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的病基本已经好了,并不妨碍。我来时只带了一身衣服,行李不需要收拾,今天下午就能走。”程瑜瑾回答时十分流畅,一点点麻烦都不给主人家添。
李承璟又看了程瑜瑾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淡淡道:“你自己安排就好。”
正事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程瑜瑾有些尴尬,仿佛自己的手脚到处都不自在。以前他们两人也经常互不说话,各干各的事情,但并不觉得尴尬,今日却不知道怎么了,程瑜瑾极其不自在。
李承璟除了最开始那一天守着发烧的程瑜瑾,之后并不在这里留宿。程瑜瑾除了刚醒来那一次,就再也没见过李承璟。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男女大防不得不注意。而且,李承璟若是真的想以正妻之礼娶程瑜瑾,就更要尊重她的名声。
所以,虽然不舍,他还是得让程瑜瑾尽早回程家。侯府毕竟有长辈坐镇,有长辈看着,无论名声还是行事,都要比留在外面安全的多。
她这回一走,恐怕成婚前,他就再也见不到了她了。
这时候李承璟就在庆幸,幸好他年纪大了,皇帝和礼部都想让他早点成婚,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婚期定在了今年七月。如果真慢悠悠走六礼走上一两年,他恐怕受不了。
两人相对沉默,屋里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程瑜瑾眼睛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自己的披风:“殿下,您不要再拽了,毛掉光了会很难看。”
……
程瑜瑾现在一举一动都在风口浪尖,太子妃本来就艰难,明明没有皇后的权力,要求却比皇后还高。对于程瑜瑾来说,这份压力比其他人更甚。
她未来的婆婆、太婆婆显然不会向着她,而她之前还退过一次婚,被霍长渊那个蠢货害的名声受损,所以程瑜瑾如今更加要谨慎,不能出丁点差错。她见过李承璟后,立刻便让丫鬟收拾行李,同时派太监去通知程家,套车来接她。
其实程瑜瑾压力大,李承璟也不遑多让,他是半路杀出来的太子,要面对的质疑可比女眷这里的尖锐严厉多了。今天正式宣布圣旨,李承璟可想而知该有多忙,但饶是如此,他都专程出宫了一趟,特意见程瑜瑾一面。
她今天才知道赐婚的消息,李承璟于情于理,都有义务和她解释一二。不过看起来,程瑜瑾进入角色非常快,李承璟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他虽然惊讶,但竟然一点都不意外。果然,这才是程瑜瑾,能屈能伸,适应力极强。
如果是平时,李承璟必然要亲自送程瑜瑾回去,但是未婚夫妻婚前不好见面,李承璟要避嫌,所以只好留了许多侍卫,护送她回家。等走到外面后,李承璟怎么想都不放心,又让刘义专门往程家跑了一趟,“建议”程元贤亲自来接程瑜瑾。
就算这样,李承璟都不安心,一下午都在关注着宫外的情况。等听刘义禀报程大姑娘的马车顺顺利利驶入宜春侯府,李承璟才终于能消停。
刘义忍不住腹诽,才多长一截路,哪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京城这么多女眷莫非不出门吗?
而与此同时,小厮取下门槛,程瑜瑾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宜春侯府,停在二门前。
除去接程瑜瑾回家的程元贤,程家所有人此刻都站在二门前,看到程瑜瑾回来,一个个蠢蠢欲动。程老夫人用力磕了一下拐杖,他们才勉强收住脚步。
然而他们虽然脚上没动,眼神却一个比一个炙热,牢牢盯着车门的方向。程瑜瑾系好披风,在杜若的扶持下刚走出马车,便看到了此般盛况。
阮氏再也忍不住,立刻迎上前来,亲热地握住程瑜瑾的手:“大姑娘回来了!可怜见的,你还生了病,你病好些了吗?头还疼吗,还发热吗?”
阮氏说着用帕子拭泪,殷殷切切地说:“上元节那天我一直在找你,直找到人群散场,都没见到你,可把我急的不轻。后来我回家才知道,原来你落水了,被九爷接去养病。当然了现在不该叫九爷,该叫太子殿下。我心里那个疼啊,简直恨不得以身相代。我本来想过去亲自照顾你,你生着病,丫鬟都粗心,细节根本顾及不到,身边没有个长辈照顾你怎么能行?可是太子说不便打扰,我只好忍着,如今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
庆福郡主见阮氏率先跑出去,心里直骂,等听到阮氏这些恶心吧唧的话,更是气得牙根痒。阮氏抢了先,庆福郡主也不甘示弱,她没有理会本着脸摆长辈架子的程老夫人,亦以一副正牌母亲的态度迎了过去。
“大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好等。”庆福郡主格外咬重“母亲”这两个字,阮氏脸色一僵,庆福郡主借机将她挤开,自己站到了程瑜瑾身边,“让母亲瞧瞧你怎么样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为娘亲自给你煲了鸡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呢,一会你跟娘回家喝。”
阮氏最听不得“回家”这两个字,她被庆福郡主气的不轻,这个恶妇竟然如此不要脸,净会说些花言巧语,蒙骗她的女儿。阮氏又急又气,想赶紧上前提醒程瑜瑾不要被庆福骗了,可是庆福郡主的丫鬟婆子紧紧围在前面,有意无意地将阮氏堵住。
阮氏几次三番都没有突围,顿时气得眼泪汪汪,抬手便要哭出来:“大嫂您这是什么意思,大姑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此番大病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这比在我身上割肉都疼。我想好好看看她,大嫂拦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呸!”庆福郡主忍无可忍啐了一声,柳叶眉竖起,瞪着眼睛骂道,“什么叫你身上掉下的肉?二弟妹平时不灵光就罢了,对大姑娘说话可过过脑子吧。大姑娘分明是我的女儿,我将她从只有手掌大一直养到如今亭亭玉立,无论族谱上还是实际上,她都是我的女儿,二弟妹凑上来舞什么舞?敢情当年养孩子的时候你比谁都躲得远,等大姑娘有造化了,你倒过来认亲?哪来的这么大的脸啊。”
程瑜瑾刚下马车,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被这两个人围着又是哭又是闹。她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才刚刚被封妃,庆福郡主和阮氏就争相上前来抢夺“母亲”的身份。可是在她年幼无依、无力自保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在哪里呢?
第90章 亲人
程瑜瑾心中哂笑了一下, 轻轻挣开庆福郡主的手,在庆福郡主惊讶、阮氏惊喜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完美得体地行了个问好的礼:“母亲, 二婶。我先前生病, 在外面住了好几天,没法来和母亲请安,请母亲恕罪。”
庆福郡主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连忙说道:“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 我们亲母女,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些不成?”
“母亲不怪我就好。”程瑜瑾笑着说道。她的礼仪态度完美无缺,无可指摘, 可是却避开了庆福郡主的手, 头也不回地绕过这一坨人,上前给程老夫人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被晾了好一会的程老夫人脸色终于好看些了, 她拄着拐杖,亲自上前扶起程瑜瑾,说:“回来了就好, 你还病着, 吹不了风,快进来说话吧。”
庆福郡主和阮氏听到都讪讪,程老夫人这话在暗骂谁, 再明显不过。
程瑜瑾笑着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寿安堂, 寿安堂的下人似乎早就得了信,此刻全站在外面,一见到程瑜瑾, 争先恐后地给程瑜瑾请安。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然连程老夫人也盖过了。程瑜瑾想想自己之前来的时候, 在对比如今,实在是感触颇深。
进屋后,丫鬟殷勤地给程瑜瑾打帘子,搬座椅,上茶。程瑜瑾看得分明,一个大丫鬟笑容满面地从外面端了热茶过来,即将进门的时候,被一个得脸的婆子拦住,将上茶这项活抢走了。
再然后,程瑜瑾就看到那个婆子笑的一脸褶子,谄媚地将茶水放到自己手边:“大姑娘,今年最新鲜的毛尖,您尝一尝。”
而那个被抢了功劳的大丫鬟,恨得直在门口掐帕子。
程瑜瑾没有动手边的茶,而是看向程老夫人,说:“祖母,这段时间孙女没能在您面前尽孝,还劳烦长辈担心,实在是孙女的罪过。”
周围一片“大姑娘太见外了”“大姑娘这是说什么话”的应和声,就连程老夫人也摇头,道:“无妨,你生了病,当然是养身子最重要。你今日回来,身体可大好了?”
“谢祖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我就知道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姑娘为了救人不慎自己落水,现在京城里已经把大姑娘的义举传遍了。”阮氏说着推了程元翰一下,并且用力给两个儿子打眼色,“你们大姐姐德行这般好,你们还不快去和姐姐请教一二?”
程恩慈、程恩悲早就被耳提面命过,他们闻声上前,给程瑜瑾作揖:“大姐姐安好。大姐姐德才兼备,实乃我等楷模。”
程瑜瑾笑着“嗯”了一声。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谦虚,程恩慈和程恩悲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而这时,已经被庆福郡主抢先一步,庆福郡主将程恩宝抱来,仗着儿子年纪小,将儿子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你大姐姐回来了,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念叨想念姐姐吗,你姐姐就在这里,还不快去?”
程恩宝想起母亲昨天夜里的交代,甜甜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手脚并用就想往程瑜瑾身上爬。
程瑜瑾眼神一眯,笑着唤了一句:“恩宝。”
这两个字简直有魔力,程恩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反射性腿软,揪着程瑜瑾衣服,不敢再往上爬了。
然而大人们并没有看出来,程恩宝揪着衣服站在程瑜瑾身边,显然比程恩慈、程恩悲亲近多了。阮氏又气又恨,气是气自己儿子和木头一样,只晓得她教什么他们说什么,恨是恨庆福郡主不要脸,竟然仗着儿子小这样黏着程瑜瑾。
程老夫人特意不说话,将空间留给三个孙儿。虽然不知道程瑜瑾为什么成了太子妃,这个太子妃能当多久,但是既然圣旨已经发了,那让程瑜瑾提携提携娘家兄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妃即便再不受宠,也比程家强多了,提拔三个兄弟,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何况,兄弟们得了好官位,程瑜瑾这个太子妃才能坐的更稳。所以并不是程家占程瑜瑾便宜,而是双方互惠互利。
程老夫人很满意眼前程瑜瑾和自己孙儿和乐融融的画面,她咳了一声,说:“好了,大姑娘她刚回来,还要仔细将养,你们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屋里所有人都站好,一齐应了声:“是”。
程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将两房人都打发走。程瑜瑾看到程老夫人只留自己下来,基本已经知道程老夫人要问什么,她也不急,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果然,她刚合上茶盏,程老夫人就问:“大姑娘,现在没有外人,我便也不讲究虚礼,有什么说什么了。太子殿下竟然寄养在程家十来年,这是我们程家的福分,而你福泽最为深厚,被朝廷封为太子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瑜瑾就知道程老夫人会来套话,她放下茶盏,温柔孝顺地摇头:“我也不知。”
“太子是小薛氏带回来的,你祖父当年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瑜瑾依然摇头:“祖父的事情,祖母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得知?”
程老夫人有些急切,上身都忍不住朝前探出来:“那程家先前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对太子多有疏忽,殿下不会在意吧?”
程瑜瑾还是笑:“揣测上意是大罪,太子如何想,我也不知道呢。”
一问三不知,程老夫人叹口气,不再抱希望了。程老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看见面前安静喝茶、漂亮的像幅画一样的程瑜瑾,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老夫人请咳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程瑜瑾:“大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和祖母说心里话。你与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瑜瑾的眼神冷了冷,脸上的神情不变:“祖母这话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质问。”程老夫人缓慢道,但是话音一转,却说,“可是之前,全家里就数你和九郎走得最近。”
程老夫人仔细盯着程瑜瑾的表情。程老夫人很想知道,太子到底为什么要娶程瑜瑾。
是和程老侯爷达成了什么协议,是对程家有所图谋,还是单纯看上了程瑜瑾这个人呢?
程老夫人当然希望是最后一种。因为前两种只是一时之好,最后一种,才能源源不断生财生利。若是程瑜瑾能生下嫡长子嗣,他们程家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当上国丈。
最后那个结果程老夫人光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程家。程元璟刚回来的那一天,他和程瑜瑾两人并肩站在满堂绮罗红软中,程老夫人就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有点像夫妻。并不是说他们的长相一样,而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形貌漂亮,温雅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程老夫人想到这两人是亲叔侄,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然而谁能知道,一语中的,程老夫人最开始的预感当真实现了呢。
太子在程家的这些日子,就属程瑜瑾和他走得最近。两人同进同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一同出场,一同离开,连吃饭都会坐在邻位。
程老夫人还听说,程瑜瑾时常往太子的院子跑,两人或读书或写字,一待就是一下午。即便是放在亲叔叔身上,这两人的互动也太过亲密了,已经超出寻常人家侄女和叔叔的往来。等后面揭晓程元璟并不是亲九叔,人家甚至不姓程,程老夫人意外,也觉得恍然大悟。
是呢,抛却叔侄这层烟雾,若将这两人作为年轻男女看,一切违和之处就都有了解释。他们之间的互动根本不像长辈和侄女,更像是暗生情愫的情人!
不至于暗通曲款,可是程瑜瑾和太子日久生情,或者说太子单方面日久生情,也是显然的。
程老夫人原来还觉得程元璟一个刚刚回来、没什么根基的外室庶子,和他走得近并无任何好处,程瑜瑾最看得清形势,为什么一遍遍往程元璟那里跑?可笑程老夫人最开始还暗叹程瑜瑾不够聪明,现在看来,分明是程老夫人蠢透了。
程瑜瑾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以及最后赢家。
程老夫人得知程元璟就是太子李承璟之后,就怀疑程瑜瑾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提前接近程元璟。程老夫人暗暗试探,程瑜瑾回答时眼神坚定,不假思索,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程老夫人有些拿不准了,她不知道是程瑜瑾道行太高,还是程瑜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