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也是对这对母女无奈,现在的要点是苏可儿吗?分明是霍长渊才对。霍薛氏是霍长渊的母亲,苏可儿也是他的表妹,只要霍长渊明确说一声他不想纳妾,霍薛氏还能硬把苏可儿塞到他床上吗?少来什么于心不忍酒后乱性,女人这种事情,只有男人想不想,根本没有情难自抑。
而且要程瑜瑾说,纳妾和程瑜墨流产,其实是两桩事。无论有没有苏可儿,霍长渊不协调母亲和妻子关系都是事实,他当甩手掌柜丝毫不管家里事,程瑜墨和霍薛氏并无血缘关系,相处不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即便是真的不孝,霍薛氏这句话,也该骂霍长渊。更别说程瑜墨流产,是被霍长渊一巴掌甩的。
程瑜墨似乎又想到那个离她而去的孩子,在宫殿里恸哭出声。其音声声哀戚,闻者动容。程瑜瑾也叹了口气,说:“别哭了,事到如今,再哭也没用。不妨收拾好心情朝前看,你要是为此亏损了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不值。”
说完程瑜瑾瞥向阮氏,眉尖轻轻一动,睥睨之意顿生:“二婶,二妹她悲痛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她八月初才刚落了胎,流产极其消耗身体,正该卧床静养。你却带着她入宫参加中秋宴,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想害她?”
阮氏着急,一下子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没有这个意思。若是苏可儿不走,墨儿这些委屈不就都白受了吗?苏可儿一直住在霍家,要是霍薛氏给她开了脸,送给侯爷当妾,而墨儿因为落胎不能侍奉侯爷,万一之后苏可儿生出个庶长子,墨儿接下来的半辈子可怎么过?”
阮氏觉得自己的担忧丝毫无错,没了孩子总能再怀,但是妾进了门,那就送不走了。苏可儿和霍长渊有表哥表妹的情分,又有霍薛氏这个亲姨母偏爱,如果苏可儿真生下了霍家的长子……阮氏真是想都不敢想,程瑜墨后面半辈子,在宠妾庶子的排挤下,可如何过呐。
所以,阮氏才在程瑜墨落胎半个月的功夫,强行拉程瑜墨出门参宴,还专程避开了庆福郡主,带着程瑜墨来找程瑜瑾要说法。若只是程家,阮氏也不敢张扬,但是程瑜墨如今可不只是宜春侯府的小姐,她同时还是太子妃的妹妹!别人家的正妻流产后都要婆婆给个说法呢,程瑜墨是太子妃的妹妹,阮氏岂能轻易饶了霍薛氏?
阮氏必然要给霍薛氏一个好看,让霍家人看看,程家不是好惹的。
阮氏哀哀切切地哭:“太子妃,墨儿唯有您一个依仗,您务必要给墨儿做主啊!臣妇恳请太子妃,做主将那个苏氏远远送走吧!”
程瑜墨垂着头在下首哭,阮氏也越说越心酸,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程瑜瑾被她们哭得头疼,她捏了捏眉心,忍无可忍地抬手:“都够了。”
阮氏的哭声顿停,程瑜墨也不知不觉有所收敛。阮氏抬头,期待地看着程瑜瑾:“太子妃?”
“此事我自有定夺。”程瑜瑾振袖坐好,朝杜若淡淡撇去一个眼神,“靖勇侯夫人小产体虚,你们扶夫人进去休息。连翘,你去宣靖勇侯老夫人霍薛氏进宫。”
阮氏闻言大喜,杜若、连翘敛袖应下:“是。”
霍薛氏今日起床便觉得眼皮子跳,她守寡多年,最开始是不方便参加宴会,后来一日日在家藏着,她就不愿意出门去见人了。今日是中秋宴,宫里举办大筵席,霍薛氏连他府喜宴都不愿意去,怎么肯进宫参加宫宴。
好在如今程瑜墨才是侯夫人,这种社交场合,由程瑜墨代替霍家出面也说得过去。程瑜墨走后许久都没有回来,霍薛氏慢慢算着时辰,不由皱起眉。
现在都已经下午了,午宴已散,按理,程瑜墨早就该回来了。
苏可儿侍奉在霍薛氏身侧,轻轻给霍薛氏打着扇子。她从小到大自负貌美,长这么大以来从没见过比她好看的女子,故而心气十分高。苏可儿母亲亡故后,她收拾了细软,来投奔京城的姨母。
一进入靖勇侯府,苏可儿便被那番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贵气象震住了,她见都没见过的金子被侯府视为俗物,指头大的银锞子是打赏下人用的,寸宽的金簪子金镯子,只有婆子才戴,主子们都嫌其粗鄙。
苏可儿简直被迷花了眼,想留在名利场中的心情,也越发坚定了。这半个月,苏可儿的生活水平直线飙升,衣服一天一换,首饰能好几根簪子换着戴,这在以前是压根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下人为了讨好霍薛氏,卯足劲夸苏可儿,她被婆子嘴里抹了蜜的好话捧得飘飘然,这几天,仿佛踩在云朵中。
今日,她一如往常侍奉在霍薛氏身边,想着今日晚上该用什么样的装扮和表哥说话。仅仅是半个月,苏可儿就完全被霍长渊迷住,她从没有见过霍长渊这样英俊、威武又高贵的男子,在她心里,霍长渊便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自然,也该是她的男人。
苏可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见霍薛氏皱起眉,疑惑地朝窗外看:“都申时了,宫宴早就散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苏可儿听出来姨母口中的她是程瑜墨。苏可儿对这位号称是侯门千金的表嫂十分不以为意,反而摩拳擦掌想和这位京师侯门闺秀一较高下,将长渊表哥抢过来。但是心里这样想,苏可儿还是倒垂着眉担忧道:“表嫂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了吧?宫门不同于侯府,表嫂是侯府教养长大的千金,礼数比我好的多,应该不会到处乱走,惹上麻烦吧?”
苏可儿明为解释,其实在暗搓搓拉踩,然而霍薛氏此刻已经没心思注意这些,她眉目焦灼,忍不住坐了起来:“她要是胡乱走还好,怕的是她去找人。”
苏可儿不解:“找人?”
霍薛氏嘴唇动了动,脸上表情极其一言难尽:“你刚来,对程家的情况还不懂。程瑜墨的姐姐,是太子妃。”
苏可儿着实吃惊了,这时候她才隐约记起来,她刚到霍家的时候,侯府嬷嬷给她解释过府中各位主子的身份,其中便提过一嘴,他们侯夫人是太子妃的妹妹。但是之后霍薛氏对程瑜墨大肆贬低,再加上苏可儿入府当天程瑜墨就流了产,之后程瑜墨闭门静养,苏可儿和程瑜墨碰不上面,便慢慢轻视起这位侯府表嫂。程瑜墨的身世,也被苏可儿抛在脑后了。
现在,苏可儿仿佛当头一棒,话都说不利索了:“姨母,您……您是说,当今太子妃娘娘,是表嫂的姐姐?”
其实太子妃称娘娘有些不妥当,但是现在霍薛氏哪有心情注意这些小疏漏,她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她想起今日程瑜墨明明虚弱地站都站不住,却还是坚持进宫参宴,越发觉得自己疏忽了:“可恶,她是专程去告状的!”
许是为了印证霍薛氏的猜测,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侯府的婆子就跌跌撞撞跑进来,磕磕巴巴说:“禀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霍薛氏脸色一白,仿佛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了个透。
苏可儿扶着霍薛氏,战战兢兢地随着内侍进宫。霍薛氏几次想给太监塞钱,对方都一脸油盐不进,只是冷着眼,尖声道:“宫有宫规,杂家不敢收靖勇侯老夫人的赏。太子妃有谕,霍老夫人赶紧随着杂家来吧。”
苏可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头都不敢抬。她一路低头跟着姨母走,只觉满目都是五彩琉璃,晃得她眼晕。她七拐八拐,迈过一重重门槛,身边的气氛越来越肃然。终于她迈入一个侧门,引路的太监也变得端肃,苏可儿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她们已经到了。
苏可儿晕乎乎跟着众人进殿,晕乎乎下跪,吓得缩成一团,完全不敢抬头看周围的摆设。很快,一个沉静的声音不疾不徐,从上方响起:“霍老夫人,好久不见。请起吧。”
这个声音好听的出奇,仅仅是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它的主人是何模样。霍薛氏听到那句“好久不见”吓得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她有些抖地站起来,苏可儿本来想跟着一起动,然而身边的太监只是一个眼神,她就吓得浑身一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可儿三观受到极大的冲击,这便是宫廷,这便是太子妃。她自以为已是人间顶尖富贵的靖勇侯府,其实在这些人面前,一文不值。
程瑜瑾没有理会地上的苏可儿,而是不紧不慢地掀开茶盖,慢慢撇着里面的茶沫。程瑜瑾的姿态极其好看,然而落在霍薛氏眼里却宛如索命,程瑜瑾抿了一口,茶杯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一声响。霍薛氏也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哆嗦。
程瑜瑾抬头瞧着霍薛氏,抿唇一笑:“霍老夫人站着做什么,给老夫人看座。”
霍薛氏坐立不安,但是程瑜瑾发话,她又不敢不坐,只能虚虚捱着个边,忙不迭解释:“太子妃,您可能误会了。您可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当日的事老身可以解释……”
霍薛氏说完偷偷看程瑜瑾,发现程瑜瑾嘴边含笑,姿态高雅,发现霍薛氏偷看的眼神,甚至还对她点头笑了笑:“那便请霍老夫人解释吧。”
霍薛氏口舌一滞,磕磕巴巴地,将程瑜墨流产那天的事又说了一遍。霍薛氏心有偏颇,陈述时加了许多有利于自己的描述,反正在她的嘴里,程瑜墨不孝在先,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屏风后似乎传来隐隐的哭声,霍薛氏心里一动,立刻知道那里坐着什么人了。饶是霍薛氏,此刻都有些脸皮烧得慌。
霍薛氏强忍着难堪,站起来对程瑜瑾行跪拜大礼:“老身知道儿媳是太子妃的妹妹,太子妃向着娘家人无可厚非。可是,当日之事老身绝无偏颇,问心无愧,请太子妃明鉴。”
霍薛氏跪下去的时候,身上仿佛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又凉又烧,冲的她头晕眼花。霍薛氏记得不过是去年,她去宜春侯府退亲,还对程瑜瑾十分嫌弃。之后再一次定亲时,她被程瑜瑾当着众人的面骂的狗血喷头,她气得要死,大骂程瑜瑾毒妇恶妇。那时霍薛氏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对着程瑜瑾跪拜磕头呢。
程瑜瑾垂眸看着地上那两个人,苏可儿缩成一团,抖得非常明显,全殿人都能看到。而霍薛氏下跪时不情不愿,眼睛中有不甘、愤恨、难堪等种种情绪,可是到底,她还是弯着脊背,弓成一个圆团请求她网开一面。
程瑜瑾心想,这就是她前世的婆母,这就是前世害死她的帮凶。霍薛氏前世毫不犹豫说“保小”时,有没有想过今日呢?
霍薛氏自然是没想过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程瑜瑾已经不再是霍家媳,霍薛氏死活,霍家死活,关她什么事?
前世的事只是在程瑜瑾心上一掠而过,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她便又恢复成端庄高贵的太子妃。
程瑜瑾正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长长的唱喏声:“太子到。靖勇侯到。”
第111章 处置
“太子到。靖勇侯到。”
太监的唱喏声传入大殿, 程瑜瑾意外了一瞬,很快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跪在地上的霍薛氏和苏可儿都傻了, 程瑜瑾大红的衣摆拖过, 她们才如梦初醒般,赶紧爬起来恭迎太子大驾。
程瑜墨也由阮氏搀扶着,走到外面迎驾。阮氏和霍薛氏两拨人在正堂遇上,看对方眼神都很不善。
程瑜瑾双臂轻抬, 右手覆于左手上,压在身前缓慢屈膝:“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妃行礼,霍长渊可不敢应。他连忙朝旁边避开, 满堂中唯有李承璟毫不避讳地朝程瑜瑾直行而去, 托住她的胳膊,亲手将她扶起。霍薛氏跪在程瑜瑾身后, 瞧见太子握在太子妃胳膊上的手,十分惊讶。
满堂众人皆在,太子竟然做到如此地步?他可是堂堂皇太子, 亲手扶一个女人, 还当着臣子外命妇的面,他竟然不觉得有失家主颜面吗?
然而让霍薛氏吃惊的还远不止如此,李承璟扶程瑜瑾起来后, 双手并没有做做样子便收回去, 而是自然而然地握着程瑜瑾的手:“你怎么出来了?都说了你不必出来迎,偏偏不听。”
程瑜瑾笑笑,并不在众人面前反驳李承璟, 但是也丝毫没有应承的意思。开玩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太子回宫她却堂而皇之坐在内室,传出去就是现成的靶子。程瑜瑾可不会落这种把柄。
程瑜瑾说:“不知殿下回宫,妾身有失远迎。殿下怎么回来了?”
“我在宫门口看见了靖勇侯,一问才知靖勇侯夫人和老夫人都在慈庆宫。正好陛下那边的事情了结了,我便带着他一道回慈庆宫看看。”
原来是在宫门口遇见了,程瑜瑾了然,她传霍薛氏进宫不是秘密,想必霍薛氏出门之前,就赶紧传急信给霍长渊了。霍长渊接到信后赶到宫门,没想到正好被李承璟撞见。
程瑜瑾了悟,问:“殿下刚从乾清宫回来?陛下可好?”
“陛下一切安好。他今日格外满意你准备的月饼,当着众官的面赞赏太子妃贤德,想必过一会,还有赏呢。”
程瑜瑾笑着行礼:“妾身不过雕虫小技,让陛下和大人们见笑了。”
此时大殿内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而东宫这对夫妻竟然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霍薛氏跪在地上不可置信极了,男人对女子和颜悦色是没出息,她实在不明白堂堂皇太子,为何做此等屈尊之事。
苏可儿明明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太子殿下。天哪,这便是皇太子?她原以为长渊表哥便是世上顶顶好的男子,没想到今日见了太子,才知道什么叫天家清贵,什么叫皇恩浩荡。
而程瑜墨跪在地上,每听一句,脸上就更白一分。最后是院子里的霍长渊实在看不下去,微微咳嗽了一声。
李承璟仿佛才想起这个人一般,笑着说:“怪孤记性不好,差点忘了靖勇侯还在外面等着。站在外面说话不成体统,靖勇侯先进来吧。”
霍长渊拱手应诺,有了太子的话,程瑜瑾阮氏,霍薛氏苏可儿也彼此搀扶着爬起来。李承璟最先朝里走去,程瑜瑾落后半步跟上,之后跟着庞大的宫人内监。李承璟走入西次殿,他自然坐主位,程瑜瑾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之后霍长渊等人走入殿中,不敢落坐,都恭敬地站着。
李承璟不发话,没人敢发出声音。李承璟先是不紧不慢倒了杯茶,递给程瑜瑾,然后才将自己跟前的茶杯满上:“今日靖勇侯府齐聚慈庆宫,不知有何要事?”
霍薛氏想要说话,但是瞧见太子俊美白皙的侧脸,竟然不敢吱声。阮氏欲言又止地朝程瑜瑾投来一眼,程瑜瑾知道接李承璟的话,只能由她来接了,便三言两语概括了刚才的事:“今日中秋,妾身想询问祖母近来状况,便在散席后带着二婶和二妹回宫。不想在说话的时候,得知二妹月初刚流产。她才多大,便遭受这等苦难,妾身心有不忍,便想着宣霍老夫人进宫,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