忍不住担心自己女儿的婚姻。要她说, 程老侯爷去世,大房分了好大一笔家产,赚的盆满钵盈, 这其中唯一受到伤害的就只有她的小女墨儿。
阮氏惦念了好几天, 生怕程瑜墨嫁人迟了,被其他女人趁虚而入。今天阮氏终于找到机会和程老夫人说这件事, 她刚刚说完,程老夫人沉吟不语,听到程瑜瑾来了, 她们两人都收了声。
程瑜瑾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含笑如常走到屋里,大大方方给两人行礼:“瑜瑾给祖母请安,给二婶请安。昨天夜里起了风, 半夜刮起好大动静, 祖母没着凉吧?”
程老夫人脸色淡淡的,说:“我没事。我年纪大了不爱贪凉,你们几个小辈倒要注意, 晚上不要开着窗户睡觉,务必让丫鬟检查好了。”
“孙女明白, 谢祖母提醒。”程瑜瑾笑着应下。她的神情太坦然了,谈笑宴宴,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程瑜瑾这样,反而让程老夫人和阮氏不得劲。
阮氏见程老夫人和程瑜瑾你来我往说客套话,俨然祖慈孙孝的模样,她不由有些急了。程老夫人和程瑜瑾如何装样子她不管,可是墨儿的事却不能再耽搁了。热孝出嫁必须在白日之内,如今眼看就过了一半,今日好不容易起了头,要是再不定下来,程瑜墨就得生生等一年了。
阮氏着急,忍不住打断程老夫人的话:“娘,您看我刚才说的事……”
程老夫人暗暗瞪了阮氏一眼,嫌弃她没眼力劲。瞧瞧这沉不住气的模样,一点都不上台面。
程瑜瑾心里笑了,她面色如常,故意说:“原来是我打断了二婶的话。是我不对,瑜瑾在此给二婶赔罪。二婶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顾忌我。”
阮氏支吾,难得地生出些愧疚之心。她和程老夫人暗暗商议过让程瑜墨热孝出嫁的事,程老夫人并未反对,只说等老侯爷七七过去了再细谈。程老夫人松口,程瑜墨提前出嫁的事基本板上钉钉。不过这事虽然成了共识,但是还没有正式宣布过,也就是说,程瑜瑾还不知道。
阮氏并不知道程瑜瑾一早就听到她和程元翰商谈,程老夫人也不知道程敏将这件事告诉了徐之羡,恰巧被程瑜瑾撞破。总而言之,明面上,程瑜瑾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阮氏一直都理直气壮,她这可是为了自己女儿好。生老病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难道婚姻子嗣就不重要了吗?姑娘家花期本来就短,生生耽误一年,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有了妾或者庶长子,那就是影响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啊。
所以,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阮氏一直坚信,然而此刻,对着程瑜瑾澄澈清亮的眼神,阮氏嘴唇翕动了好几次,都无法说出话来。
程瑜墨提前出嫁,对二房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可是,在程瑜墨前面的程瑜瑾呢?身为姐姐,却被妹妹跳过,外人要怎么想程瑜瑾?
阮氏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次这个想法冒出了头,她就若无其事地岔开。阮氏的心思自欺欺人到近乎可笑,反正程瑜瑾还不知道,那就不用去想,到时候顺其自然,肯定有办法的。
然而程老夫人和阮氏都知道,不会有办法的。她们想要拉拢住霍长渊这只前途不可限量的潜龙,想让程瑜墨生下靖勇侯府的嫡长子,就得牺牲程瑜瑾。程瑜瑾毕竟被退婚,日后前程不明,可是靖勇侯府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成好处,程老夫人会选谁,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程瑜瑾一点也不意外,更谈不上伤心,但是她却不想轻易放过程老夫人和阮氏。踩在一个孙女的终身悲剧上攀龙附凤,还妄想孙女毫无怨言,继续任劳任怨孝顺程家,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情。程瑜瑾笑着,又轻轻问:“二婶,你怎么发起呆来了?你刚才和祖母说了什么,现在有没有外人,继续说谈就是了,我不会打搅的。”
果然,程瑜瑾的话音落下,阮氏的眼神更加躲闪,尴尬得都不敢看程瑜瑾。程瑜瑾“咦”了一声,来回看程老夫人和阮氏,奇怪道:“祖母,二婶,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你们说的话,我不能听?”
阮氏愧疚得说不出话来,手心手背都是肉,程瑜瑾也是她生的女儿,这些年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然而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她怎么能不在意?阮氏也心疼程瑜瑾,可是阮氏有什么办法。墨儿从小体弱,这么多年以来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给程瑜瑾,莫非连婚事也要为了程瑜瑾而牺牲吗?程瑜瑾被退婚,又不是墨儿害的。
最后,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罢了,事到如今,继续瞒着她才是对她残忍。老二家的,你之前和我说了什么,都告诉大姑娘吧。”
阮氏听到立刻骂程老夫人不是东西,程老夫人想两面落好,倒让阮氏来做这个恶人!无论如何,程老夫人都是慈和的祖母,万一以后程瑜瑾还能说到好亲事,程老夫人一样能站出来要求程瑜瑾孝敬。
阮氏内心大骂,可是她不敢违逆程老夫人,只能僵硬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妹妹已经定亲,眼看霍侯爷年龄不小,霍夫人着急抱孙子,就想让墨儿提前嫁过去。虽然说这样与礼制不合,可霍薛氏毕竟是墨儿的婆婆,我们若是不给她面子,恐怕以后她会刁难墨儿。所以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会,想让墨儿趁着热孝成婚,你祖父若是看到,也能安心上路……不过我们仅是商量,此事还没有下定论……”
阮氏在最后掩耳盗铃般的加了两句话,然而这样说,越发体现她心虚。程瑜瑾早就有所预料,听到这些话,她内心里一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趁机敲一笔。
程瑜瑾怔怔地看着阮氏,一双漂亮的眼睛惊讶地瞪大,最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眼底顿时漫上一层水雾,又慌忙眨眼压下去。程瑜瑾低下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可是声音中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先让二妹出嫁了?”
程瑜瑾素来都是端庄大方的模样,突然露出弱态,程老夫人和阮氏都被打个了个措手不及。若是程瑜墨哭,程老夫人并不会心生怜惜,然而这个人是程瑜瑾,铁石心肠的程老夫人也难得生出些愧疚来。
终究是她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不起程瑜瑾。原本是程瑜瑾的婚事,最后却换给了程瑜墨,现在还要为了程瑜墨下半辈子的顺遂,让程瑜瑾陷入两难境地。
说起来,程瑜瑾的运气当真不好。本来是天生祥瑞的双胞胎,可是出生后就被过继;豆蔻年华在雪山上救了人,订婚之后才被告知是霍长渊认错人了;好不容易折腾着退了婚,霍长渊如愿定了心爱之人,程瑜瑾也得到圣人亲口褒奖,眼看情况要好转,程瑜瑾趁着这股东风,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夫婿,结果这个关节眼上,程老侯爷死了。
程瑜墨能趁着热孝出嫁,可是程瑜瑾却势必要守足一年了。人们的忘性何其大,一年之后,皇帝赐下来的金绣具早被人遗忘干净了,而程瑜瑾却背负着退婚、年龄渐大、妹妹先于自己出嫁等等重担,再说一门好亲,谈何容易。
而这其中,有不少后果,是程老夫人一手促成的。
程瑜瑾还是低着头,她不肯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可是抖动的肩膀骗不了人。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大姑娘,你别哭了,你妹妹的事耽误不得,你是姐姐,多体谅体谅他们吧。”
这些话程瑜瑾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你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弟弟妹妹;你是姐姐,所以弟弟妹妹犯了错,就是你的失职;你是姐姐,所以父母偏爱弟弟妹妹是理所应当,凡事先顾着小的也正常,你不能较真,不然就是不懂事。
程瑜瑾心说,好啊,现在她真的不在乎了。她不稀罕父母的关注,也不在意亲人的疼爱,但是,她要更多的钱财好处。
程瑜瑾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一把,拿出一块淡紫色的帕子,轻轻压在眼睛两侧拭泪。没想到这样一来眼泪越多了,程瑜瑾抬起脸,程老夫人和阮氏才看到程瑜瑾的眼睛通红,里面盈盈都是水光。
程老夫人和阮氏顿时说不出话来。程瑜瑾一边擦着越来越多的眼泪,一边懂事地说:“我知道,我毕竟是长姐,要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二妹的前途正好,我牺牲一些,成全二妹的美满婚姻,也不妨事。然而这虽是我们自家的事,但是毕竟讲究长幼有序,姐姐还没出嫁,妹妹就在热孝里成婚,外面人难免会说道。依我看,不如我绞头发出家,把路给二妹腾出来,这样外人就不能说什么了。”
阮氏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这是说什么!”
程瑜瑾眼睛都不眨地接口道:“看来二婶是不满意了?也是,如果我做了姑子,恐怕别人会揣测是不是被人逼迫,对二妹名声不好。也是,二妹毕竟是要做侯夫人的人,怎么能有一个青灯古佛的姐姐呢?那有劳祖母赐我一根白绫,等祖父的七七过去,我挑一个清净的日子悄悄了结,不给大家添麻烦,好让二婶能安心送妹妹出嫁。”
阮氏听到这些诛心之语,睫毛一动,泪珠便滚滚流下。她用帕子捂住脸,哽咽道:“你这个孩子这是说什么话!你和墨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刚生下的时候身体弱,大夫说恐怕养不活,我恨不得替你们去了。眼看将你们姐妹养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却自己说些寻死觅活的话,你让我怎么活?你这是存心往我心里捅刀子啊!”
阮氏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了出来,程瑜瑾听到跪下,默然不语地掉眼泪。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纤细的下巴几乎比衣裳都白,跪在地上衣袖堆叠,越发显得她纤细脆弱,一折就碎。程瑜瑾眼睛被水洗的晶亮,脸颊侧方两行清泪缓缓而落,晶莹剔透,安静无助。
程瑜瑾不似阮氏那样情绪外放,可是她的声音刻意压抑着,听着反而更让人揪心:“那二婶到底要我如何?我落发为尼你不愿意,我以死成全你也不愿意,二婶还要我如何?”
阮氏用帕子掩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瑜瑾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而落,明明没发出声音,却比阮氏声嘶力竭更让人心疼。程老夫人被这一大一小哭得心口憋闷,她实在受不了了,用力拍了下桌子,说道:“都行了,别哭了。”
阮氏的声音由强转弱,而程瑜瑾依然稳稳跪在地上,时不时用帕子压压眼睛,输出稳定,后劲绵长。程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出嫁是大喜事,怎么就非要用一个换另一个?二姑娘那里拖不得,早早出门也好,大姑娘安安心心在家里待着守孝,等孝期结束后,再热热闹闹说亲挑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