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年时,太子和荣王斗法严重,竟然一个遇刺身亡,一个事败被贬为庶人。仁宗被气的不轻,将荣王一家□□后,就立刻重病不起。当时杨太后还是皇后,她和弟弟杨甫成商议后,连夜召就藩的康王入京城。不等康王车架抵京,仁宗皇帝就病逝了。
可以说,康王李桓是在杨太后和杨甫成一手扶持下登上了帝位。之后许多年,后宫和前朝,也被这对姐弟把持着。
再之后,康王妃钟氏几度起伏,艰难地被封为皇后,又艰难地生下长子,没过两年就死了。钟氏死后,杨甫成之女杨妙进宫,受封皇后。那个时候程元璟还养在宫里,杨妙提出过收养程元璟,皇帝不允。可能是皇帝的警戒惹恼了杨家,没过多久,程元璟突染时疾,被送到清玄观养病,然后清玄观爆发山洪,太子并观上几百口人,尽数失踪。
五岁那年,程元璟九死一生,被亲卫护送着从清玄观里逃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亲卫一个个死去,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堪重负,坠入河流中。杨甫成毁了上游的堤坝,那几天连着下暴雨,山间洪水当真极大。因为水流无法控制,程元璟坠河后,杨甫成也很快失去程元璟的踪迹,程元璟侥幸逃得一命。之后他隐姓埋名,先是藏在被流放的小薛氏家中,后来又以外室子的名义回到京城,终究还是艰难又百折不挠地,活了下来。
程元璟一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局面。他的父亲李桓软弱宽厚,才能平平,多年来只能艰难地维持着假象,自欺欺人。钟氏还是皇后的时候李桓保不住妻子,程元璟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桓保不住儿子,现在,程元璟连太子身份都失去了,他要想抗衡庞然大物杨家,谈何容易。
杨家把持朝堂二十多年,其根盘错节远非外人能想象,如果没有杨甫成的首肯,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传不到李桓跟前。程元璟如果留在宫里,也一样是被人操纵的命,杨家想让他看到什么,他才能看到什么。既如此,程元璟铤而走险,以臣子的身份在基层慢慢历练,去看真实的民间,也去看看真实的官场。
他以为,自己总能有两三年的时间,至少让他摸清楚杨家势力的边界在哪里。
可惜,现在看来,他连三年都没有了。
既然杨家打算撕破脸皮,剑指东宫,程元璟也不能再慢慢历练了。他之后的许多计划都要重新安排,想来程元璟这个人,也快到了要“病逝”的时候。
程元璟转瞬间便做好了定夺,他一样样吩咐下去,属下听到,次第应诺。
他们正在商议密事,门口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声音。这是约定好的信号,程元璟立刻止住声音,刘义几人也绷起脸,手臂不由按向身侧。
布谷声便是有不速之客打扰,这么巧的时机,来人会是谁?院子里的脚步声很快走近,伪装成程家小厮的侍卫特意抬高声音提醒里面:“九爷,有人来了。”
刘义等人手臂上的青筋已经暴起,程元璟倒很镇定,从容问:“是谁?”
“大姑娘身边的丫鬟。”
刘义几人大出所料,程家大小姐过来干什么?不过既然是她,那便没有威胁了,刘义的手臂又不动声色放回原位。
手下们都放松警惕,程元璟的神色却冷下来。刚才即便听到杨甫成有意篡太子之位,程元璟表情都没有变化,然而现在仅是听到程瑜瑾派人来,他的脸色就沉肃下来。
程瑜瑾投机重利又擅长讨好,她若是传达好事,必然是本人亲自来,只有送坏消息的时候,她才会让别人代劳。程瑜瑾突然派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来找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元璟脸色冷峻,道:“传。”
刘义一听皱眉,连忙劝说:“殿下,大计未成,前路艰险,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殿下不久后就要离开程家,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和程家有过多牵连。”
“我知道。”程元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万一程瑜瑾真有什么事呢?
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竟然不得不派丫鬟来请他,多半是实在没办法了吧。
程元璟说:“传她进来。”
刘义还想再劝,可是程元璟已经站起身来,脸色冷淡威仪。刘义见状,只能叹了口气,将话咽回肚子里。
此时程瑜瑾坐在寿安堂,左等右等都不见庆福郡主的身影,心已经渐渐冷下去了。
寿安堂距离庆福郡主的院子不过一盏茶的路,杜若是个稳重的性子,绝不会在路上耽搁。现在人还没来,基本说明,庆福郡主不会来了吧。
阮氏的追问越来越紧密,程瑜瑾知道,装傻充愣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程瑜瑾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片刻后,她自嘲一笑。
仅仅是露面说句话,庆福郡主都不愿意。
也是,程瑜瑾和庆福郡主担着母女的名,可是实际上程瑜瑾是庆福的什么人呢?人家有自己的儿子,所有的财产和精力,自然都要留给自己儿子。
程瑜瑾的心飞速沉下去,庆福郡主指望不上,她还能指望谁来帮她?或许程敏会有用。上次徐之羡的话被程瑜瑾撞到,程敏有愧于她,利用这一点,或许能让程敏帮她保住嫁妆。程敏是程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她说话,程老夫人也许会听。
然而这个办法根本是备选中的备选,程敏已经外嫁,寻常并不回宜春侯府,指望程敏纯粹就是在赌运气。程瑜瑾皱着眉,在心中飞快地把程家所有人都过了一遍,最后发现竟无人可依。
她的心,不可控制地沉下去。
阮氏说:“嫁妆本来就是公中出,事急从权,墨儿马上就要出嫁,理当让墨儿先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总不能守着死规矩,让墨儿和侯府丢脸吧?”
程老夫人终于开口了,她语调沉沉的,说:“但是毕竟老侯爷亲口说了,让嫁妆各用各的。我们违背他的遗命,恐怕不好。”
程瑜瑾心中说了声完了,程老夫人这样说,便是决定好了。现在,她只缺一个承担坏名声的人。
果然,阮氏听到急忙道:“爹当时说话的时候只有我们自家人在场,只要我们不说,谁能知道?想必爹九泉之下得知,也会支持我们的做法的。”
程老夫人露出放心的神情,反正这些话是阮氏说的,和她没关系。程老夫人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说没人知道?”
第53章 牵绊
程瑜瑾听到这个声音, 自己狠狠怔住了。
她霍然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向门口,那里, 丫鬟挽起帘子, 一个人正沉着脸走进来。
他面容冷峻,眼神沉静,脸上没什么多余神情。他的身高在男子中也算高,不同于霍长渊这种魁梧壮实、一看就是行伍之人的体型, 程元璟的身形偏向修长挺拔,远远看着清隽俊美,但是走过来的时候, 却能感受到他宽阔的肩膀, 修长的双腿,劲瘦的腰身。
他的容貌对于男子来说有些过于好看了, 身材亦颀长挺拔,然而这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程元璟身上真正显眼的, 乃是他举手投足间的淡漠和威仪。
那是天生尊贵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指挥自若,生来就是发号施令的。
程元璟在男子中都算高的身高站在一屋子女眷中,越发瞩目。程元璟进来后, 方才还咄咄逼人、大逞口舌的女眷都有些局促, 原本坐着的人不自觉便站起来,丫鬟们垂头看着地面,自然而然地屏气敛息。
程瑜瑾太过吃惊, 站起来时又急又快,好在其他人的反应和她差不多, 程瑜瑾方才的动作放在一屋子慌乱的女眷中,倒也没那么突兀。程瑜瑾顾不得程老夫人等人,立刻朝程元璟走来,等真走近时,神情又迟疑了:“小女给九叔请安。九叔,您怎么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元璟身后的杜若。程瑜瑾眨眨眼睛,片刻间便想明白了。
程元璟见她已经懂了,便点点头,没有多说:“半路遇到了你的丫鬟,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说个明白,便一道来看看。”
程瑜瑾一听果然如此,杜若按照她的暗示去找庆福郡主,然而庆福郡主不肯淌这潭浑水,杜若没有办法,就跑去找程元璟求助。
程瑜瑾连连冲着杜若打眼色,她有苦难言,只能尴尬又委婉地对程元璟道歉:“九叔,不过是一点小事,竟然打扰到了你,小女实在愧疚。”
程瑜瑾是真的非常尴尬,她实在没想到杜若竟然去找了程元璟。这种事情居然被太子知道了,程瑜瑾都不知道该说杜若还是该怨自己。其实也不能怪杜若,程瑜瑾知道程元璟到底是谁,不敢得罪又不敢疏忽,只能处处小心讨好,但是杜若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家姑娘对九叔十分亲近,时常往程元璟那里跑。这样想着,也难怪杜若六神无主之下,会去找程元璟碰运气了。
要命的是,居然还碰到了。程瑜瑾尴尬之余也觉得费解,杜若不明白情况尚情有可原,程元璟还不明白吗?他一个堂堂皇太子,迟早要脱离程家,管女眷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
“无妨。”程元璟看起来倒不在意,他说,“不光是为了你,我也有事情要说。正好今日人都在侯夫人这里,那便一起说个明白。”
程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了,她看到程元璟就想起小薛氏,很难给出好脸色,但是说话语气到底很客气,和对着程瑜瑾、阮氏等完全不同:“九郎,你怎么来了?”
程元璟说:“为一些小事。”程元璟说完,顿了顿,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以为,当日在老侯爷面前,许多事情都说清楚了。现在看来,侯夫人等人并不明白。”
程老夫人和阮氏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下来。
“老侯爷当天说了,长幼有序,各晚辈无论男女一视同仁。程瑜瑾虽然取消了婚约,但是嫁妆是她应得的,没道理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挪给别人。程二太太既然拿了那两千两,便说明接受了老侯爷的安排,现在又说老侯爷的安排不妥当,这是什么道理?”
程元璟语调平平淡淡的,但是比咄咄逼人、高声呵斥更让人心中生惧。阮氏表情难堪,抿了下嘴唇,说:“我也是为了侯府好。再说,当时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别人又不会知道……”
“怎么就不会有人知道?”程元璟淡淡看了阮氏一眼,“就算无人得知,二太太打算做什么?”
阮氏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一般,顿时消声了。程元璟第一次见这样无知无畏的人,他都懒得再看阮氏一眼,直接看向程老夫人:“君子重诺,何况还是侯爷的遗言。侯夫人,你是诰命夫人,宜春侯府的主事人,莫非,侯夫人也这样视礼法于无物?”
程元璟明明都没有理会阮氏,可是阮氏的脸顿时羞得通红。程老夫人到底见识过许多场面,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庶子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但是她还撑得住颜面,停了一会,缓慢说道:“自然不会。只要是侯爷的话,无论有没有人知道,老身拼了命都会替侯爷了却心愿。他临终前给两个孙女都做出了安排,老身别无二话。”
程瑜瑾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先前费了那么多心思,示软威胁都做过,可是程老夫人都不肯松口。没想到程元璟才说了两句话,程老夫人就正面承认了。
程瑜瑾本来打算见机行事,可是现在她发现程元璟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这在她的认知里是头一次,人生以来唯一一次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什么都不需要做,自然有人替她出头。
程瑜瑾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她幽幽叹气,看来,她又欠了程元璟一次。
“那就好。”程元璟说,“既然说开了,那就一次说个清楚,去请世子和大太太来。”
程瑜瑾拧眉,轻声说:“九叔,母亲有事脱不开身,恐怕不能过来。”
“用我的名义去请。”程元璟完全不在意,说,“还有二姑娘,也一并请过来吧。”
程瑜瑾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忙的脱不开身、怎么都不肯来程老夫人院里的庆福郡主很快就出现了,之后,二房众人也聚齐了。
程元璟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之前说过,我无意分侯府家产,但是程侯爷却执意。用大姑娘的话说,长者赐不敢辞,我不好辜负侯爷的心意,便将这份产业赠给大姑娘。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现在众人都在,今天就将这三成之一写清楚吧。”
说完,程元璟让侍卫拿出一个锦盒,冲程瑜瑾招了招手。程瑜瑾试探着走近,程元璟将盒子放在她手中,说:“我让人造了册,金银器、布匹、瓷器等名字和数量都在名册上写着,除此之外还有地契和银票,你自己看看,没问题就拿走吧。”
程瑜瑾明显感到众人的视线凝聚在她手上,庆福郡主和阮氏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先前程元璟说过将他的三分之一送给程瑜瑾,可是庆福以为这只是托词,虽然在程瑜瑾名下,但实际上还不是大房的东西?庆福郡主却没想到,程元璟当真将东西给了程瑜瑾。
程瑜瑾一嫁人,这些东西就跟着出去了,庆福手里平白少了这么多钱,她岂能甘心?
程瑜瑾感受到手里锦盒沉甸甸的重量,心里的忐忑仿佛也被压住了。程瑜瑾思路很快清明起来,她笑了笑,当着庆福郡主的面,将这个盒子递给阮氏:“二婶刚才不是说,二房子嗣众多,不光有两个弟弟,连二妹也高嫁,公中理当多拨给二房银两吗?公中资产不该由我染指,管家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既然二婶不满意这样的分配,二妹妹的嫁妆也不够,那这些东西,就交给二婶分配吧。”
庆福郡主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程瑜瑾说阮氏抱怨分配不公,二房理当多占资源,顿时恼了。
庆福刚才不想费力给别人的女儿讨嫁妆,所以随便捏了个借口不出面。但是她没想到,在这段时间里阮氏竟然说她的坏话。而且看程瑜瑾的话音,程老夫人并没有反对?庆福愤愤地在心里呸了一声,阮氏这个贱人,竟然暗示她管理中馈不公道,还想多从公中拿钱?
尤其是那句子嗣众多,结结实实地戳到了庆福郡主的怒点。
贱人,这是骂谁呢?
阮氏眼神动了动,明显意动了。庆福郡主本来就在爆发边缘,看到阮氏的表现,冷笑了一声,说:“大姑娘孝顺,二弟妹还当真敢拿啊?”
阮氏被庆福戳破心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这本该是九爷的东西,现在转赠给大姑娘,大嫂连这都要管?”
“我管这干什么?”庆福冷笑,“我辛辛苦苦操持家业都讨不了好,还哪敢管其他呀?既然弟妹觉得不公平,那干脆弟妹将对牌拿走,我反正是管不了了,让弟妹来吧。”
庆福郡主对阮氏冷嘲热讽,马上就吵起来了。她们俩你来我往,谁都不肯退步。阮氏觉得庆福郡主手太长,庆福郡主觉得阮氏恬不知耻,两人都气的不轻,一开口火味十足,程瑜瑾这里很快就没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