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被问习惯了,十分镇定,说道:“殿下说孩子都是缘法,不必着急。”
程老夫人欲言又止,但是不敢逼程瑜瑾太紧。程瑜瑾最开始赐婚的时候,他们还想着用家族孝义拴着程瑜瑾,然而程瑜瑾对庆福、阮氏冷了一次脸后,程家人都不敢了。程瑜瑾如今是宜春侯府唯一的指望,眼见和程瑜瑾说感情没用,程老夫人还哪敢得罪这尊金菩萨。
正如程瑜瑾所说,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程老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程瑜瑾的意思,一家子低调地吃喝玩乐,继续不思进取,不帮忙,也不给程瑜瑾添麻烦。总之,十分有自知之明。
其实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程家自己不作妖,这种舒坦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纨绔程元贤简直满意极了。
要是程瑜瑾能早日剩下皇长孙,那就更完美了,程元贤简直能躺在金山上嗑金豆子。
程老夫人听到程瑜瑾说没有,有点着急,但是不敢催。程瑜瑾都这样说了,程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应和道:“太子妃说的是,儿孙都是缘法,随缘自然就到了。”
程老夫人说完看向程瑜墨。她对于程瑜墨就没有那样小心,非常直白地说:“二姑奶奶,你也是。你虽然不慎掉了孩子,但是其他女子可不和你讲原委,趁如今侯爷没有纳妾,早日再怀上一个才好。你被你娘惯得娇贵,但是婆家不同于娘家,没人会惯着你,嫁人了可不能再使小性。头一胎不拘男女,只有生下孩子来,才是真正在婆家站稳了跟脚。”
程瑜墨被程老夫人说的脸红气弱,低着头,细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程瑜瑾知道自己也很危险,垂着眼睛,完全不吱声。她在程家表现的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但是等回到宫里,四下无人后,程瑜瑾对着贴身丫鬟,长长叹了口气。
程瑜瑾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小腹。她今日说“孩子要随缘”,然而实际上无论后宫还是朝堂,都不给他们随缘的时间。程瑜瑾和李承璟都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可是偏偏都半年了,她的肚子里也没有动静。
明明,李承璟做那档子事情的频率并不低。现在程瑜瑾不需要参考前世的经验,她完全可以判断,李承璟的频率是非常之很偏高的。
莫非,是频率太高了,反而影响怀孕?
程瑜瑾摸着平坦的小腹,十分认真地思考起来。
程瑜瑾当真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可能,或许,频率低一些,更利于怀孕?李承璟从外面回来,瞧见程瑜瑾坐在罗汉床上,长裙迤地,鸦睫低垂,十分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李承璟自然坐在她对面,问:“想什么呢,这样认真?”
程瑜瑾抬头看了李承璟一眼,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莫名的,李承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刻程瑜瑾就开口说:“殿下,妾身刚才想到一个禅理。”
程瑜瑾说话,永远别指望她能一口气说出来,势必要圈圈绕绕兜很久,将全天下的大道理都说一遍,才能带出正题。李承璟叹口气,说:“你竟论起禅理来,倒是难得,说吧。”
程瑜瑾清了清嗓子,先从一个自然现象起兴:“殿下,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月都是如此,人自然也一样。殿下你说是不是?”
“嗯。”
“凡事都要克制,不然,过刚易折,强极则辱,反而会取得反效果。”
李承璟沉吟片刻,忍不住说:“你怎么还是这样啰嗦?”
程瑜瑾情绪酝酿了一半,听到这里抬头用眼神瞪他。李承璟眼神坦然又无辜,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吧。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绕来绕去我听着累。”
程瑜瑾被打断,也懒得铺垫了,直接说:“殿下,我仔细想了下,觉得祖母所言在理。我们当以子嗣为要,太耗费精力了不太好。”
程瑜瑾说的隐晦,但是李承璟一下子就听懂了。他不禁挑眉,十分无语:“这可毫无道理吧,我们未来的儿女不给面子,为什么要亏着我?”
此刻殿里还有其他伺候的人,程瑜瑾朝两边扫了一眼,轻轻咳嗽道:“殿下,过犹不及,水倒太满了反而会导致一无所获。你说这个道理对不对?”
李承璟端坐着,慢慢说:“我觉得,不太对。”
程瑜瑾眼睛又忍不住看后面,她素来注重仪态,当着宫人的面讨论这种事,即便明知道他们听不到,程瑜瑾也觉得十分心虚。恐怕唯有李承璟,能一边正襟危坐,一边说着不肯放松房事的话。
正好这时一路宫人进来换茶水。程瑜瑾立刻噤了声,板正地坐着。李承璟还很放松,他端起新烧的热茶,将杯子烫了一道,一边倒茶,一边说:“依我看,这个禅理应当这样讲。夜光死而又育,潮汐时涨时落。阴阳圆缺,总是相伴而行,缺一不可的。有阳就有阴,有光就有影,实在不能割裂而取其一。就如我的名字,璟,玉光彩也,但凡光彩者则生阴影,曰为瑕。正所谓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瑕避无可避,无须否认,只要瑕不掩瑜便可。”
李承璟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缓声重复:“瑾瑜匿瑕。”
李承璟说的是“瑾瑜”二字的注解,这本来是极其正经的解释,但是程瑜瑾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一系列动图,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程瑜瑾赶紧打住,并且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她太污浊了,这样正经的经书,她竟然想歪了。
李承璟说完之后,十分郑重地抚手,赞道:“这个匿字用得好。”
程瑜瑾的脸轰的一声红了,她刚才还以为自己脑子太污浊了才会想岔,结果就是!
这厮确实就是那个意思,光风霁月地说下流话!
程瑜瑾面红耳赤,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此刻周围还围着许多宫人,宫人见太子和太子妃讨论禅理,还满口之乎者也、焉哉乎也,都对着他们二人投来钦佩的目光。
程瑜瑾脸烫的快要燃烧,臊都要臊死了。而偏偏对面的人还眼带笑意,似有所指地看着她,说:“璟则伴生瑕,而瑾瑜匿瑕。我们名字发音相似,可见缘分天定,我们注定是要做夫妻的。”
这简直是当众调戏,还是十分下流的那种,程瑜瑾耳尖都红了,说不出是气的还是羞的。李承璟忍笑忍得十分辛苦,这时刘义在门外禀报有臣子谒见,为太子拜年,李承璟只能暂时抛下自己面红耳赤的太子妃,去外面处理拜年的事。
李承璟直到出门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着的。
程瑜瑾是真的要被这个人气死了,偏偏他说话时光明正大,一派端庄持重风度,周围围着这么多人,没一个看出他的真面目。
程瑜瑾暗暗咬牙,太子出去后,杜若连翘也慢慢围过来,轻手轻脚替程瑜瑾倒茶。连翘十分艳羡,说:“太子妃,您刚才在和太子讨论什么呀,字字句句引经据典,全是玄而又玄的禅理,奴婢听都听不懂。”
连翘本意是恭维太子妃开心,结果却见程瑜瑾用力瞪了她一眼,脸色冰冷。连翘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妃,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杜若见状,连忙上前解围:“太子和太子妃论玄,我们这些奴婢怎么能听得懂。要奴婢说,太子妃和太子不止名字像,连人也很像呢。都是一样的风姿过人,都是一样的端庄。”
杜若本意救场,结果她说完后,却意外地发现程瑜瑾脸色更加冷了。程瑜瑾轻轻哼了一声,说:“谁和他一样?”
杜若愣住了:“啊?”
程瑜瑾抻了抻袖子,淡淡道:“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是表里如一的端庄。”
程瑜瑾是表里如一的端庄,那谁不是呢?杜若被搞懵了,她和连翘对视一眼,低头不敢再问。
第119章 皇妃
年节一日日走动着, 很快就到了元宵节。程瑜瑾还记得去年皇帝大动干戈,带着宫妃去灯楼“与民同乐”,如今太子找回来了, 皇帝也就没有了与民同乐的兴致, 照常待在宫里过节。
杨皇后瞧见,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元宵宴会上,程瑜瑾惯例坐在高台上当众人参观的吉祥物。难得的是今年杨太后竟然也给面子出席元宵宴,她坐在上首, 时不时召各家夫人和小姐上去相看。
是的,杨太后为二皇子相看正妃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杨太后一会说赵家的小姐贤淑, 一会说李家的闺秀静美, 总之不接窦家的话茬。如此,京城中人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窦希音被吊了七八年,如今彻底被杨太后放弃了。
京城因此刮起一阵风来,有的人家趋之若鹜, 也有的人家让女儿称病, 不去应皇太后的宴席,私下里赶快给女儿定亲。众人对此各持所见,各有态度, 但是无疑, 有一点是统一的。
那就是窦希音,窦家,成了京师里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程瑜瑾平心而论, 觉得杨太后此举做的确实不太妥当。既然当初没这个意向,那就不要给窦希音希望, 把人家吊了七八年,活生生从少女拖成大龄待婚女子。如今窦希音已经及笄,在十三四那段最适合议亲的年岁,窦希音和窦家都一门心思想着二皇子,根本没张罗过相婿。现在杨太后突然说她并无此意,当初只是看两个小孩子可爱随便逗着玩,婚约并不作数,未免太过分了。
但是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就算杨太后再不地道,当初一日日往宫里跑的是窦希音,眼高于顶看不起其他男人的也是窦希音。如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皇妃做不成,还错过了议亲的大好时机,可谓鸡飞蛋打,一切成空。窦希音除了怨自己,其实也怪不了别人。
程瑜瑾这个人就胜在看得清,她对别人冷酷无情,对自己同样如此,并不会于人于己两套标准。但是可惜,窦希音显然并不是这样。
程瑜瑾余光里瞧见窦希音悄悄出了门,她眉目不动,仿佛并没有看到。
窦希音在大殿里待着憋闷,实在忍受不了,出门来透气。她在寒风中恨恨地往前走,一路将脚步踩得又响又重,幻想着脚底下是那些碍眼的闺秀的脸,直暴走了一炷香,才终于冷静些了。
不知不觉她离宴席已经很远了,窦希音站在寒风里,瞧着她七八年里最熟悉不过的红墙碧瓦,巍峨宫城,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她原以为,自己也是属于这座宫廷的。所以每次进宫,窦希音瞧着高耸的红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以及森严的门禁,都觉得与有荣焉。因为她知道,她会是眼前这一切的女主子。天底下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尊贵,都将属于她。
窦希音压根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其他人,更不会想二皇子会另娶其他女子。她是那样相信杨太后,怎么会知道,杨太后在骗她。
现在好了,杨太后公然打窦家和杨妍的脸,窦希音沦为京城笑柄不说,还面临嫁不出去的窘境。窦家听到风声后将信将疑,又观望了一段时间,见杨太后当真打算给二皇子择妃,这才慌了。杨妍当头棒喝,连忙给窦希音相看女婿,这时候才发现好的人选前几年早就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么品行不端眠花宿柳,要么家里是个狼虎窝,甚至还有些人,身份家庭才干远远不及窦家,此刻全涌上来试图捡窦希音这个现成的漏。
换在往常,窦希音和杨妍哪里看得上这种人,这些人给她们提鞋她们都嫌脏。可是现在,这些竟然便是窦希音最好的选择。
何其讽刺。
窦希音气得浑身打颤,杨妍也大哭了好几天,跑回去和父母诉苦。杨甫成当然心疼大女儿,大女儿出嫁时他官位还低微,给杨妍说亲时选了各方面都很一般的窦家,而小女儿却成了皇后。两个女儿差距委实太大,因此,杨甫成这些年对大女儿一直十分亏欠,如果能将外孙女嫁给二皇子,巩固杨家权势的同时,还能弥补大女儿一家,杨甫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杨甫成也没想到,杨太后居然出尔反尔,对着自家人狠狠捅了一刀。
杨夫人整天哭着闹着要为大女儿讨回公道,杨甫成不堪其扰,私心里也非常恼恨杨太后。杨太后儿子已经死了,膝下再无血脉,全靠杨家为她延续富贵,可是杨太后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杨甫成如今已为首辅,小女儿贵为皇后,二皇子也是杨皇后嫡亲的子嗣,可是杨太后说给二皇子选妃就选妃,说相看人家就相看人家,连杨皇后这个正经婆婆都没法插嘴。
越俎代庖,竟至于此。
杨甫成心中有气,多年来积压的不满也一点点浮现出来,渐成爆发之势。杨太后这些年越发颐指气使,唯我独尊,靠着当年对杨甫成的提携之恩,肆无忌惮地支使杨首辅做事,还动不动在众人面前放言她对杨家有大恩。要不是这次的事情,杨甫成都没有发现,这些事他已经惦记了这么久。
可是杨太后毕竟是他的姐姐,后宫里辈分最高的皇太后,皇帝和杨甫成都不能把杨太后怎么样,杨太后说什么,他们明面上还得乖乖听着。故而杨妍在家里大哭大闹,寻死觅活,杨甫成除了私下补贴大女儿,其实不能做什么改变局面的事。
杨妍还不肯干休,日日往娘家跑,但是窦希音的心却冷了。
此刻窦希音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红墙,忍不住微微恍惚,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许是因为她站了太久,宫墙那边的人以为周围没人,放肆说起话来。
“二皇子怎么突然去了凌渊阁?”
二皇子?窦希音耳朵一动,忍不住屏息仔细听起来。
宫墙那边是一条甬道,这两个宫女许是没想到墙后站着人,说话十分无所顾忌。只听另一个声音说:“是二皇子不让人声张的。今日元宵,圣上高兴,大宴群臣,二皇子喝醉了,他不想扫圣上的兴致,于是就自己去凌渊阁醒酒,让太监去准备些醒酒汤来。”
“那岂不是说,二皇子身边没人?”开始的那个声音啧啧感叹,“二皇子一个人在凌渊阁,遑论还是喝醉了的,身边没人伺候,万一出些什么事可怎么办?”
“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另一个人口气不以为意,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听说太后娘娘要给二皇子选妃的事情了吗?”
“我知道,据说今日太后召了许多家小姐进宫,是不是未来二皇子妃便在这些人里面了?”
“铁定是。我们赶快去大殿里伺候着,说不定,就巴结上了未来的二皇子妃呢。”
“但不是说……窦小姐才是准皇妃么……”
“嗨,你说她呀。她如今就是一个花架子,你现在看她还锦衣玉食,威风十足,但是她说不到好亲事,这便是她一生最风光的时候了。你且看着她,她还要往下坡路走呢。等过两年,恐怕连生计都成问题,到时候谁还记得她是谁?她一路下跌,以后连入宫给二皇子妃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二皇子妃还会在意她?”